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石上 第一六二回.青山不厌三杯酒 长日惟消一局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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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
杨南丞半梦半醒,感觉身边人辗转反侧,不觉莞尔,轻声开口道:“顾三少可是有什么要与为夫的说的么?”
听到杨南丞开口,顾非转身抚摸着男人的心口,片刻才说道:“丞哥,我二哥说的关于九莲宗的事,你怎么看?”
杨南丞低声笑了,将顾非的手捏在自己大手里,睁眼看着床顶。
午后几人继续续聊,谈起九莲宗的时候,二人才知道两年前顾唯便已经奉命在吐蕃各地调查相关之事。
“天赤七王和上丁二王,九人虹化道登被人推崇,静虚道人以此建立九莲宗。”
这九莲宗在吐蕃东部曾有众多教徒,但是因为吐蕃部落分散在沙漠之中,彼此的联系有限,许多人都不过如同中原信佛之众,只是念一句“阿弥陀佛”而已。而中原江湖中熟知的“九莲宗”则是其中一股势力最大的信众,如同中原各大门派,分工而作各司其职。后来因为中原“屠魔九英”将其灭教,江湖所传之“九莲魔宗”已经消失无踪。而之前九莲宗死灰复燃一事传遍江湖,顾唯便奉命在吐蕃进行了一番追查,却并未得到相关线索,吐蕃零散的静虚道人的跟随者也与江湖人所知的“九莲宗”并无什么干系。眼下看来似乎只是江湖传闻子虚乌有。
杨南丞回想着顾唯说的话,又想了想才闭眼回答:“不论最终背后之人是否是那九莲宗的也好,我总是要找他出来的。你二哥也说了,只是眼下看来不过是有人误传。”说完,又问道,“你却又想到什么么?”
顾非没立刻回答,亲昵地在杨南丞肩头挨蹭了片刻,才说道:“兄长两人断然不会欺瞒于我,但是那澧子曼的事,爹爹既然对他有所顾忌,而之前我们也知道他本是老谋深算,所以才有武林盟主和绝世舞姬为他卖命,哥哥们虽说目前他还不足为惧,可我总是担心他也是早就计划周详,远比你我所想。”说完轻轻叹口气,“自然,既然我们没有他别的把柄,自然也拿他没办法,至少眼下如此。还要顾及别的事。”
杨南丞点点头,轻轻吻了吻顾非的额发。
顾非嘴角含笑,继续说:“二哥方才说那九莲宗的事,我是最了解二哥,说话总是留三分余地,想必他也是有所怀疑,这九莲宗既然分布吐蕃各部,自然也可能会有他不可查无法查,查而不尽之处,所以才只是说‘并没有发现什么线索’。换而言之,丞哥所怀疑,如今这些江湖乱事其实可能是一个与九莲宗有关的人在背后操作,我倒以为更确信了几分。”
杨南丞轻笑出声,又吐一口气:“是与不是都是无妨。”
“嗯,我知道,是否是那九莲宗,咱们要做的事还是不变,只是我想,这几件事都凑在一起,期间可能会有我们不曾想过的连系。而门人失踪的真相,或许就隐藏在这些藕断丝连的线索之中。”顾非说道。
杨南丞嗯了一声,两人沉默了片刻,顾非想了想,继续看着月光下的杨南丞的脸庞,继续说:“关于此事,我也想过很多次,之前还与师兄们讨论过,这些失踪的门人,男女不限老少皆有,入门时间也有长有短,性格长相更不必说,如何才能尽数全部掳走,还不惊动其他门人。”
“之前我们猜测那翟子柳或许正是背后主使,却又以为以他的行事并不足如此深不可测,他背后应该还有一位真正的主子。只是这个人哪里来的那么多人力,足以劫持几十个大小门派的门人?且不论一些小门小派疏於防范,我记得师兄曾说,失踪门派之中有好几个,譬如那传闻据峭壁为王的薛家堡,守卫森严有比皇朝的御剑山庄,那贼人竟然也能进出如若无人之境?”顾非抬眼看着杨南丞,“退一步讲,若然能够进出自如,又怎么能够不惊动任何人?就算行动隐秘,这被劫持之人却又半数都是武功高手,哪怕是用药或迷烟,几位高人难道会轻易就伏?这一点实在叫人匪夷所思,我与师兄们也讨论过几次,终是没有结论。”
杨南丞应了一声,顾非停了停继续说:“但如今我又有一想,”
“哦,是什么?”
