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做噩梦了。
    还是那个梦境，反反复复，断断续续，在我的意识里徘徊了十年多。
    与其说是梦，倒不如说是记忆的回放。梦里的每一个场景、每一个声音，都和当年如出一辙。黑暗阴森的夜色，残破无人的胡同，昏黄幽暗的灯光，耳畔粗重的喘息声，身体不断传来的疼痛，额角滚下的热血……
    那是我不能忘记的那一晚，那晚发生的一切，成了我这一生无法忘记的噩梦。
    那个晚上我听过了世界上最难听的谩骂和诅咒，感受了从未有过的疼痛和凌辱。一场浩劫过后，我不断地给肖以冬打电话，可是肖以冬却一直没有接。
    我感觉那天起，自己像是被全世界抛弃了。
    身体一抖，我惊醒了，眼前泪水滚落褪去，却出现了肖以冬深情的脸。
    他在吻我。
    我恍惚间觉得自己还没醒，意识渐渐聚集，我才发现这是真的。
    “你干什么！”我怒道，一把推开肖以冬。
    我才发现我还在哭，眼泪还在眼里。
    我抹了把眼睛坐了起来，抱着被子，害怕地看着肖以冬。
    他妈的，这家伙在搞什么鬼！？大早上的起来亲我干什么？
    “池浩，你做梦了，我看你一直在哭，哭的我心里很难受，我就忍不住……”肖以冬在我床边坐下了，样子乖乖的，眨巴着那双泛着心疼的眼睛看着我。
    “你丫的……”我骂了句，抽出纸巾把自己脸上的泪痕擦干净，“神经病吧你……”
    “你是不是梦见初三那年的……”肖以冬小心翼翼地看着我，垂下了眼皮。
    “和你有关系么？”我没好气地顶了一句回去，掀开被子起床换衣服，“肖以冬，我让你住在我家，不是让你天天吓我的，你都这么大了的人了，做事儿要是还这么没分寸，那对不住，你还是住酒店去吧。”
    “对不起，池浩。”肖以冬这次倒是很诚恳地道了歉，让我有些意外，“你哭的样子太让我心疼了。我真的没控制住就……”
    “行了。”我揉了揉太阳穴，叹了口气，“算了。”
    长得帅的人就是这一点，哪怕是犯了天大的错，看着那张写满愧悔的俊脸，气都消了大半。
    “今天周末，你准备干嘛去？”
    刷牙的时候，肖以冬在外面问。
    “我准备带糖块去舒程家，”我看着镜子里从厨房端着热气腾腾的早饭的那个身影，想问一句“你要不要跟着我去”，可就是怎么都说不出口。
    早上的事实在是太尴尬了，我还没缓过劲来。
    “哦，那我留在你家给你看家好了。”
    他倒是识趣。
    我坐在桌旁，看着一桌子热气腾腾的早饭，好像上次有人亲手给我做早饭还是上辈子的事儿了似的。
    “怎么不吃？”肖以冬托着腮看着我，“都是我做的，尝尝吧。”
    “所以你早就起来了？”
    “是啊，上班以后不习惯懒床。”
    我没说话，夹起一筷子他做的糊塌子送进嘴里。
    香气扑鼻。
    食物真的能够让人增加幸福感，特别是……喜欢的人做的。
    活了二十多年，我从来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肖以冬和我住在一起，给我做早饭吃。就连做梦，我都没有敢梦见这种太过幸福的场面。
    “好吃吧？”肖以冬笑了起来，弯弯的眼睛盈着晨光。
    “嗯。”我诚实地点点头，“好吃。”
    “我马上要歇年假了，天天做给你吃好么？”
    “歇年假？这个时候？”我略显诧异，“还有一多月就过年了，为什么这个时候歇？”
    “这不是住在你家，总得有点表示么。”他淡淡道，“我住你家的这段时间，每天给你做饭吃，帮你收拾屋子，帮你洗衣服，溜小狗……”
    我皱起了眉，“你年假可以歇多久啊？”
    肖以冬随性答道，“一个月。”
    我不禁羡慕起他这种想休就休，休这么久，还挣不少钱的人。
    同样都是同学，怎么差距就这么大了呢。
    “行么？池浩，算是报答你让我借住在这儿。”
    我红着脸点了点头，不想再去看那双醉人的眼。大早上的，我可不想被那眼波流转搞不清东南西北。
