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上有无数行人穿过，有人匆匆前行，亦有人正在某地停留。
    女人带着莫梁上了出租车，让司机开车向一边的地下超市。
    那司机是个中年男人，一脸黑色的络腮胡子，一身皮肤呈麦色，额角还有个很突兀的黑痣，看起来很不善的样子。
    “司机大哥，麻烦您帮我看下孩子，我去买些菜，恐怕会耽误您点时间，一会我给您加钱。”
    “哦，没事，放心，我在超市门口的马路边上等你。”司机一听到最后那两个字，便一改严肃神情，立即面冷心热的对眼前的女人说道。
    她一如既往的托司机照看自己的孩子，随后将人放在了车上，自己安安心心的进了超市了。
    司机果真将车停在了马路边上的一个停车位上，随后便闲适的拿出了一本杂志，躺在车座上专心的看着。
    莫梁坐在车的后座，也没有说话，一动不动着。
    他听见外面传来的汽车呼啸声，还有人群大声而嘈杂的呼喊声。
    许久他才感到有些累了，身体稍微靠在一边的车门上缓慢的闭上了眼睛，仿佛要睡着的样子。
    一边的司机拿眼睛瞟了瞟他，才说道：“小朋友，看不看动画片，叔叔给你放个好看的？”
    他声音格外的粗犷，同长相十分的相符合，乍一听还能让人稍微有些惊吓。
    莫梁仍旧闭着眼睛一动也不动，沉默着没有说话。
    “小家伙还挺厉害，两分钟就睡着了。”司机才调侃着说道，胡子轻微的抖动，有些滑稽的样子。
    大约半个多小时后女人才提着很多的东西回来了，满头大汗的，却并没有抱怨什么劳累之类的话，脸上带着些微笑。
    她坐在车的前座，拿出手机时也带着些许笑容。她的笑容明艳而美丽，能够让人有一些好感。
    “小姑娘，什么事这么开心啊，嘴都咧到耳根子了。”司机看了她一眼，笑着问道。
    “没什么。”她回应道，却笑的更厉害了。
    只是开车中途，她却抑制不住的对后座好像是睡着了的莫梁说道：“儿子，你知道吗？爸爸现在在家等着我们呢。”
    她好像此刻才透过后视镜发现后面的孩子蜷缩在车门旁边，绿色的衣服衬托着他身材格外瘦弱，已经睡着了，她才有些惊讶的感叹道：“怎么这就睡着了。”
    司机看了她一眼，意味不明的弯了弯嘴角。
    车行驶的很平稳，难得的小起伏只是因为路面上的一两块细碎的小石头。
    他闭着眼，却并没有睡着，就好像无数个夜晚时那样，大脑似睡非睡着。甚至有时想要睁开眼，却忽然大脑沉重无比，像有人拿着石头一块一块敲打着他脆弱的头部。
    会有些似痛非痛着，沉浸在其中很难能够挣扎。
    直至出租车到达目的地，不再继续前行。
    女人与司机的说话声稍微大了一些，他才感到眼前的一切阻拦他睁眼的东西消失。
    那女人将后座车门打开，想要唤醒他，只是手还未触碰到他的肩膀，便见到眼前的儿子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醒来了，好像是被她吵醒了，但他的神情却不像是刚刚睡醒的样子。
    “乖儿子，我们到家了。”她的笑脸映入了莫梁的眼睛之中，没有在他平静如死水的内心之中翻起任何的波浪。
    他绕过了女人，身材由于过于矮小，只能手脚并用的下车，中途女人想要触碰他，却被他给明显的动作给闪躲开来了。
    女人并没有生气，多日以来早已习惯，他从没有让自己触碰过他。就算是偶尔有事触碰了，也会明显感到他的排斥。
    医生所说的，老师所说的，还有平日里所感受到的，早已使她有了些异样的感觉。
    她忽然想道：一个儿子，为何会这样排斥自己的亲生母亲，她做错了很多吗。
