我趴在肖以冬后背上，沮丧地把脸埋在他送我的围巾里，一句话也不想说。
    “你也真是，跳下来的时候也不看仔细点儿。”肖以冬背着我，一边走一边半开玩笑地调侃我，“刚说完你功力不减，你小尾巴就翘到天上去了？真不禁夸。”
    我抗议道：“我哪儿知道从墙上跳下来的时候正好踩到石头上啊。”
    “真是的，脚都肿成这样了，还嘴硬。”肖以冬说着，把我往上扶了扶。
    本来这个晚上应该是一个完美之夜。我和肖以冬趁着月色勇闯校园，在回顾了一番十年前的往事以后又在当年的教室里激情接吻。可就在我带着人生圆满的心情和他翻墙跳出去的时候，一个不留神把自己的脚狠狠地崴了。
    “疼不疼？”他见我不说话又问道，临了还不忘加上一句，“小笨蛋。”
    “肖以冬，你特么把我放下来，”我恼羞成怒，拽着他的耳朵狠狠地扯，抱着他脖子的手使劲儿往后勒，“老子今天就是单腿蹦跶回去，也不受你这份窝囊气。”
    说着，我开始挣脱肖以冬，却被他狠狠地稳在背上。
    “别闹，”肖以冬沉声道，“就快到家了。你再闹，我就不让你坐电梯，你想蹦跶，那就蹦上楼好了。”
    我看着不远处那几栋楼，看着十几层我那扇黑着的窗户，噤声了。
    “乖。”他道。
    我把头伏在他肩上，老老实实地不再跟他争辩了。
    “池浩，”肖以冬轻声道，“对不起。”
    “好端端的，道什么歉啊？”
    “是我非拉着你跑去学校的。”
    “你是心疼我嘛？”我侧过头，在他耳朵边故意吹气。“嗯？怎么不说话了？”
    “给你点阳光就灿烂，等你好了，看我怎么收拾你。”肖以冬说着，把我放在沙发上，卷起我的裤腿，看着我脚踝红肿成了一大片。
    糖块啪嗒啪嗒地跑过来，一脸关切地冲着我叫了两声。
    我点点头，小家伙蹭地窜上沙发，钻进我的怀里，舔了舔我的手。
    “很疼吧。”肖以冬又问了一遍，从冰箱里拿出一根老冰棍。
    “我不疼，你别，哎，你别给我冰敷，那冰棍还没过期呢，拿来冰敷多浪费……”我躲着，小腿被肖以冬一把拽住。
    “别动……回头我给你买一箱子让你吃，吃个够。”他瞪了我一眼，不由分说地把冰棍儿放在我脚踝上。
    刺骨的寒意瞬间冻得我一哆嗦。
    “池浩，你说你也这么大的人了，怎么做事情还是毛毛躁躁的。”肖以冬盯着我的脚踝说着，“跟以前一样傻了吧唧的。”
    我扁了扁嘴，“你说谁傻呢？”
    他表情没有变化，眼眸深沉地继续道，“傻得让人心尖儿疼。”
    我一怔，身体像是失去了支点，坐在沙发上，不说话了。
    “不过就是崴个脚而已，说的这么矫情。想当年，我……”我说到一半，突然就哽住了。我没说出口的下半句是，我被捅过一刀都没叫一声疼。
    可是我乍然意识到，当年的那件事不论过了多久再提，都会让我和肖以冬之间充满了不能化解的尴尬，当年的事如一盆冷水，会把两个人之间的兴致浇得透心凉。
    肖以冬似乎也想到了我要说什么，低着头没有看我。
    我抓起身旁的手机，“我，我得赶紧请个假，明天上不了班了……”
    肖以冬依然捧着我的脚踝，换着角度地给我冰敷，动作轻微而细致，眼神沉重且深邃。
    “喂？池小乖，你小子这么晚打电话来，不会是明天想罢工吧？”卫光宇那边好像在吃什么东西，口齿不太清楚。
    我黑着脸，“你先把你嘴里的薯片咽下去再跟我说。”
    等了一会儿，他说道，“好了，你说吧。”
    “我脚崴了，肿的厉害，明天估计去不了了，你跟头说一声，如果有什么文件需要处理，就直接发电子版给我吧。我在家弄。”
    “哟，脚崴了？怎么搞的？”卫光宇关切道，“你丫不会也犯病去爬树了吧！”
    “没有，你甭管了，问这么多呢。”我没好气道，“事儿我说完了，挂了啊。”
    “哎，你那头自己能行吗？需不需要找个人过去帮衬着你啊？”
    我看了一眼肖以冬，心虚道，“不用，崴个脚而已，又不是腿折了。你快吃的东西吧。”
    “啧啧啧，你现在真是比高中那会儿嘴巴利索多了啊，高一那会儿你还有点结巴呢，现在，小嘴巴巴的……得，我挂了，有事儿再联系。”
    挂了电话，肖以冬抬起头，眼神里有些我看不懂的情绪，“你为什么会有‘池小乖’这个外号？还有，他说你高一的时候说话结巴，是真的么？”
    我心头一颤，眼神躲闪，不是很想回答这个问题。