    “外面冷，加条围巾。”我刚要出门，肖以冬便拽住了我，脖颈间一暖，我才意识到肖以冬给我围上了他的围巾。
    鼻尖涌动的香气让我从里到外地觉得暖。
    “路上开车注意安全，我等你回来。”说着，额头上又落下一吻。
    我的脸颊顿时又想热锅上的开水一样烫了起来，一把推开他，“你疯了吧。”
    他嘴角一扬，“池浩，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我咽了咽口水，慌乱地抱着糖块逃出了门。
    不得不承认，十年未见，肖以冬潜移默化的撩人能力真的是比当年翻倍了。褪去那几年的稚气，现在的他，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散发着成熟的魅力，让我无处逃避。
    我开始后悔，让肖以冬住进来，本来就不大的空间里四处溢满了他的味道，我的掩饰怕是早晚会被腐蚀得一干二净。
    可是脑海里回想起刚才出门的那一幕，真的很像生活了很久的一对情侣，每天给另一半做早饭，送他出门。
    不敢奢求的生活，竟然短暂地出现在了我的生命里。
    我竟然有种无法遮掩的幸福感。
    糖块穿着我妈妈给他织的小红毛衣，趴在副驾驶的车窗上伸着舌头往外看，时不时地冲外面的车子叫唤两声。
    东三环国贸桥堵得一塌糊涂，我百无聊赖，打开了收音机。
    “据悉，全国最大的电子科技公司率鼎科技和新兴科技圈黑马锋朗科技的知产诉讼案持续引人关注，这场被称作‘世纪诉讼’的知产侵权案件引发社会各界的强烈关注。据悉，日前，锋朗科技CEO景锋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锋朗科技有信心赢得诉讼，其总经理……”
    糖块隔着车窗冲着旁边那辆车伸出头来的金毛嗷嗷叫唤。
    “糖块儿，坐好。”我冷道。
    小狗看了我一眼，又转过头盯着那辆红色minicooper里的金毛瞧。
    “对于此案的详细进展，本台也会持续关注。”
    我揉揉小家伙的脑袋。
    舒程给我开门的时候，一身居家服，头发乱糟糟的。要是现在给他拍张照发到朋友圈，我估计他会杀了我。
    “你还说我，自己在家里的时候不也一个样。”我关上门，看到客厅里摆着不少文件堆积成山，指了指，“那些都是什么？”
    “哦，我最近在弄的文件，”舒程揉了揉头发，一脸困倦的样子，“我先去洗漱。”
    “林向呢？”
    “早起去学校了，最近赶期中论文，他很少回这边。”
    我叹了口气，把小糖块放在地上，走到厨房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做的东西。舒程和林向一起租的两居室其实很小，两个人的客厅都只有七八平米的样子，卫生间只有一个，就这样的条件，一个月的房租分摊下来一个人也要近3000块钱了。
    年前北京的房租又涨了一轮，耳边净是叫苦不迭的声音，林向跟我抱怨为了交房租，他准备在课余时间找份兼职挣钱。
    北京越来越像一座围城，一个闭环，对于这座我生长的城市，我愈发有些看不懂了。
    舒程出来的时候打着哈欠，一脸疲倦。
    “你怎么回事儿啊，”我道，“最近又在赶项目？”
    “嗯啊，”他揉着眼睛点点头，坐在餐桌前，看着我把煎好的荷包蛋放到他面前，“最近活儿特别多，昨天又忙到晚上十二点多才回来。”
    “你这样下去哪儿成啊，身子能吃得消么。”
    “没办法啊，大家都在忙，我哪好意思提前走。”舒程一边说一边吃起了东西，“林向让我跟你说一声，他中午回来，咱们一起吃个饭。”
    “好。”我看着阳台上，糖块在一堆已经干枯的花草之间嗅嗅这儿嗅嗅那儿的。
    “你有心事啊。”舒程看着我，一边吃一边说，“最近看你朋友圈没什么动静，忙什么呢？”
    我看了看他，“肖以冬……又住到我家里来了。”
    “啥？！”舒程俩眼一瞪，“怎么又去了？”
    “他朋友的团队从上海过来，把他家占了，他没地方去，就……”
    舒程皱起了眉头。
