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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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夏天,肖以冬被选进了校篮球队。因此,每天放学后我背单词的地方就从篮球场变成了体育馆,听着耳畔球鞋摩擦地面的声音,看肖以冬如何抱着球健步如飞地穿梭在比他高很多的学长之间,一如既往地潇洒俊逸。
那个时候肖以冬已经有一米八了。
体育馆里的空调太足,我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哎哟我擦,肖以冬你怎么回事儿?到手的球都能运丢了?”
我抬起头,看见肖以冬满面愧疚地抹了把额头上的汗。
结束的时候,他朝我飞奔过来,接过了我给他买的尖叫饮料,拧开瓶盖对着嘴往里滋。我盯着他滚动的喉结看了许久,默默地转过了头。
“哎,肖以冬,我说你丫打个球还拖家带口的啊?简直比有女朋友还幸福啊!”
“别闹,”肖以冬揽住我的脖子,“这我好哥们儿。”
“好哥们儿天天在这儿等你一块儿回家啊?哎我说肖以冬,你说你也不找个姑娘陪着,天天拉个大老爷们儿来看你打球算怎么回事儿啊?”
肖以冬揽着我不放,乐,“老子乐意,管得着吗你。”
那天离开学校的时候天色已晚,头顶乌云密布,骑到半路,瓢泼的雷阵雨倾盆而下。我和肖以冬只得把自行车停在了景泰桥下躲雨。
浑身都已经湿透了。
雨滴顺着我的头发往下落,我忍不住又打了个喷嚏。
“感冒了?”
“可能是吧。体育馆的空调太冷了。”我侧身靠在石柱上看了他一眼,吸了吸鼻子。
“冷么?”
“有点儿。”我嘴唇有点儿抖,“不过没……”
话还没说完,肖以冬就从身后抱住了我。
“你身上这么凉,看来真的感冒了。”
“你……不用这样,”我的手攥住他的手腕,轻声道,“再让人看见了说你什么的……”
“说就说呗。”肖以冬不以为然地,湿漉漉的雨水顺着他的下巴滴落在我的肩膀上,带着他的温度。“我不在乎别人说什么。我肖以冬在乎的,我就得抱紧咯。”
咫尺之遥,雨势瓢泼。可我周身,却似有阳光围裹。
我不敢追问一句“你在乎的是我吗”,万一脱口,怕是回去就要发烧了。
那天等到雨小了,我们才骑回了家。他执意要送我上楼,我推脱不开,说话间两个人就已经走到了门口。
“你回去吧。”
“我看着你吃了药再走。”
我想到家里的情况,犹豫着,“我会的,你放心。”
肖以冬皱了皱眉,“我不放心。明天你要是去不了学校了怎么办?”
我的手在衣兜里握成了拳头,胳膊上像是挂了霜,无论如何都不能把手心的钥匙拿出来。
我实在不想让肖以冬看见我现在狼狈的生活。
“你爸妈在家?”
我摇了摇头。
“那有什么不能看的么?”
“没,其实……”
“那就快开门吧,我头发也湿了,借你吹风机用用,这总可以吧?”
吹风机?家里现在连个风扇都没有了,哪里还有吹风机。
我还是站在原地,没有动。
“池浩,你丫到底怎么了?烧晕了?还是没带钥匙?”
