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宫里，苏乐依旧昏睡未醒，楚怡宁这次捉来了当值的陈院使：“不是说并无大碍吗？为何至今未醒？”人一刻没醒过来，就一刻不能真正放心。

    陈院使摸摸自己的美须，也颇觉疑惑：“从脉象来看，的确没什么不妥，连发热的迹象也没有，兴许，只是睡沉了？殿下且等等看吧。”

    楚怡宁烦闷的摆摆手，自有人前来送陈院使出门。提起裙角来到正殿，还可以赶上皇后的审讯。

    皇后端坐在主位，漫不经心的抚弄手指的丹蔻，眼神都没给脚下跪着的人一个：“芳姑姑，你可知罪？”

    “奴婢无可辩驳，甘愿领罪受罚。”芳姑姑叩首在地面，声音和地面的青砖一样清冷。芳姑姑是公主府的掌事姑姑，照应公主府的一应事宜，苏乐在公主府遭此待遇，与芳姑姑的不作为脱不了干系。

    “何罪？”皇后并没有因为芳姑姑的认罪而罢休。

    “呵，”芳姑姑直起身，嘴角一丝讥诮，“事已至此，娘娘又何必再追根究底呢，长公主殿下早已仙去，奴婢不过奉命行事罢了。”

    楚怡宁听得这话，大步走到皇后跟前，挨着坐下，“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还是我姑姑令你这般行事不成？”

    芳姑姑抬手理了理鬓发，认真地看着楚怡宁：“殿下，您是个热心肠的人，咱们小主子遇上您，是她的福气。”又叹了口气，“长公主殿下的确对小主子不喜，临终交代，毋须照应，顺其自然。”说得好听是顺其自然，长公主的原话可是任其自生自灭。终究是她们不忍心，实在看不下去时暗中照应一点儿。

    楚怡宁抬手掩住因惊讶而微张的嘴，这还是亲娘吗？多大仇多大怨呀？亏得她一直都以为是驸马渣，才让乐乐过成这样！她还记得，那年除夕宫宴，没有长辈带着，只一个乳母领着苏乐进宫赴宴，小小的，孤零零的，十分可怜，她没有姐妹，一看见苏乐就心软了，想和她作伴，但母后管得紧，不让她去公主府走动，也不许她插手公主府的事。直到在上书房进学之后才央着父皇，准许她旬假出宫去公主府看望乐乐。

    父皇和母后待公主府的态度完全不一样，父皇是愤，母后是厌，宫里关于长公主与驸马的传言，也是一面兴致勃勃，一面又讳莫如深，是她先入为主了。只是这样一来，觉得乐乐更加可怜了，爹不疼，娘不爱的，作孽哟。

    “无论如何，稚子无辜，如此作为……”枉为父母！毕竟是自己的亲姑姑，楚怡宁心里愤怒，却没法儿明说。

    “呵，”芳姑姑又笑了声，“这桩姻缘本就是强求来的，所谓孽缘，不过如此。”

    与此同时，临江候府也是不得安宁，临江候夫人顾氏看着垂头丧气回来的丈夫和儿子，顾不得形象，破口大骂：“作孽哦，作孽哦，这是什么孽缘啊，害我苏家至此！”

    下午时，遍寻驸马不着的人没法子，把消息带到了临江候府，希望能多点人，早些找到驸马回府主事，结果呢，出了这么大的事，驸马还不知道在哪儿醉生梦死。等到临江候父子赶到公主府，事情已基本尘埃落定，他们只来得及把被丢出门的二子家眷带回侯府。

    “还带回来干什么，嫌惹的事还不够吗？他自己都不当回事的，咱们领回来干嘛！”顾氏要气疯了，皇帝下旨杖毙了那几个庶出子女，他们的亲爹从未把他们当个事儿，无论嫡庶，至今都还没上族谱，连个正经名儿都没有，她这个所谓的祖母，还需要为他们操什么心！都不是他苏家的人！

    想想自家的二儿子，当初那么芝兰玉树的一个人，当朝最年轻俊美的探花，怎就成了如今这模样，若不是长公主死缠烂打，若不是先帝强行赐婚，如今又该是怎样的意气风发，前途无量，然而……顾氏又忍不住悲从中来，嚎啕大哭。