    “你别躲我，池浩，现在我不光是你老同学，还是你男朋友，我有权利了解你的过去。”
    我叹了口气，脑子飞快地转着，想着怎么样能把这件事解释的圆滑而不会再让他觉得难受，“就，那什么，我刚上高中的时候不太爱说话，别人说什么我就做什么，同学一跟我说话我就容易紧张，所以就……”
    肖以冬垂下眼皮，一副很受伤的样子。
    我心里咯噔一下，赶紧补充道，“哎呀，你也知道，刚去一个新环境，是个人都得适应适应不是么。”
    其实他不知道，“池小乖”的“乖”字，在当年个语境和环境下，多少是带着贬义的。大多是同学对我不论谁的话都“惟命是从”的嘲笑和讥讽。
    那几年确实是我人生最低谷的时候。没有朋友，没有可以说话的人。我无比恐惧周围所有人的眼光，别人说的每一个字，每一个神态都让我敏感得害怕，害怕我哪句话一说错，又会惹来初三那年的那般浩劫。
    我可不敢再经历一次了。
    肖以冬依然抿着嘴，重复着冰敷的动作。
    “喂，肖以冬，你没事儿吧？”
    “我其实都明白，”肖以冬沉沉地说着，“经历过那种事，不是谁都能说走出来就能走出来的。”
    我笑道，“我这不是走出来了吗。”
    肖以冬摇摇头，“不是，我还能感觉到。我们十年没见了，你的变化真的特别明显。十年前的池浩虽然生活上有很多窘迫和困境，但是却是个小太阳一样整天给我讲笑话逗我开心的人。现在的池浩……”
    他定定地看着我，“除了外表，好像换了个魂儿一样。”
    我诧异，不知道肖以冬怎么会这样想。难道我真的变了那么多吗？我真的和以前差别那么大吗？
    “我想把以前那个你找回来。”肖以冬认真地看着我，“也算是弥补我当年的错。”
    “你当年真的没做错什么。”
    他的脸上写满愧疚，看得我心里也难受得要命。我故意把音调提高了一点，装作自己很高兴的样子，“嘿，傻小子，陪我看个电影吧。”
    肖以冬不语，良久，点了点头。
    电影是肖以冬选的，一部老港片。我对这种题材真的是没有什么兴趣，而且我看他也是随随便便选了，看的也不走心，就趴在沙发上睡了过去。
    第二天我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
    肖以冬的手机在床头柜上响个没完。我平日里睡觉轻，稍微有点动静就会醒。身边，肖以冬一只手搭在我的腰上，依然睡得很熟。我轻轻地把他的手拿下去，抓起他的手机，一瘸一拐地出了卧室。
    电话是乔翊打来的。
    “喂？冬哥？你让我给你送的衣服我送过来了，现在就在池哥家楼下。”
    我看了看外面被风吹得不停摇晃的枯枝，心疼乔翊这个孩子这么冷的天还得跑过来给肖以冬送衣服。
    “我是池浩，肖以冬还在睡，我下去拿。”
    “呃……”乔翊愣了愣，“好，池哥，我就在楼下。”
    等我下楼的时候，看见乔翊正拎着一个纸袋子，靠在那辆雷克萨斯旁边抽烟。几日不见，这孩子的神色好像都憔悴了很多，两个眼圈乌青乌青的。看见我，慌忙把手里的烟踩灭，笑着朝我跑了过来。
    这孩子，和我第一次见到的时候简直判若两人。
    “池哥，实在不好意思，麻烦你了。”乔翊说着，把手里的纸袋子递给我。
    “你最近很累吗？脸色这么差。”我接过袋子，问。
    “啊，没，那什么，我们公司最近特忙。这不快春节了吗，冬哥又在这个时候歇了年假，所以事儿挺多的……”
    “再累也得好好休息啊。”我说，“吃早饭了吗？上来吃点东西再走吧。”
    “不用了，池哥，”乔翊慌忙摆手，“我吃过了，吃过了。谢谢你了，我就不打扰你和冬哥了……”
    我皱了皱眉，感觉这孩子眼神躲闪，心绪慌乱。
    “每天早点休息，工作都是身外之物，身子垮了怎么办。”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肖以冬也是，这种时候非要请年假，给你们添了这么多麻烦。”
    “没有，不是冬哥的错。”乔翊摇摇头，半晌，有抬起眼看着我，“池哥，你哥冬哥……你们俩，真的在一起了吗？”
    我愣了愣，点了点头。
    “那你觉得，冬哥真的喜欢你吗？”
    我笑了，“是啊，我们是老同学了。我很早之前就喜欢他了……”
    说完，我又补了句，“他也是。”
    “那就好。那就好。”乔翊点点头，“那池哥，我就先走了。”