    她忽然想起自己抛下他整夜不回家的时候，还有四年前脸上承受的一巴掌，至今脸也会感到火辣辣的疼痛。
    但她最终只是望着消失在楼梯转角儿子的矮小的背影，提着手里的买的东西上楼去了。
    女人在这里租了一套公寓，靠着男人这几年间打给她的钱，生活竟还有些小奢侈，身上所穿的衣服和裙子能够一个星期都不重样。
    站在电梯之中，手上提着丰盛无比的食材，余光望着身边站着的孩子头上的发旋，随着电梯一层一层的上升，因为些小插曲产生的失落被埋没，心底最深处的期望也在一层一层的加深。
    电梯关闭后，她从口袋之中掏出了房门的钥匙，随即钥匙转动，房门被她缓慢的打开。
    莫梁同她保持着几米的距离，大概女人的期望实在表现的太过于明显，以至于连他都能够感受到一些了。
    只不过即使如此，他的内心也同往日一样，完全不能因为这使女人如此亢奋的事情而稍微有什么了解的兴趣。
    一打开房门，侵袭而来的不是浓重的压抑又冰冷的气氛，房内的气氛同往日有些不同，浴室里面有人正在发出些声响，有些断断续续却始终不间断的水流声。
    大概是听见了开门的声响，只听见浴室里的人问道：“回来了？”是个低沉至极的男声，话语之中有一些明显的起伏。
    莫梁将手上拿着的包扔到一边，听见这声音后也没有任何的反应，只是同往日回来时一样面无表情的坐在沙发上，不说话，也不干什么事。
    那女人将手中所买的东西的放下后，眼中已完全被比之刚刚更加快乐的神情所代替，垂下头随即低声细语的说道：“嗯，我接儿子回来了。你在洗澡呢。”竟意外的有些羞涩的样子。
    她身子朝着浴室的方向，所表现的神态同一边表现的极为冷漠的莫梁产生了极大的对比，只不过此刻她并没有关注自己的儿子，只是眼神带着几分痴迷的等着浴室里的男人出来。
    他则是如同个局外人一样坐在一旁，忽而抬头透过墙壁上的窗户望向外面的天空。
    空中不知何时已密布些阴云，大概是要下场暴雨，窗户被紧紧的关着，忽而便让人感觉到一些窒息的感觉。
    他抬头僵硬的望着眼前这一片狭小的天空，几秒后才缓缓的又将头低下望着自己眼前的深棕的地板了。
    忽而，浴室的门被打开，才有一个穿着白色衬衫的高挑男人走了出来，大概有一米八几的样子，衬衫的领口被随意的散着，敞开直达胸口，却给人一种无比慵懒的感觉。他的身材并不怎么健壮，只是一眼看上去便能让人感受到其独特的气质。
    男人一边朝外走，一边用墙壁上挂着的深蓝色毛巾擦了擦头发上的水渍。当他见到房外的人后，脸上很明显的挂上些笑意。
    那女人几乎是一见到他，便激动的无比的给了他一个拥抱，头深深的埋在男人的胸口感受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
    她有些哽咽的朝男人说道：“黎，我想你了。”
    男人则没有表现的多么的激动，只是轻轻回搂着她，随后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有些安慰她的意味：“乖。”
    女人的拥抱很紧，像是想与他融为一体，只是抱着眼前这个男人，眼泪便崩够轻易掉下来。
    许久他才将她推开，视线停留在她的有些湿润的眼睛上，才问道：“别哭了，宝宝人呢？”
    并不是眼前的女人不够美丽，只是他同她相识近十年了，已经足够了解这女人美丽的面孔下曾藏着的一切他难以忍受的缺陷。
    同她维持这段感情，便只有唯一的一个原因。
    “嗯，宝宝在沙发上坐着呢。”她才回应道，搂住他的手却没有放，视线里却忽然出现一些不安。