“我……”
肖以冬眉头皱了起来,伸手摸上了我的额头,“靠,你真发烧了。不成,你得赶紧吃药,不能再耽搁了,把钥匙给我……”说着,顺着我的胳膊摸进我的衣兜,用力掰开了我的手,拿出钥匙开了门。
我看到,他推开门的瞬间,整个人就愣在了原地。
也许他并没想到我家里会这样空。
我叹了口气,跟着他走了进去。
“这是……怎么回事?你家怎么……”
我把书包随处一扔,轻轻关上了门。“我早就爸妈分居了,家具……我爸都拿走了。就剩下这些,也一直没添置。这两天我妈在台湾,家里也没人收拾,所以……”
肖以冬侧过头看着我。
我一怔,那双眼睛里填满了柔软,我不能言明那时他的眼神给我的感觉究竟为何,是同情,是差异,是担心,还是疼惜。
我只记得我们两个人静静地站在偌大空荡的客厅里,站了很久,久到他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久到外面的雨声都渐渐沉寂。
半晌,我看到他拳头紧攥,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我,轻声说。
“以后你自己在家的时候,我留下陪你。”
恍惚间,我觉得肖以冬站在这几乎一无所有的房间里,像是用什么,把这空间全部填满了。一屋子的荒芜,竟然因为他的一呼一吸,吹拂出了无形的草木和绿茵。
回忆暂终。
面前的空碗被肖以冬拿走,我看着他在厨房的背影,顿时有种沧海桑田之感。十年了,他的存在,还是带着那种无形的力量,让近旁的空气都变得绵长,软化了我的情绪。
“我发现你怎么总是喜欢发呆。”肖以冬洗完碗,一边擦着手,一边坐在我对面,皱着眉看我。
“我没有。”我回神,躲开他的目光。
“池浩,你是不是想十年前的事儿呢?”
我一惊,摇摇头,“十年太久了,很多事早就记不清了。”
“哦?是么,确实,十年太长了。”肖以冬眼神抹上一丝落寞,盯着我,像是要把我剖开,翻出刚才我心里流过的回忆和我当面对质似的。
“你还记得你昨天怎么来的吗?”我转移话题。
“我就记得我和钟奕泽他们喝酒,然后喝多了,断片儿了,后来就不记得了。醒来的时候我也吓了一跳,看见钢琴才知道是你家。”
“昨天那个叫钟奕泽的送你过来的。”我起身,走到糖块儿身边,蹲下来顺着糖块儿的毛。小家伙乖乖地趴在地上,微微闭上了眼睛,一副很享受的表情。
“哦,那你应该见识到钟奕泽那个家伙了吧。”肖以冬乐了,“是不是很奇怪。”
我点了点头。
“他呀,从我认识他的时候就那副德行,看着就是一座大冰山,实际上很热心,要不然也不会专程开车送我。”
我想了想,还是没有问肖以冬为什么要来我这儿,也没有问更多关于钟奕泽的事情。
门铃响了。
“池先生,您的快递。”
我疑惑地打开箱子,发现是一箱椰汁。箱子最上面,一张贺年卡画着喜羊羊的图案,打开来看,就是卫光宇清秀的字迹。
“亲爱的池小乖,这箱子椰汁,是我特意用我摘下来的椰子给你榨的。希望你新的一年可以和剥了皮的椰子一样白白胖胖,一天更比一天甜。卫光宇。”
我笑骂,这小子太鸡贼了,买一箱椰汁说是自己榨的。
肖以冬的下巴不知道什么时候垫在我肩上了,慢悠悠地在我耳边道:“池小乖……”
我下的浑身一激灵,赶紧撤步和他保持距离。
肖以冬站直身子,双手背后,“池小乖?这是什么称呼?”
我摇了摇头,“是我高中的时候的外号……”
肖以冬垂下了手臂,苍然地笑了笑,“是啊,这十年,我错过了你很多事情。池浩,十年前不辞而别之后,肯定发生了很多我不知道的事儿吧。”
我把纸条收回去,压抑着心口的感伤,转过头没有看他,“今天是元旦,你不回家没事儿吗?”
他摇摇头,走到我身边,把手搭在我肩上,“今天让我留在你家成吗?”
我不解地抬起头看着他。
“你还记不记得我之前说过,只要你自己在家,我就会留下来陪你?”
猛然,我在眼前这个穿着白衬衣的男人眼里,看到了十年前那个被雨淋得透湿,嘴唇苍白地颤抖着的自己。
“这句话食言了十年,今天是2018年的第一天,就当做一次补偿,行吗?”
