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博正在慢慢一点一点的摧毁人的内心。
    它正在慢慢掌控那些沉迷其中的人的情绪与生活，除非终有一天那人能够将它缠绕在自己身上复杂而繁琐的坚韧的藤条全部斩断。
    那女人便是这样一类人，如同社会底层的任何一个人一样，没有正经工作，只能凭借它活下去。
    欢喜因此，忧愁亦因此，连带着生活也因此而两极化。
    身上的衣袋装满钱财时，便对自己和儿子大方的很。当运气差口袋空了时，便灰着一张脸很长时间不能够打死信心来。
    连带着对待他的态度也是如此，在一些细微的方面毫不关心，在粗糙的方面，例如吃住却极端的很。
    经过几周，却好像压根没有发现自己的小孩身体里已换了个灵魂。
    不过他本就对他人对待自己抱有无所谓的态度，关心也好，漠视也好，他只需冷眼看着眼前的一切。
    至于这可笑的还算正常的日常生活也在被他用一种忽视的态度这样寻常的过去，但这样算得上安逸的生活，于他而言却同过去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
    他的生活便维持着自他从这具躯体中醒来的第一秒一样，即使身边不时会有个女人絮絮叨叨，也熟视无睹好像他人不存在。
    夜里很难入睡，眼底的乌青便很难消下去，只是白日里他看着好像很沉默，夜里却同样会被奇怪的梦所折磨。
    夜里他会忽然惊醒，随后便沉默度过整个漫漫长夜。
    大概是从前的生活太过刻骨，骨子里仍被他凝记，所以即使是这样平庸但安逸的生活也不能使他忘记。
    幼儿园的人也几乎早已对这个性格过分极端的小孩习以为常了，过分的沉默，甚至好像从不会耐心的听从幼儿园里的老师的话。
    甚至是幼儿园里的一些小朋友，对于离眼前的这个小孩的距离要稍远一些，也几乎在心中默认了。
    几十个幼童坐在教室里上课时，他仍坐在最角落处，教室里再温暖明亮，也无法使他抱有任何的想法。
    讲台的幼师维持温柔和蔼的说着话，不时做出些极具有童心的动作，眼前的这群小朋友便会被这些幼稚的玩笑惹的哈哈大笑，那老师便会同他们一起笑。
    直至铃声响起，课堂才在几十个孩童的清脆的呼声之中结束了。
    “小朋友们，不要忘记了，明天上午幼儿园里有游泳课，要提醒自己的爸爸妈妈帮你们准备泳服哦。”
    那老师一说出这话，便有许多孩子激动的应和了。
    课间休息时，老师在每个小孩面前都准备了一小碟的水果。
    盘子的颜色非常鲜艳，水果新鲜也能解渴，很受这群孩子的喜爱。
    而莫梁面前放了一个深蓝色的盘子，只不过当他人都举起手中的叉子将水果送进自己的嘴巴中时，他却视线连扫也不扫面前的水果一眼。
    直至有个人忽然手里端着自己的水果，用叉子拿走了他盘里的一小瓣的水果。
    李英豪走到他的桌子面前，身后还跟着两个比他矮一个头的小跟班，小小年纪已带走一种团队领导者的风范。
    “喂，不穿校服的小子，你今天怎么又不穿校服，老师居然不骂你。”他一边吃一边说道。
    身后的两个小孩也点点头，其中有一个甚至伸出手也想从他碟子里偷点水果，尝一尝似乎是别人碗里的东西更为好吃。
    “谁让你吃了，这是你的吗？”李英豪带着几分不满的对身后想吃水果的说道，身后的小朋友才满脸委屈的收回了手。
    “我…我自己的吃完了…”
    角落本就狭窄，面前站着三人空间便更为拥挤了，坐在座椅上的莫梁只是随意抬头看了面前的人一眼便不再看了，似乎仍没有任何说话的欲望。
    他骨子里完全没有同眼前这群无知幼童搭话的欲望。
    “胆小鬼，为什么不说话，我又不会欺负你。”李英豪才说道，说话间却又从他碟子里拿了一块水果，反观他自己手中端着的水果，仍有一大半是完好的。
    “算了，不管你了，跟块木头一样。我们走。”他支使身边的两个小跟班说道。
    他才失去兴致般的走了，顺手将手里的那碟水果放在他桌子上，状似无意。
    “嘿嘿，小哑巴。”有人说道。
    他听见了，没有给出任何的反应。
    十几分钟后，收水果碟的老师进来收碟子，来到他面前时显然有些吃惊。
    “小朋友，怎么不吃水果，不喜欢吃今天的苹果吗？”她轻声的问道，但面前的小孩却没有回复。
    “这桌子上另一个碟子是谁的，里面还有很多橘子，不想吃了吗？”她才放大了声音到全部人都能听到的程度。
    “哦，我的。”不远处坐着的李英豪当即就回应道。
    “好吧，你也不吃了？”她才说道。
    “不吃了。”
    一天的时间缓慢流逝，不是很快也不是很难。
    又到一天的尾声了，天还未昏暗下来，便陆续有大人和小孩离开。直至天有些昏暗了，也仍有人未离开。
    他如同昨日一般，站在一个位置许久不动，是幼儿园转角处一个偏僻的角落。望着眼前的景象，又好似眼中没有任何一点这样的景象。
    不远处有个身材矮小的女人坐在马路边上抽着烟，双腿敞开着，不时抬头望向这边，眼神中藏着许多的不怀好意。
    莫梁只是在原地站着，忽然察觉转角处又走来个人。
