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18章 阿德琳娜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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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色小箱子里,放的并不是威利之前送给阿德琳娜的东西。
而是一封信,很长的信,以至于写了很多片树叶。那些树叶全部装在这个箱子里,塞得满满的,似乎她曾经还用某种重物压缩过这些信件似的。
拿起第一张树叶,上面写了:“致威利……”
威利有点儿懊恼,阿德琳娜明明知道他们已经不可能在一起了,还写了这么多鬼东西给他。这是打算要把他的心彻底粉碎吗?威利觉得心口微微地缩紧,他甚至觉得他应该先到附近的甲壳虫药店去买一小瓶速效救心丸。
他放下第一张树叶,他锁上房间门,下了楼,问了前台的甲壳虫,附近哪里有药店。
威利根据甲壳虫店员的描述,找到了最近的一家药店,他走进药店,药店里几乎没什么甲壳虫顾客,就他一个人站在密密麻麻的药架子旁边找速效救心丸。
老板坐在柜台里面,报纸抬得遮住了他的脑袋,他把二郎腿翘在柜台上,感觉是个男的,只有男的会这么看报纸。
“老板,我想找一点可以让人镇定的药,例如说某种比速效救心丸药效稍微弱一点的药物。”威利走到柜台前面,对着老板礼貌地说道。
“噢!”老板把脚放下来,报纸也放在桌子上。“威利……怎么是你?!”
“斯图尔特?!”威利几乎要惊叫出来了。
“我在这里开了家药店。但生意似乎不是特别好!”斯图尔特笑了笑,就好像他们之间从来就没有过什么过结。
“阿德琳娜呢?”威利等着斯图尔特问道。
“大概在甲壳虫的宫殿里享福吧!”斯图尔特愣了一愣,说。
“那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威利想象的皇宫生活,应该是养尊处优,无需劳作的,每天听听音乐,骑着御用的白鹦鹉,出去兜个风,回来就躺在王宫天台上棕榈树之间的吊床床闭目养神,等待御厨做好下一顿饭。宫廷里的饭菜应该全都是有机水果蔬菜,例如说:清蒸芦笋、柠檬汁梨子片、蜜汁栗子、草莓蓝莓越桔混合果汁之类的健康食品吧。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我喜欢做小生意。”斯图尔特笑了笑,从柜台后面走出来,拍了拍威利的肩膀。“倒是你,买什么镇定药?你打算做什么呢?发生了什么大事情呢?”
“阿德琳娜在我们曾经呆过一晚上的那间枫叶旅馆里,留了一箱子信给我。我没敢看,先出来买瓶镇定药,我感觉自己已经开始心悸了。我不知道她要说什么?”威利实话实说。“她既然已经和你在一起了,为什么还要给我留什么信件。”
“那我就不知道。女人心,海底针。你回去看看不就知道了。”斯图尔特笑了笑,好像完全不在意自己的老婆给另外一个男人留了情书之类的东西。
威利猜测,也有另外一种可能性:就是斯图尔特他知道信里面的内容,所以,他觉得很放心,无所谓。
“来,威利。这是一瓶小剂量的镇静剂。免费送给你吧!”斯图尔特爽快地递了一个小瓶子给威利。
“为什么不要钱?”威利狐疑地看着斯图尔特。
“同情你!”斯图尔特直说。“你还是赶紧回去看信吧!”他把威利推出了药店。“我说过,我不欠你什么!记得这句话啊!”
威利拿着药瓶,从药店慢吞吞地走回枫叶旅馆。一路上都在琢磨斯图尔特的那些话,到底什么意思?!他是幸灾乐祸吗?但看起来又不像。他是真诚地对威利表示同情吗?好像是的。可是,同情什么呢?同情威利失去了阿德琳娜吗?