    “好，谢谢你了，替他送衣服过来。”
    我看着小乔上了车，朝他挥了挥手。
    这个时候，乔翊按下车窗，对我说了句：“池哥，你可别丢什么东西啊！”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小乔就已经开着车离开了。我咂摸着这孩子说的话，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到底什么意思，走到电梯口，我翻了翻纸袋里的衣服。
    这孩子估计是叮嘱我别把这袋子里的东西弄丢。
    心可是真够细的。
    回到家，糖块已经起床，厨房里传来切菜的声音。我一瘸一拐地打开厨房门，看见肖以冬正在里面做早饭。看见我，他赶忙放下手里的菜刀走过来，双手在围裙上蹭了蹭，捧住我的脸。
    “你一大早干嘛去了？这么冷的天，你还是个瘸子，出去干什么？”
    我指了指手里的纸袋子，“乔翊给你送衣服，你还在睡，我就下去取了。”
    肖以冬皱了皱眉，“就因为这个？你干嘛不让他多等一会儿。”
    “外头风这么大，孩子大老远跑过来，哪忍心让他等。”
    肖以冬垂下眼皮，“池浩，你太善良了。太善良的人会容易被骗的。”
    “你说什么呢？乔翊又不是外人，真是的。”
    “下次再有这种情况，你就让他在底下等。反正公司给他配了车，他也冻不着。”说着，他揉了揉我的脸蛋，继续做起了饭。
    “喂，我特好奇，你们什么公司啊，效益这么好？连你的助理都能配一辆雷克萨斯？”
    “那不是专门给他的。他只不过有使用权而已，那辆车其实是谁有事谁就能开，不是专门给他配的。”
    “哦，这样啊，”我顿了顿，“那，以后有时间，带我去你公司转转呗？”
    他切菜的手一停，顿了顿，转过头，笑道，“好啊。有空的时候请你去参观。”
    “嗯。”我靠着门，看着他那几乎完美的侧脸和身材，忍不住脸上又泛起了红晕。
    真帅啊，这个完美的男人，真的就是我的男朋友吗。
    “别站着了，赶紧去沙发上躺着，脚还在肿着呢，过了24小时就该热敷了。”
    “好。”我乖乖地蹦跶到沙发上把腿放平，小糖块就叼着他的碗跑到我身边，睁着大眼睛看着我。
    “哦，抱歉，都忘了。”我从茶几底下拿出狗粮，给小家伙盛满。
    小糖块吃的格外带劲儿，听得我都饥肠辘辘。我看了一眼厨房，不知道肖以冬一会儿会端出什么好吃的出来。
    我觉得自己就像被人豢养的小宠物一样，每天过着吃喝不愁的幸福生活。
    真像梦一样。
    “池浩，发给你的35-A和44-B两个文件，你今天下午三点之前翻译好发到我的邮箱。光宇把你今天的整理工作做了，你就替他多翻译一份吧。”
    “好，我知道了。实在抱歉，给您和光宇添麻烦了。”
    “没事，你好好休息。身体重要。”
    放下电话，我把碗里最后一口米饭吃完，撂下筷子就跳到了书桌前，打开了电脑。
    肖以冬还在喝豆浆，皱着眉道，“这么着急？你上司怎么一点人性都没有。”
    “你可别瞎说啊，衡律对我可好了。从我刚入职的时候就处处帮衬我，要是没有他，我也没有今天。”
    “对你好还让你生着病在家工作？”
    “那没辙啊，最近这个案子太忙了，三月份就要开庭了，文件一大堆都要弄。”
    “什么案子啊？”肖以冬放下碗，看着我。
    “嗯……”我突然想起衡律以前的话，“商业机密，不能说。”
    “怪我，不该问。”肖以冬笑了笑，起身收拾碗筷。
    “你放那儿吧，一会儿我刷。”
    “我哪舍得让你刷啊？你别管了，快点工作吧。”
    我傻呵呵地乐了乐，打开电脑开始奋战。打字正酣，脚下突然一凉，我下意识地赶忙合上电脑，惊愕地看着身旁拿着冰袋的肖以冬。
    “干什么？吓成这样？我过来给你冰敷，你看你这脚踝肿的。”肖以冬可能是被我这一连串的举动逗乐了，“我不看你的工作内容，我英语都还给高中老师了，看了也看不懂。”
    我舒了一口气，犹豫了一会儿，重新打开了电脑。
    脚下传来丝丝凉意，心头却是暖烘烘的。这样的生活真的很好，就是我无数个梦里梦见的那种日子。
    一屋两人，三餐四季。
    简单却温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