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宾馆，乘上电梯，约只有一个平米的闭塞的小空间里两个人的呼吸声交错着。
    褚偲景的烟在进宾馆前被窦空掐了，他觉得嘴巴里空荡荡的，吉他行李都在窦空手里，所以手里也是空荡荡的，哪儿都是空荡荡的。
    他看着窦空，窦空还是没有看他。
    窦空已经是读大二的年纪了，190的个子，高出褚偲景很多。褚偲景记得第一次见窦空的时候，窦空也是很简单的一身打扮，和现在一样，五分裤、衬衫、板鞋和一头蓬蓬的头发，不过好像为了看上去正经一点他还打了一条领带，虽然几样东西听上去很不搭，但是混杂在他身上却很好看。窦空的五官很挺，褚偲景也是见到他时才知道什么叫剑眉星目，才知道一个男生可以多英姿飒爽，反正窦空的脸一看上去就让褚偲景觉得酣畅淋漓。
    他们是在网上认识的。
    一次褚偲景和几个同学吃饭，拍了张照，有人发到网上去了。褚偲景不怎么喜欢拍照，就很羞涩地露了个侧脸，拍照的地方暗暗的，像素偏低，整张照片模模糊糊的，但是细看可以看到那个侧着脸，被两个男同学搂着肩膀，浅浅地笑着的褚偲景。他额前细碎的头发半遮着弯弯的月牙似的笑眼，小小的一个梨涡点在嘴角，手里捏着的半个糍粑即将要搂着他的右边的男生叼去。
    褚偲景起初不知道这张照片被传网上去了，直到有个朋友和他说了。那个朋友说，“哈哈哈偲景，你要火了，上次我们吃饭那张照片被河发到网上去了，好多人点赞评论啊，听说河在道上混认识的头儿也问你是谁了。”
    褚偲景当时吓了一跳，以为自己被不好的人盯上了，找到网站才发现点击率真的很高了，很多回复都很看的出是女孩子的口气，例如：“呀！那个侧脸的小哥哥好帅呀！”“侧脸小哥哥酒窝可爱。”“楼上学术性错误，小哥哥那是梨涡。”等等等等。
    直到有一个回复吸引了褚偲景。
    但是与其说是回复吸引褚偲景，倒不如说是回复的头像吸引了褚偲景，因为回复很简单：“河，他叫什么。”不知道为什么，褚偲景看到这句话心猛地震了一下。他看到那个头像，黑白的小头像里有两个人，一个很生冷地看着镜头，非黑即白的颜色让这个人的五官更显得立体锋利，另一个侧着脸，头埋在那个人肩窝里，很温柔地在笑，嘴角停留在似乎最适合这个笑容的位置，连牙齿都觉得小小的，很应该配着这个笑容。两个都是男生。
    其实褚偲景很早就发现了自己的问题，他从小就对女生不怎么感兴趣。初中早恋的其实也稀疏平常了，但是女生眼里好看得要求救命的褚偲景却从来没有过女朋友，不过她们觉得这样也好，因为自己可能还有机会。而在一个个告白的小女生败下阵来之后，褚偲景好像逐渐成为了一个传说。为了给自己的女性魅力扳回颜面，女生们纷纷给自己找理由，在褚偲景不谈女友这个属性上加上自己的设定，比如他小升初的时候和小学的深爱的女友痛别，虽然周围有很多出色的“女性”，但是仍然希望守护最纯真的初恋而洁身自好；比如他出身高贵，父母早就为定下了一门他不喜欢的娃娃亲，为了不伤害周围出色的“女性”，才将原本活泼的性格收敛起来，成为了孤独的王子，比如比如比如......
    比如，他是GAY。
    那天，褚偲景玩的很好的一个兄弟跑到他身边坐下，很庄重、很小心地问他，“景，女生们最近又在乱传了。”
    “传就传吧，我没事。”
    兄弟咽了一口口水，嗽了一声：“我不是也这么想哦，但是......景......你是不是弯的啊......”
    褚偲景眼前一黑，心跳似乎猛然骤停了一下，回过神来，兄弟还在他身边含糊其辞地圆话，可是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手抖地很厉害，他怕被发现，就狠狠地拿指甲抠住自己的手掌，心跳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响，响到身边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褚偲景在心里问自己：“我是吗，我是吗？真的吗？可以吗，我这样子？不可以吧？这样太奇怪了吧？为什么我对女生一点感觉也没有？别人会怎么看我？很奇怪吧？......会很恶心吗？身边没这样的人吧......我不能是啊......”