我一时间竟然找不到拒绝他的理由,回忆太沉重,堵在喉头,让我最终还是凝声说了一句,“好。”
肖以冬笑了,笑的灿烂极了。
我觉得自己快要被他魅惑的笑意淹没了。
我想,如果世间真的有天使那样美好的存在,那么应该是肖以冬笑起来的样子。或许上帝在制造这个生命的时候,便有意地往里添加了很多美好的东西,甚至不惜放了过量的迷幻剂。
美貌,柔情,真挚。
我的幻觉很快就被一通电话铃声刺破了,看见屏幕上“衡育伟”三个字,我和肖以冬都是一顿。
“啊,衡律,您说。”
“小池,是这样,现在率鼎那边又发来了好几份重要文件需要整理和翻译,我这边需要紧急过目。小卫在海南,我联系不到他人,你看你有空的话今天来一趟所里吧,以你的速度,应该很快就能搞定。”
“好,我知道了,我一会儿就过去。”
“谁啊,你上司?”肖以冬看我放下电话以后便开始换衣服,皱着眉,语气中透出些微的不快,“大过节的还抓壮丁?”
“没辙,最近这个案子太重要了,不能有闪失。”我一边套上毛衣,一边把手机和笔电装进包里。
“有什么重要的文件啊,非要你现在去弄?”
“我也不知道,那什么,麻烦你帮我照顾好糖块儿,有空的话帮我溜一下,遛狗绳在玄关鞋柜的第二个抽屉里,我很快就回。”
我刚走到门口,糖块儿嗷嗷两声朝我跑了过来,在我脚边蹭着,又朝肖以冬恶狠狠地叫了两声。
“乖,我只是去加个班,很快就回来,糖块儿,肖以冬是客人,你不能对他不礼貌,知道么?”我蹲下来,揉了揉小家伙的脑袋,换上鞋子就出了门。
“哎,池浩,那你快去快回啊,路上小心,我等你回家。”
不知怎的,一路上,我的耳边都回荡着肖以冬那句“我等你回家”。
如果那个家里真的有他,会是什么样的?
我不敢想,也不曾妄想过。本以为死生不复相见的人能够在十年后重逢,本就已经太过于出乎我的意料。
有肖以冬的“家”,更是只存在于梦里罢了。
就像是月球上的地震,地球上的人不会察觉。我心里的每一次震颤,肖以冬亦无从感知。十年前或是如此,如今也是一样。
我感到了律所,被临时叫来翻译一份协议。这份协议是从率鼎北美分部传来的,衡律之所以火急火燎地叫我来,是因为这份协议无比重要——它甚至直接关乎率鼎和锋朗知产案件的胜败。
当然,对于法律几乎无知的我而言,并不知晓这其中的关窍。
翻译完已经是下午四点,我看了看表,暗骂了一句,竟然耗了四个多小时,不知道肖以冬在我家待着怎么样,糖块儿那么不待见他,会不会凶性大发伤了肖以冬?
带着诸多疑问和担忧推开家门,让我看到的却是全然不同的一副景象。
原先摊在客厅的文件、纸张、垃圾全都不见了,书桌上整整齐齐地排列着大小文件夹,按规律地摆满了我平时工作用的文件和合同,阳台上晾着我堆了好几天的衣服、内裤和袜子,隐隐地飘来一阵洗衣液的香味儿,卧室里,被子叠成了豆腐块似的,床单上连一个褶皱都寻不见……
妈呀,这还是我家吗?
“回来了?”
厨房里,传来肖以冬的声音。我推开门,看见他正围着个围裙,熟练地切着案板上的蔬菜,紧实的手臂露出肌肉的线条。
我从未奢求妄想过,一回到家便有热菜热汤的日子。
更让我不敢贪念的,是这个人不是别人,而是我喜欢了十年的男人。
“怎么啦?愣了吧唧的,跟我卖萌啊?”肖以冬侧过脸,朝我眨了眨眼。
“不是,我,那什么,你帮我收拾屋子了?”
“不然呢,你以为是什么田螺姑娘下凡,还是糖块儿成了精,除了我,谁还能帮你打扫屋子啊?”
我看着那黄瓜在他手下变戏法似的成了细丝儿,感慨这么帅的男人厨艺都这么精湛,真是不给我们这些凡夫俗子留活路了。
“别愣着了,今晚吃炸酱面。”肖以冬道,“你先出去,这儿油烟味儿大。”
我像个提线木偶似的走了出去,来到糖块儿身边,把小狗抱进怀里。
“糖块儿,你快,你快咬我一口,我不是在做梦吧?”
小狗不明所以,伸出舌头狠狠地舔了我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