顾非坐起来一些,看着杨南丞闭眼朝向他的脸庞:“我记得彧哥说过,那些被劫持的门人虽然口供有差,却都声称自己是忽然失去知觉,醒来以后便到了被关押之处日夜受药而无法反抗。于是我在想,丞哥之前遇到的那个黑衣人,我在想,若对方使出这要挟旁人为其卖命之计,或许他们劫持人的法子也就是如此。首先暗中查出对方门人的把柄,借此威胁这个门派中的人来行劫持之法。”顾非说道这里,又躺下来,“若然我是门派中人,势必做什么都不会引起师兄弟的怀疑,哪怕是下药这种事。”
杨南丞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家贼难防么?”
顾非听出他的声音微微不悦,轻轻抚摸着他的心口,继续轻声道:“我以为,这个法子倒是最为稳妥,那些人便也是不折手段之辈,只是我却想不出来他们如何能找到这样多的门派中有难言之隐的门人加以要挟行此卑鄙行径。”
杨南丞捏了捏在心口的手,并未搭话。
顾非靠在他肩头闭上眼,道:“如果真是如此,这背后之人势必有一群忠心耿耿且能力出众的追随者。今日我听二哥说了那九莲宗的起源,说道这九莲宗本是在吐蕃各部分散成群,除了我们所知的被‘屠魔九英’灭教的九莲宗以外,还有其他对静虚道人高义敬仰追随之人。这听来似乎也确实是证明,中原江湖中传闻九莲魔宗死灰复燃不过空穴来风,但我又忍不住想,会不会正是相反,眼下在中原作乱的人,正是这些其他分散别部的‘九莲宗门人’?他们为九莲宗报仇中原武林或许有据可说,但是为什么偏偏要因为杨倚天对丞哥你不利,甚至污蔑你是背后凶手?”
顾非自己说完,眉头却皱起来,长吐一口气,喃喃道:“我脑中尽是这些绕来绕去之事,说出来便也叫丞哥也跟我一样更是浑噩不清,似乎都有些道理却又都没证据,已经不知道什么才是真假虚实。”
两人沉默了片刻,顾非似乎有些丧气,抬眼看了看不说话的杨南丞,故作轻松道:“唉,不说也罢,这些事……”
“其实,”杨南丞拉着他的手忽然开口道,
“什么?”
听到顾非立刻追问,杨南丞嘴角上扬,坐起身,将人搂到自己怀中依偎着,双眼看着眼前的黑暗:“其实我今日听了你两位兄长的话,反而心中清明许多。”
顾非微微皱眉。
杨南丞低低笑了笑,又皱眉道:“江湖盟主失踪,武林门人被劫持,一个西平侯爷唯恐天下不乱,一代剑魔阴魂不散,九莲魔宗死灰复燃,这林林总总究竟是何联系叫人匪夷所思,然则,”杨南丞轻轻摇头,“然则这背后是谁主使推手又如何?”
顾非微微一惊,不禁也坐直了身子:“丞哥?”
杨南丞轻笑出声,将他再度拉到怀中,在他额头印上一吻安慰,继续说:“这两年来,我本是为了寻找失踪的师侄下山,却一一卷入其中,到现在还没有弄清一件事,这是为何?”
“那是因为他们太卑鄙……”
“不,”杨南丞笑着打断顾非,“因为我太急。我急于知道这背后之人是什么人,急于弄清楚每一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武林盟主的事,门人失踪的事,九莲宗的事,一切的事情蜂拥而至,而我也像个无头苍蝇四处奔波。”
顾非不悦道:“那丞哥是心怀天下的铮铮男儿,当然为世人奔走,行侠仗义!”
杨南丞笑出声,将人儿搂得更紧些,长舒一口气:“说的不错,即是七尺昂扬男儿立于天下,自当忧国忧民,自当有所担当。但我今日听你爹爹和兄长的一席话却犹如醍醐灌顶,我错了,错不在我学那大侠行侠仗义天下,而是错在,太早‘过河入局’。”
顾非想了想:“丞哥在说棋么?”
杨南丞笑了,点了点头:“河界三分阔,智谋万丈深。就像你爹爹和兄长们,多年前,该说顾丞相他既然身为丞相,想必毕生都在为社稷江山出谋划策,不管,对手是什么人,那澧子曼也好,别的异心匪族也罢,哪怕是外族人,对手是什么人不是最重要,而是我们已经看透了对方的目的,布好了棋局。运筹帷幄众观大局,这才是下棋的良方。”
顾非微微嘟嘴。
杨南丞看向他,问道:“非弟可知‘铁兵’是何?”