威利从那天离开宫殿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斯图尔特,他的自尊心不允许他去找斯图尔特,他也不想知道有关斯图尔特的任何事情。因为他用脚趾头都能想象出来,那郎才女貌的一对新人会过着什么样的幸福生活,他不想让自己的嫉妒心膨胀或者爆炸。
威利对斯图尔特的表现,感到不解。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重新坐回到床上,拿起先前放下的第一封信,又重新开始读起来。
“致威利,
威利,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可能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和你在一起的那段日子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
你还记得很久以前,我们初次遇到的情景吗?那时候,我们都还是小孩子,我父王带我去西佛德的海边渡假,独自跑开去玩的我,从树枝上摔下来,差点儿摔断了腿,疼得嗷嗷直哭,你恰好经过,拿出了你漂亮的音乐盒哄我,音乐盒里放的音乐是舒伯特的梦幻曲。
对我来说,那一直都是一场如梦似幻的经历。
我们就坐在海边的微风之中,听着梦幻曲。你为我揉着受伤的腿,最后,还把我一路背回了我父王设下的营帐。是我偷走了你的音乐盒……我想那音乐应该早就印在你的脑海里了,我想在我的脑海里一直播放同样的东西。大海哀鸣的声音混杂着浪漫的梦幻曲,你傻傻的笑脸以及你铠甲上那两个红色可爱的小点点,那些就是我对初恋的全部美好记忆。
而那天宫殿里放的梦幻曲,就是为你而放的,与其说是为你,不如说是为了祭奠我们已经逝去的初次见面,祭奠我人生中第一次喜欢上一只甲壳虫的记忆。”
威利的眼泪已经掉了下来,打到阿德琳娜的信上,模糊了上面的字迹。他记得宫殿里的梦幻曲,他记得他丢掉的音乐盒,也记得小时候救过的那个小女孩,只是他不知道那就是阿德琳娜。
“离开咖啡店以后,我在半路上突然昏倒了。
侍卫们把我送回了宫殿,御医为我检查了身体,他断定我活不了多久了,我得了一种怪病,他说不上是什么病,也从来没有见过。但要不了多久,我就会死去,他只提到这一点。我想过和你一起过完剩下的日子。可我又觉得那样对你不公平,你还年轻,还会有很多健康漂亮的女孩可以相处、相爱。从那个时候起,我就决定要永远地离开你。”
威利读到这里,忽然有种想哭的感觉。那个傻瓜,她那颗脑袋里到底都装了什么?!
“我,不过是一支快要凋零了的花朵。
离开你之后,我并没有走远,只是躲在附近,偷偷地看着你在忙忙碌碌地生活和工作,我觉得很满足。后来,有一段日子咖啡店关门了,我失去了你的下落,我觉得心里空空的。再次找到你的时候,我看到你和乔安小姐在教堂里举行婚礼。虽然,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儿,但我知道西佛德生你养你的地方,也许,你们是青梅竹马的男女朋友。也许,我不知道……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过什么样的故事?
再后来,我又回了南港城,我偶然间发现你又重新开始经营咖啡店了。还带了一位新朋友斯图尔特来。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我恳请他帮我一个忙。
我知道你忘不了我,我也忘不了你。
于是,我请他出些主意,怎么样才能让你彻底地从与我的恋爱中摆脱出去。他建议我找一个男甲壳虫,在你面前表现出亲密。”
威利想起了后来在樱桃镇看见的那一幕。
“在樱桃镇,你看到的男萤火虫是我亲哥哥。我没敢看你,但我能感觉到,你就在那里,痴痴地看着我。我看到那只叫做亚历山大的麻雀,看着他载着你们离开的背影。我觉得很痛苦,心都碎了,可我最终还是决定,就这样结束我们之间的羁绊,为了你。”
威利轻轻地用手拭擦了自己的眼泪,自言自语道:“为什么要做这种傻事,伤害自己,也伤害了我?”
“后来,我决定去喝一次猫屎咖啡。去完成自己的渴望。我心里又期盼着,你会来找我……原谅我,我总是反反复复,难以抑制对你的感情。可终究还是没有见到你,后来,母后告诉我,她遇到了你。她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我,让我自己定夺。