    “北京这么大，他就没有个别的亲戚什么的了？”舒程摸着下巴，“哪怕是住酒店，也不应该就这么大喇喇地厚着脸皮住你家啊……”
    “是吧，我也挺奇怪的，但是也没有多问。”
    “据我分析，他这么做有两种可能。”舒程竖起一根手指，“第一，就是对你有所图。”
    “有所图？”我扁了扁嘴，“我一个普通的上班族，家里什么值钱的物件都没有，爹妈不是官也不是有钱人，他能图我什么啊？”
    “嗯……那就是第二种。他喜欢你，而且是真的喜欢，所以用这个借口想跟你接近。”
    我低下了头，沉沉地呼了口气出来。
    “怎么了池浩，你不是也喜欢他吗？你看我一说起他，你的脸就不自觉的红了。”
    “靠，真这么明显吗？”
    “池浩，你骗不了自己，”舒程皱着眉看着我慌乱的样子，“就像动物会靠本能接近喜欢的另一半。池浩，喜欢肖以冬已经成了你的本能，你改不掉的。”
    我愣住了。
    是啊，舒程说的话总是这么一针见血，直接捅到了我心里都不敢承认的不敢揭开的那一层。
    喜欢肖以冬已经成了我的本能，我改不掉的。
    我咬着嘴唇，没有说话。
    “池浩，既然喜欢，就勇敢地跟他在一起啊，他条件那么好，那么帅，带出去多拉风，我要是你……”
    “我不会跟他在一起的。”我抬起眼，打断了舒程的话。
    “为什么？你们两个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
    我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走到阳台，蹲下来揉着糖块的脑袋，“等有机会再跟你们说吧。我最近心乱的很，实在没心情解释。”
    “那就等你心情好了的时候再说嘛！”舒程吃饱了，精神也恢复了大半，“今天中午我们就去舍命shopping一下，你帮我挑个香水，我想送老四……”
    我满脸嫌弃地看了他一眼，“你可真是个情种。”
    “哈哈哈哈……”舒程走到我身边，从我手里抱起糖块，鼻尖蹭着小狗的鼻子，“你的主人不也是一样是个大情种吗，对吧糖块儿，暗恋十年都不敢表白。”
    “我打你啊！”
    中午林向风尘仆仆地回来了，我们三个人又如往常一样一起吃饭聊最近的生活，话题建各自都有各自的无奈，但是倾诉过后，让我觉得压在心头的某种力量减轻了很多。
    回到家已经是夕阳沉落的时候，在楼道里，我就闻到了阵阵饭菜的香味儿。
    推开家门，又是如那次一般惊艳，整个屋子被收拾的几乎是一尘不染，各种文件、书籍按照顺序整整齐齐地码放着，阳台上挂满了洗好的衣服。
    “哟，我们的小帅哥回来啦？”肖以冬系着围裙，转过身看着我。
    那瞬间我真的有一种家的感觉，这就是我梦想的，家的样子。
    和十年前一样，有欢笑，有炊烟，有他。
    我竟然有些想哭。
    “怎么啦？魂儿又飞走了？”肖以冬解下围裙，上前用手背蹭了蹭我的脸，“小脸冻得这么凉，通红通红的，快进屋。”
    我就这么被他牵着手进了屋子。
    “这么多衣服都是你洗的？”我抽出手，岔开话题。
    “大部分都是用洗衣机洗的。”他走到我身边，低下头凑到我耳边，“不过，你的内裤和袜子可是我亲手洗的。”
    我脑海里浮现出肖以冬给我洗内裤的样子，顿时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烧着了。
    “你，你……”
    我话不成句，结结巴巴地往后退。
    “池浩，你知道吗，你害羞起来特可爱。让我总是忍不住想亲你。”他逼了上来，掐住我的下巴，扬起我的头，直直地看着我，“就是你总是防着我，躲着我，让我很不爽。怎么做才能让你放下戒备，诚实地面对你自己、面对我呢？”
    我看着他，浑身抑制不住地轻微颤抖。耳边又想起今天上午舒程跟我说的那句话。
    “池浩，喜欢肖以冬已经成了你的本能，你改不掉的。”
    都是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