顾非答道:“嗯,倒是听过,当是让子局中的兵卒。”
杨南丞点点头:“正是,让子局中,中军兵卒只要不动,便可岿然不动便万物不可杀,谓之‘铁兵’。我以为,你爹爹和兄长便是在准备‘铁兵’,管他对方是澧子曼也好,那吐蕃也罢,无人能入我之境。”杨南丞自嘲笑笑摇头,“我之前却是相反,对方给出一点线索,便追着一条线索而去,再给出一条线索,又奔着另外一处,最后却一件事都没有弄清楚明白,一件事也没办成。”
顾非听明白了却怫然:“我可不许你说自己坏话,丞哥办好许多事,救了我师兄救了我,还追查到了双尊御印,咱们也查到了许多有用的线索啊,才不是什么都没办成呢。”
杨南丞呵呵笑出声,搂着顾非:“是是是,顾三少说的对,多少咱也做出一点事来。”说完想了想,继续说,“我知道你巧捷万端,许多事想得比我透彻何止百倍,若是你都想不明白,我却又怎么能猜透对方这故意隐瞒的真假虚实?”
顾非轻声一哼还要反驳,却被杨南丞伸出食指封了口:“我并非说你不该多想,只是我眼下想得明白,我何必如此在乎背后的人是那澧子曼还是九莲宗?又或者是别的什么人?我当学你爹爹兄长,高瞻远瞩,当如下棋对弈,洞悉对方先机。该多想的,是他的目的是什么,不能被他的路数引入局中,否则永远都是低头车,永远都差对方一步。”
顾非轻轻咬了杨南丞一口,趴在他怀里继续听他说。
杨南丞继续道:“你想,说到底这个人或者背后的这一群人,忽然扰乱武林的目的是什么?为九莲宗正名?为复仇屠魔九英?为污蔑我一个江湖小人物?他做这许多,只是为了这些事的话,那么一年前,九莲宗真相大白,屠魔九英英明丧尽,剑魔之子做了剑下亡魂,一切就该都结束了。那如今他还在动摇江湖人心,还在暗中操作屠魔九英,是为了什么?眼下反而更是群龙无首,明争暗斗,一切真的结束了?”
顾非双眼一瞠,眉头皱起,想了想看向杨南丞:“你是说……武林大会?”
杨南丞轻声一笑,摇摇头:“这林林总总作乱江湖,不为名则为利,还会有什么比这武林大会之上大显其威更能证明他凌驾武林成功复仇?他做了这许多事,不过到底就是了为了君临天下,还能是为了什么?整盘棋既然已经看透,他是什么人已经不是最重要,他的每一笔是何含义便也有据可查有理可依,正所谓,见招拆招。”
顾非听完他的话也是恍然大悟,想了想却又有些闹别扭地轻声哼哼:“丞哥既然如此想了又不早与我说,方才还叫我啰嗦那许多,哼……”
杨南丞笑出声,将他的手拉到嘴边亲吻:“我也不过是才想得明白,你我被他牵入局中,一路被牵着鼻子走,始终是‘当局者迷’。不是有句话叫做‘云深不知处’,‘只缘身在此山中’么?何况你说的并没有错,我想或许都有可能,这背后之人确实可能是很多人,甚至还有更多我们没有想到的推手,但他们的目的总是一致。我自然也是想知道他们究竟是为了什么,用了什么手段做到这样多的事,然则,我想,这应该不是最为要紧最最首要的事。”
顾非听完哼得更轻,想了想又道:“那丞哥的意思是,接下来不去调查别的了,就等武林大会么?”
杨南丞想了想,说:“倒也不是,武林大会还有几个月的时日,虽然我说最要紧不是搞清楚对方的身份,可按兵不动也不是我的路数,之前已经得知了少林的线索,我还是想去少林看看,顺道去悼念苦禅大师。”
“那我们明日就动身……”
“倒不必那么急,你与兄长才相聚,几日后又是端午佳节,我们也不急在这几日。”杨南丞说完,又笑着道,“顾三少还真是不管那澧子曼的事了么?”
顾非听他取笑,也笑出了声,故意道:“哼,都不让我管,少爷我还真不管了呢!”
“哈哈哈……”
“哥哥在帮爹爹,我倒是不管也罢,而且我还要帮丞哥呢。”
杨南丞笑着将他揉到怀里。
两人温存片刻,杨南丞说完话也有些犯困,正要躺下继续睡觉,顾非却又忽然开口:
“丞哥,你可喜欢小孩子么?”
顾非一边回忆一边继续喃喃:“之前君怀也是,如今玉麟也是,总是轻易就亲近丞哥了,丞哥可是喜欢孩子的?若是喜欢,不如我们叫哥哥过继一个儿子……”
顾非话没说完,便被人压在身下,男人的呼吸就在他的面上,月光映着男人的脸庞有些模模糊糊看不分明,却能感觉到一股笑意:
“顾三少这是邀约还是抱怨为夫呢?”
顾非一顿,忽然明白过来,脸颊发烫身子也发热,丝毫不让输地回抱了男人:
“当然是抱怨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