在皇宫里,我远远地就看到了你,看到你背上的那两个红色的小点点,看见了你那只可怜的断腿,看见你迷茫地四处转来转去,我觉得很心疼,很痛苦。我透过二楼的窗帘,注视着你的一举一动。思念像大海的潮水一样朝着我涌来,我休息了一会儿,才穿着华丽的礼服走下去。我撒上了重重的牵牛花香水,盖过了我和你都喜欢的菊花香味,我害怕你会想起我们的过去。
我不要你对我还有任何念想,我残忍地邀请你跳了一支舞。又最终牵了斯图尔特的手。我看到你落寞的背影,我觉得我整个人都已经死了。斯图尔特,他是个很好的朋友,很仗义。他说得没错,他帮了我们,他知道我活不了多久了。他同情我,也同情你。所以,他伸出了手,和我一起走了。亲爱的威利,下一次再见到他的时候,不要再埋怨他。他只是想帮我完成我最重要的一个遗愿。
除了我们之间的事情以外,我还有另外一个遗愿,我一直都没有查出来,是谁偷了杰奥夫的钱,是谁犯了那桩谋杀案,我在杰奥夫的咖啡馆里看到一堆昆虫残骸,我不知道是谁的?但我让我的贴身侍卫把它清理掉了。
很久以前,我就一直会偷偷跑到杰奥夫的咖啡馆里喝咖啡,直到他有一天说他老了,应该要退休了,有个住在西佛德的叫做威利的两星瓢虫小子也许会来接管他的店。我就一直期盼着威利的到来,期盼着那个我儿时遇到过的男孩。
当然,还有那两百多万的昆虫币,你说是谁偷走的?不是我,我不需要那些钱。我父王母后的宫殿里有很多财宝,比昆虫币还要珍贵的东西,你见过永远都不会腐蚀的番茄吗?还有舔一下就会饱足一整天的芒果干吗?蚜虫琥珀做成的皇冠?还有很多很多价值连城的东西。我不需要昆虫币,我很富有。
你能不能把这两件事情调查清楚?我是个好奇心很重的虫子。心里对某些事情有疑问,会让我死得很不安心。
威利,谢谢你为我做过的所有事情。包括你做过的那些咖啡、马芬、起司蛋糕、小点心,还有为了我而四处奔波,为了我而酒醉堕落。威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不要去折磨自己,这样我会心疼你的。
等我死了,你慢慢地就会忘记了生命中,曾经有一只萤火虫为你着迷,为了你而放弃了她人生中最后的那些日子。希望你会懂得这份情谊,幸福地生活下去,而不是辜负它。”
在银色小箱子的底部,放着那台威利丢失掉的音乐盒,威利把音乐盒拿出来,扭了发条,一面听,一面泪流满面。阿德琳娜的情谊……
音乐盒里的梦幻曲,只放到一半,突然就卡壳了。
威利把音乐盒抬起来看,发现下面还有一片树叶,上面写了:“这个音乐盒还给你,这样就算是结束了,对吗?亲爱的威利。”
阿德琳娜还活着吗?威利黯然的想到。她真是世界上最傻的女孩子,他们本可以一起渡过那些美好而令人心碎的日子,他们本可以傻傻地坐在一起,只是看着对方,任时间像沙漏里的沙子一样流淌。让这种情谊更深,更醇的,可是,她却选择了另外一种方式,一点儿也不美好,只是令人心碎的方式。
威利忽然想起了阿德琳娜做的菊花茶的香味。
他的眼泪还没有干掉,他用手再次轻轻地拭擦了那些泪水。他抱着那箱信,走出了枫叶旅馆,飞到了那片菊花地上,亮黄色的小菊花金光闪闪,骑小三轮车的孩童,差点撵到威利。可他一动也不想动。
斯图尔特朝着他迎面飞来,停在了他身边的一根青草上,“她都告诉你了?”
“嗯!”威利点了点头,一脸茫然不知所措的感觉。
“我离开她的时候,她很虚弱,那是三天前的事情。也许,我们可以最后去见她一面。”斯图尔特看着威利说。
“她会愿意见我吗?”威利问。
“她是一只奇怪的虫子,她把我留在她身边,一直给她讲你以前在西佛德的故事。那家药店就是她支付给我的讲故事的报酬。有些事情,我已经讲了许多遍了,可她还是要听。她说她希望虫子死后也会有灵魂,这样她现在听过的关于你的一点一滴就会刻在她的灵魂里,不至于把你忘记了。”斯图尔特看着威利,说道。
“阿德琳娜,她真的这么说吗?”威利瞪大了眼睛问。
“是,她昏迷过,但嘴里也喃喃着你的名字。我真看不出来,威利这个名字有什么好的,我也看不出来你这只两星瓢虫的魅力何在?我甚至都有点儿嫉妒了。她消瘦了许多,但还是很漂亮,她身上有一种独特的气质……算了,毕竟是你的女人……我不该做出这类不得体的评价。”斯图尔特耸了耸肩。
“阿德琳娜……”威利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我们怎么去彩虹脚下的皇宫呢?”