    褚偲景抬起头看着那个兄弟，牵扯出一个笑来，摇了摇头。
    后来兄弟拍了拍他，又说了些什么，但是褚偲景什么都没有听进去，只是从那一天开始，褚偲景就知道自己喜欢男人了。
    但他从来没有和别人说过，或者说他从来不敢说。
    哪个小女生也不会知道，在她们想象中那个或守护初恋的，或出身高贵的好看得要求救命的完美的褚偲景，性格里有很自卑的一面。
    不是太骄傲，不是太冷漠，是太自卑。
    从被问及取向的一年来，褚偲景从没有承认的一件事实在他看见那个头像里的合照时瞬间崩溃了。
    褚偲景死死盯着那个看着镜头的生冷的面孔，看着他卷卷的头发，冷淡到恐怖的眼神，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无可救药地在嫉妒那个在他怀里笑着的男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浑身战栗，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渴望同样靠在那个男生怀里无忧无虑地笑，尽管他似乎这么冷漠地看着自己。
    正在褚偲景发傻的时候，QQ的提示音响了。
    是好友申请。
    褚偲景看着那个跳动的图标，他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
    他点开那个图标，跳出的窗口显示的正是他所遥不可及的人。
    而头像还是那两个人像，一个这么冷漠，一个这么幸福。
    申请的简介褚偲景很认真地看了好几遍，但其实很简单，“你好，在河发的照片里看到你，很可爱。我叫窦空。”
    褚偲景在确认好友前反复确认过，是“可爱”，不是“可怖”“可恨”“可矮”......对方是男生吗，是照片里那个男生吗，是男生在夸他“可爱”吗？名字叫“窦空”？如果是那个男生话，名字真的和他的长相一样干净利落。
    在约莫聊了两个多月之后，窦空说想要和褚偲景见面，褚偲景同意了。
    窦空比褚偲景大五岁，后来也证明是河那个所谓混道上认识的头儿，窦空不知道应该带只有两个月网聊交情的小孩子去那里，所以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动物园。
    而两个人似乎都希望在第一次见面给对方留个好印象，所以褚偲景在比约定的时间提前两个小时就看见了更早到的窦空。
    那时的窦空就是一身很利索干净的打扮，只是扯了根有些不搭的领带。
    电梯到了，窦空回头看了褚偲景一眼，褚偲景会意，先走了出去，一路走向那间他们常去房间。窦空跟上，二人又沉默地走了一段路，这次褚偲景走在前面，所以他看不见窦空，更不知道窦空到底什么表情，想不到窦空在想什么，为什么一路上一句话没有。
    褚偲景在房门前停下，窦空开了门，褚偲景进屋，没开灯，一路走向小阳台。身后窦空把行李和吉他都去放好了，开了罐啤酒，坐在床上喝了好长一口。
    褚偲景在小阳台上点了第二根烟，他也吸了好长一口，吐出烟，在烟雾缭绕里他才敢转身去看窦空，窦空也看着他，手里捏着那罐啤酒，腿敞开坐着，手肘抵在膝盖上，身子略向下倾着，所以他偏头看褚偲景的眼神有些疲惫。窦空见褚偲景看自己，苦笑着把剩下的酒一口闷了，眼睛却始终盯着褚偲景。
    褚偲景和窦空几乎同时动身，朝对方走去。
    窦空腿长步子跨得大，在褚偲景刚从阳台进屋的瞬间就将褚偲景楼住抵在墙上。
    褚偲景被窦空抱住后不知道为什么身子就没有力气了，就要往下倒，窦空就顺着他，慢慢与他一起在地毯上坐下，却仍死死禁锢着他。
    褚偲景半眯着眼睛，头窝进窦空肩窝里，手臂抱着他的腰，朦朦胧胧得看着手里的烟上面的火星一明一暗，然后烧成灰落下。
    窦空很温柔地在亲他的脸颊、耳朵、脖子、肩窝、锁骨、嘴唇、鼻子、眼睛、额头、眉毛......
    两个人的鼻息混杂在一块儿，湿热的氧气和二氧化碳混合出了一种奇妙的味道。
    褚偲景被窦空温柔的动作弄得有些发晕，他微微偏过头去，吸了一口烟，正要吐出烟去，窦空又亲了回来，那些烟就在两个人的亲吻里相互交换，将双方的面容都模糊了。
    窦空轻声开口，“怎么今天出来的这么晚......。”虽然是句提问者本应该有些烦躁的问题，但窦空声音很温柔，反而让听者觉得很对不起他，让他等了这么久。
    褚偲景无意中闷哼了一声，紧了紧抱着窦空的手臂，才缓缓说：“今天学校庆十一有活动，我在学校弹了会儿琴才出来，嗯......。”
    “弹了什么？”
    “嗯......夜空中最亮的星？......嗯......甜蜜蜜......”
    窦空笑了一声，稍微有些重地啄了褚偲景的脸颊一口，“哼给我听听，甜蜜蜜。”
    褚偲景也笑了，但果然听话地慢悠悠地哼起了歌。
    哄孩子的摇篮曲一样安静甜美的歌在时断时续的哼吟中显得更加安静更加甜美却也更加悲伤。窦空温暖的唇吻在褚偲景小小的喉结上，感受着喉结细微的颤动，他忍不住伸舌去舔舐它，像是在安抚这悲伤。褚偲景因为窦空一舔而痒地咯咯地笑出了声，哼歌的声音就被笑声打断了，他怕痒似地摇摇头，躲开窦空的亲吻，低头埋进他的胸前。
    窦空见状也不想再戏弄褚偲景，脸靠着褚偲景在自己胸前小小的头颅，摸着他软软的头发。
    “这几天还好吗？”
    褚偲景点点头。
    “和朋友玩得好吗？”
    褚偲景点点头。
    “睡得好吗？蚊子还咬醒你吗？”
    褚偲景摇摇头。
    “开心吗？”
    褚偲景点点头。
    过了一会儿又摇摇头。
    窦空“嗯？”了一声，有些困惑又有些疼惜地问道：“为什么呀？”
    褚偲景沉默着没有回答。
    “嗯，我猜猜......难道是因为想我吗？”
    褚偲景拼命摇头。
    忽然又停下，良久，又点了一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