    忽而她才好像想起什么似的，稍微的转头见到了视线中的绿色的衣角，才轻声对沙发上的莫梁说道：“儿子，快过来，叫叫爸爸，你不是想爸爸了吗？”
    她温柔而美丽的形象足以成为夜晚他人美梦之中的女神，态度同平时对待莫梁的尖锐毒舌相比起来好像是两个人一样。
    黎枭完全挣脱了她的温柔的怀抱，才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才隐约见到个大半个身体被沙发遮挡住的绿色的身影，只是嗓音越发温和的说道：“宝宝，爸爸回家了，快过来，让爸爸抱抱宝宝。”
    他眼神宠溺，甚至不等儿子走来便朝沙发的位置走去了。
    女人用充满爱慕的眼神望着眼前这个人的背影，眼皮忽而有些突兀的跳动，她才对男人说道：“黎，我去给你做饭，你好好跟宝宝聊聊，宝宝最近很不爱说话，大概是有些想你了。”
    黎枭点头示意他听懂了，他对她所说的心里早已有些底了，从前儿子便不爱说话，几乎是只愿意亲近自己而不愿意亲近女人甚至是除他之外的其他任何人。
    他只有一个孩子，便是这女人六年前替他生的私生子。
    孩子是早产儿，身体从小便不好，小时候又因为些意外留下了病根，自己也不能够常常陪在他身边，所以对于这孩子，不只是像大部分父亲喜爱自己的子女那样宠溺的不得了，更是带着一份愧疚的感情。
    莫梁听见了那女人同自己说话的声音，沉默着，感觉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与高大的身影带来的压迫感。直至朝他走来的男人停留在了他面前，男人的黑影整个覆盖住了他，他才缓慢偏头望向走向自己的男人。
    黎枭本来是带着笑意接近他的，但当他离自己的孩子越来越近时，直至自己的孩子抬起头后又在几秒钟之内埋下了头，他脸上才逐渐染上些淡淡的惊讶。
    他记得，自己的宝宝再瘦也不应该像眼前这样消瘦，他的手机里甚至还存着一些宝宝几月以前的照片，可如今他只是同他的宝宝一月未见，眼前的人便好像已经作出天差地别的改变了。
    宝宝看着自己的眼神已经不像从前那样可爱而害羞了，他眼中仿佛失去了孩童天真的光芒，甚至望着自己的眼神就好像他望着空气一样陌生。
    他有些疑惑的想道，为什么他会用这样冷漠的眼神看待自己，是不是女人趁他不在，又因为自己的恶习使得他变成这样的。
    “怎么，宝宝不认识爸爸了吗？为什么看起来这么不高兴？”
    眼前的孩子只是沉默望着他，看起来很瘦，找不出任何一点婴儿肥了，五官仍同从前那样，却失去了所有的给人可爱的感觉。
    “为什么不理爸爸啊，宝宝生爸爸的气了吗？"他仍旧温柔的说道，用上了自己所有的耐心。
    从前他也曾这样，自己是个经商的人，大小小的生意便很多，经常外出，连自己另一个家都不常回去，何况是这个家。当他偶尔来这里看他的妻儿时，宝宝往往会不开心，需要他哄很久才会又展露出笑脸。
    黎枭脸上的笑意逐渐的消失，脸上却仍旧保留着些许的弧度，他轻轻的坐在自己儿子身边，身体陷入柔软的沙发上，靠着自己的小家伙很近，很轻易的就用手环着手里的小家伙，将他抱到了自己的膝盖上。
    “宝宝不生气了，爸爸给宝宝带了好吃的蛋糕。”他在他耳边轻声的说道。
    这是他从前最喜欢的动作，无论怎样生气，只要自己抱起他，哄哄他，他便会乖巧的环着自己的脖子回抱着他。
    当他感受到手中微不足道的重量时，眉头却皱的越深了。
    却感到手中的孩子在低着头用力挣扎，无声排斥着，却因为力气太小无法挣脱自己。