“老样子,找到一个附近的,天气预报里有雨的城市。然后,我们赶到那里,等雨停了以后,寻找彩虹的踪迹。这样就能找到阿德琳娜住的皇宫了。”斯图尔特说。
“是她告诉你的办法吗?”威利问斯图尔特。
“没错。如果每个人都知道这个秘密的话,那皇宫还不被踏破门槛呀?每天想要瞻仰皇威的虫子恐怕不计其数。”斯图尔特笑了笑,“你不会嫉妒了吧?我知道去你女朋友家的路,你却不知道。”
“有那么一点。”威利叹了一口气。
天空中突然之间,乌云滚滚,风卷残叶,一道闪电划过天际,接着一阵响亮的雷鸣声震耳欲聋。
“我们就坐在这里等吧!似乎已经起风了,我们哪儿也不用去。”斯图尔特干脆坐了下来,坐在一朵被小孩子采摘下来丢在旁边的干菊花,就像一张柔软的沙发椅。
果然,不一会儿,就开始下雨了,哗啦啦地下个不停。威利和斯图尔特在一朵蘑菇下面坐不住了,雨好像总是不停。威利心里有一种忐忑不安的时间紧迫感,他脑子里总是想象着阿德琳娜躺在病床上的样子,他想拉着她的手,告诉他,就算最后事情成了这样,他还是爱着她,喜欢着她。
阵雨在大约两个小时候停了下来,太阳出来了,明媚的阳关洒在大地上,天边出来了一道泛着奇光的彩虹,七色和谐地洒在淡蓝色的天空之中,就像幼儿园里的墙,漂亮,可爱。
斯图尔特带着威利,一路飞过去。他们在傍晚夜幕降临之前,来到了宫殿门口。侍卫已经认识了斯图尔特,知道他是给病公主阿德琳娜讲故事的人。
他们轻而易举地就进去了。
这里很奇怪,不像上次举行舞会的那样喧闹,那样古色古香。而是安静得可怕,远处传来老鹰在天空中鸣叫的尖锐声音,还有皇家坐骑白鹦鹉归巢的凄婉嚎叫,树影也变得阴森可怕起来,就像一双双的黑色大爪子,在宫殿的上空张牙舞爪。
音乐喷泉死气沉沉地喷着水,奏着月光奏鸣曲,散发着淡淡的忧郁和伤感。
大庭里除了一小队巡逻的士兵之外,一个闲杂人等也没有。
他们两人匆匆走进守卫森严的正厅,威利那天的记忆突然全部涌了出来,他搂着阿德琳娜一瘸一拐地跳舞的那一天,他还记得那种浪漫幸福的感觉,他拉着她冷冰冰的小手旋转的感觉。
威利觉得很吃惊,他竟然没有注意到那天她的虚弱。直到今天以前,他都以为那是阿德琳娜故意筑起的一道围墙,隔在他们俩之间。他曾以为那是她用来保护自己的围墙,却发现那是用来保护他的围墙。
威利跟着斯图尔特,随着带领他们的侍卫,一直往上,绕着圆形的木质楼梯向上爬。他的脚踏在地板上,发出每一步都发出清脆的声音,就像在跳踢踏舞。
威利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周围墙壁上挂着的画像,都是历代女王和国王的画像,当然也有他们的家庭画像,他看到一副画像上有小时候的阿德琳娜,旁边还有一个小女孩,在扯姐姐的触角。他认出了那天来咖啡馆喝咖啡的女孩,应该就是她,阿德琳娜的小妹妹。
走了一段长长的走廊,他们终于来到了阿德琳娜的房间。
推开沉重的门,房间里散发着一股浓浓的药草味道。
床上躺着一个瘦弱不堪的女孩子,她吃力地扭头过来,看了一眼从门口走进来的两个人,像两个黑色的影子一样,她眯着眼睛想要看得更清楚,但她实在是看不清楚,朦胧中她猜测道:“是斯图尔特吗?你……你怎么又回来了?不是说要去看一看药店吗?”
“是我!阿德琳娜!”威利两行眼泪像两小股小泉水一样哗啦哗啦地流下来了,他走上前去,坐在阿德琳娜的床边,拉起她纤瘦的小手。“我是威利,你的威利。”
阿德琳娜轻轻地应了一声:“哦,是威利,威利来了。”
“是我!是威利来了。”威利泣不成声,他只是一小阵子没有见到她,她就已经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像是晚霞下最后一抹夕阳残红一样,散发着消弭的悲伤信号。
“你……终究……还是来了?!”阿德琳娜试图从躺着的姿势换成坐起来的姿势,可她尝试了两次都失败,她虚弱得就像一根秋天的枯草一样,一不小心就会被折断。
“我……我忘不了你,阿德琳娜。我试过好几次,但是都不成功。我爱你,是那种刻骨铭心的爱,我没有办法把你从我的生命中抹去。所以,我来找你了。”威利动情地俯身,靠近无法坐起身来的阿德琳娜。
“我也是……我也爱你。”阿德琳娜似乎有千言万语闷在胸口,却没有力气把那些话语推出来。她苍白无色的脸上露出焦虑的神情,好像有些话她必须说出来,但时间又太过于紧迫。以至于使她很焦躁不安,她脸上的血色渐渐的散去,她的眼神也变得比先前更朦胧不清。
“阿德琳娜,别离开我。求求你,一定要活下去。”威利几乎是跪在了床边的地上,恳求她。他痴痴地看着阿德琳娜,就好像从来也没有见过她一样。他的手轻轻地触摸着她瘦削的脸庞,就像在触摸一尊极美的艺术雕塑一样仔细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