    苏清越扶起悲苦的妻子，自己心里也是惴惴，高达那句“明儿早朝见”，已是注定今夜无眠。转头看向大儿子，“你再带人去寻寻你弟弟吧，今晚无论如何都要找到他，……公主府带回的人，总归还得他自己拿主意。”

    苏科应了声是，清点人手自去寻人了。

    苏清越扶着顾氏坐到榻上，“陛下暂未申斥于我，应该不会牵扯上侯府，只恐怕日后在朝中更加艰难。”

    顾氏抹抹眼泪，恨声道：“这是咱们的错么？是咱上赶着的么？”先帝能赐得了婚，他还能强迫得了人家琴瑟和鸣？住了同一个府邸，也进不了同一间房，若非后来长公主用药，根本不会出现什么嫡女。她最引以为傲的儿子也毁了，从前最是洁身自好，婚后却是来者不拒，心都死了，身有何用？

    夫妻俩都沉默了，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再怨，再恨，又能如何？

    将近子时，苏科才带着苏央回来，顾氏这会儿已收拾好了情绪，与丈夫一起端正了身体，看着进门就跪在地上的二儿子，衣衫不整，身上那浓郁的脂粉气味，熏得人发闷。

    苏央磕了个头，哑着嗓子道：“爹，娘，孩儿不孝，让两位忧心了。”

    苏清越抬抬手，让苏央站起来：“现在说这些已是无益，先说说你的那些屋里人，还有……孩子，要如何安置吧。”

    “打发去庄子即可，至于孩子，烦请娘安排，好生安葬。”苏央与兄长苏科一起站在屋内，神情淡漠，不知其所想，“孩儿混沌多年，为人子，为人夫，为人父，皆是无能，如今亦无颜再在京中丢父母脸面，自请离京，望爹娘准许。”

    “你现在这般状况，出去走走也是好的。”苏清越点头应允，“只是要时常来信报个平安，勿让父母挂心。”

    “儿记住了。”苏央应下，又朝兄长一揖，“日后劳烦兄长多多尽孝，弟弟任性了。”

    苏科扶住了苏央手臂，没有说话。

    “为免陛下迁怒，孩儿今晚就收拾收拾，明天一早出城。”说着，苏央又跪下磕了个头，顾氏起身，陪着苏央一起收拾行李去了。剩下苏清越与苏科父子俩去了书房，商议明天早朝可能会出现的状况及应对。

    第二天一早，苏清越带着几个长随，比以往略早些到了宫门外，反正一晚没睡，索性早早出了门等着。

    同僚陆续也到了宫门前，三三两两的站成一堆堆谈笑，却没人过来跟苏清越打招呼。昨天的事大家回去后也都有所耳闻，可大可小，就看陛下今日如何处置了。

    时辰到，鼓声响，宫门缓缓打开，众人鱼贯而入。到得殿上分文武两班站好，就听见内侍尖锐的声音喊道：“皇上驾到！”

    苏清越随着众人一起叩拜永康帝，动作整齐，声音响亮，偷眼看，陛下脸上无甚表情，对于这位性格易怒的陛下来说，今儿这也不知是好是坏。

    朝会如往常般顺利的进行下去了，临散朝，永康帝才斜眼看苏清越：“苏卿家？”

    底下大臣精神一振，暗道：“终于来了。”与临江候不对付的想，等了一早上，就看陛下是发飙呢，还是发飙呢？最好喷临江候一脸！

    苏清越整整袍袖，捧着笏板出列躬身：“臣在。”

    “昨日，长公主驸马苏央已被贬为庶民，长公主之女，据朕所知，并未上你苏家族谱，朕已下旨，改为楚姓，赐名楚乐，封安平县主，从此与你苏家再无关系，你可有异议？”永康帝问。昨天脾气发过了，祸首也处置了，牵连下去也没意思，细究起来，一开始就错了，当然，他不会承认自家有错就是了。

    “臣无异议，谢陛下。”苏清越松了一口气，比预想中的结果好了太多，那未上族谱的可怜孩子，皇家能认回她，已是最好的结果。

    有御史觉得于理不合，想要反对，仔细想了想长公主与驸马的那笔烂账，前些年几乎让整个御史台疲于奔命，如今这样结局，似乎再好不过，又不着痕迹的缩了回去。

    从此，苏乐就正式改姓，成为楚乐了。

    

    作者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