    他感受着这男人亲昵的动作，不住的想要从他厌恶的肢体碰触中挣脱，却不论如何始终无法挣脱。
    “爸爸错了，爸爸以后一定常来看宝宝好吗？”他听见耳边传来的认错的话，从始至终嘴唇紧闭，一句话也不曾说过。
    “宝宝不想爸爸抱吗？宝宝叫爸爸一声，爸爸就松开你。”他凑近手中的孩子的耳朵说道。
    黎枭低头，也并没有察觉到他摇头的动作，只是仍旧无声挣扎着，他环抱着儿子的手却忽然松开了。只见到眼前小小的身影头也不回的远离了自己。
    穿着绿色背带裤的孩子背影看到起来单薄又弱小。
    他觉得此刻的自己大概是有些生气，因为自己的儿子看起来很不对劲，为什么儿子只是一个月便这样排斥他，甚至不愿意同自己说话，连一个字都不对自己说。
    他几乎是下意识的便想到那女人。多年前的一个夜晚，她抛下只有两岁的孩子出去，整夜未归，那时碰巧他出差经过此地，发现孩子时已烧到了昏迷，整个屋子黑暗一片，醒后只有两岁的宝宝便变成现在这样，直至多年过去，他对黑夜的畏惧也不曾缓解，本该天真可爱的年纪，话却少到如同个自闭儿。
    若不是当初的宝宝还会在和他独处时摆出各种可爱的样子，他几乎便以为自己的宝宝开始自我封闭。
    而如今只是一个月，他便再度恢复成他最害怕时的状态，一言不发，甚至连对自己都这样冷漠。
    他沉默的从沙发上站起来，朝正在厨房的女人走去，无声坐在餐桌上望着她忙碌的背影，望着她朝向自己的脊背的美好弧度。
    “黎，怎么了。”女人偶然转头，望着他难看的神情，吃惊的问道。
    “宝宝为什么会瘦成这样，连话也不愿意说。”他脸色有些阴郁的盯着她的眼睛问道。
    “你是怎么照顾他的？”他继续说。
    “他连跟你说话也不愿意？”女人走出厨房，吃惊的问道，眼神中却飘过一些闪躲。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抬起头问道，却准确无误的捉住了女人眼中飘过的那一丝慌乱的神情。
    女人的神色忽而染上一些闪躲，忽然就闭口不言了。
    “他已经很久不跟我说话了，也不愿意让我碰他。”她低声说道。
    “他从小就不怎么喜欢我，我以为这没什么的。”她解释道。
    黎枭忽然就想起了从前的事，脸上的所有温和完全褪去，染上些怒气：“他为什么会不喜欢你？你心里难道不清楚？难道你现在还在赌博？他还只有六岁，你忘记你从前差点把他害成什么样了？”
    “他这个年龄，还不记事，却把小时候的事情记的那么牢，你现在还不改正？你还要宝宝怎样，还要我怎样。”他尽量低声的说道，言语中的怒气几乎无法抑制。
    “你别生气好吗？我已经在改了。”她哀求道，甚至想过来拥抱他。六年间，他总是对自己很好，但是只要涉及到孩子，一切便都会失去控制。甚至四年前，还打过自己一巴掌。
    “别碰我。”他说，忽而脸上所有的不理智都忽然消失了，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
    “找个机会带他去看看医生。”他望向儿子的房间，抛下了这句话说道，随即沉默了很久。
    “我有时是会对赌博难以自制，宝宝变成这样，我很愧疚。可我觉得，最没有资格说出这话，应该是你。”她低声说道，妄图同他对视。
    “闭嘴。”
    说完这句，黎枭没有说话了，有些失力的坐回了椅子。她并没有说错，因为他们两人，从来就不是一对称职的父母。
    他的视线飘忽，忽而停留在了一边的柜子上摆放着一个精致小巧的蛋糕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