    “喂，你躲在这里干嘛，怎么又不回家。”朝他走来的男孩说出这句话，一边带着几分困意的打了个哈欠。
    “难道你真的是哑巴？”
    许久，他看着眼前的幼童的精致的侧脸说道，忽然觉得有些无法呼吸。
    “我知道了，你不能说话，因为你一说话就会暴露一个事实。”
    没有人同他搭话，他觉得有些失落，却仍自顾自的说道：“暴露你其实不是男孩子的事实。”
    说完他还自我认同般的点了点头，几分孩子气。
    这幼稚的玩笑并没有使他打破自己的沉默，只是站在这角落几个小时独处太久，忽而有人打破这份沉默，也并不觉得多么的聒噪。
    一旁的李英豪忽然好像见到了什么东西，弯下腰将他放在地上的浅蓝色书包提起来。
    “你的书包是蓝色的，哈哈，我的书包是黑色的。”多余到好像他已没什么可说的了，说完连他自己也觉得有些无趣了。
    莫梁动了动腿，没有说话，眼神仍旧是无光，只是稍微离他远了一些。
    李英豪见到了，只觉得心里有一股委屈之情，甚至不自觉的嘴中发出了一声带着些气愤的语气词，他似乎是哼了一声。
    “喂，你为什么不理我。”
    好像是才察觉到眼前这个人完全没有搭理他的意思了，他将他的书包猛的砸了一下旁边的墙，书包与墙碰撞发出了有些沉重的声音。
    沉默了几秒钟后，他才忽而放下了手里的书包。明明表情很凶狠，眼中却始终有一股浓重的委屈，他人一便能看出来。
    可他最希望能够注视着自己的男孩，却始终背对着他。
    他扁了扁嘴，有些欲言又止，终究没有留下一句话就离开了。
    而莫梁却连他离开后也没有回过头，一动不动着，眼神视线如同平静的湖面。
    于是这偏僻的角落，便又只剩下一个男孩，独自望着外面的马路。
    那女人一小时后才来接他，十分熟稔的朝值日老师说着对不起，神色没有任何的不耐或烦躁。
    大概她是赢钱了。
    不过几天，连她自己都对这种生活模式熟悉了，对眼前这个模式极为单一的儿子熟悉了，她却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过错，生活就是如此。
    确实是如此。
    …
    李英豪花了一个晚上的时间才忘掉了一肚子的委屈，为此他的妈妈还怀疑自己的小朋友在幼儿园里受了什么欺负。
    不过自然是不可能的，他在家中便是小霸王一个，在幼儿园中更是个混世魔王，不可能受到欺负。
    大概只有昨晚一个例外，只不过孩子便是孩子，现在这个年纪，只记喜不记忧。
    只是第二天当他来到幼儿园，却又不自觉的想要凑近这个不愿意理会自己漂亮的像女孩的男孩。
    他还是一如既往，没有理会任何人，没有说任何话，一走到他身边，便会令人莫名的感到非常压抑。
    上拼音课时，忽然见到前面坐着的一个可爱的小女孩正转过身满脸通红的望向一个地方许久也不曾回过头。
    “喂，你在看什么？”他有些打不起精神的问道。
    “你自己看呗！”她奶声奶气的回道。
    李英豪转过头，才发现他在看角落里那个面无表情的男孩。
    “他好好看啊。”女孩感叹道，水嫩的脸蛋白里透红着。
    “男孩子，像我一样酷才有用，长的好看有什么用。”他小眼神瞟了一下后面的位置，语气极为不爽的说道，却也承认了女孩所说的事实。
    “你长的这么丑，不要看他。”他一边说一边用手用力拉了拉她脑袋上两个辫子。
    那女孩本是粉红的一张脸，瞬间就感到些不可思议了，眼泪以可见的速度从眼角滴落，几秒之内就大声哭了出来。
    “你才丑呢！好痛，老师！他欺负我！”
    她只是嚎了一嗓子，随即断断续续的哭着，顿时吸引了全班同学的注意力。
    立刻便有老师开始呵斥他了，他却无所谓的说着对不起，眼里没有任何抱歉的意味。
    他又迅速的转头，只看见那人已经偏头望向一边的墙面了，只留给他一个后脑勺，顿时他又暗自生了闷气。
    他只是想道，为什么从前他从没觉得班上的这个怪异的家伙这么可恨。
    “你怎么了？”一边有个男孩摸着自己的脑门有些奇怪的问他。
    “没什么。”
    一堂课在女孩的哭泣之中喜剧收场，课间过后，便有游泳老师进来带领着一群小朋友去更衣室换泳服。
    一提到游泳课，他便兴致极高，第一个冲出了教室，神情极为的兴奋。
    只是走到一半他却忽然停下，顺着教室的窗口望向里面。
    “怎么了，小朋友，快站起来，老师带你上游泳课。”那男老师同莫梁说道。
    “是不是忘带泳裤了，没关系，老师这里有备用的。”
    他一脸关切的问道，从头至尾也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对于这个沉默的小孩，脸上出现点疑惑的神情。
    窗外的李英豪见到了，不知为何，竟莫名的有些暗爽着。
    那男老师还是有些无奈的将情况告知了班主任。
    班主任对他的情况已经有几分熟悉了，也不好强求什么，最终还是将人留在了教室，只是对眼前这个问题学生越来越头疼以及不知该如何教育。
    无法沟通，甚至他的母亲也无法沟通，而他的父亲，幼儿园两年以来，她没有见过一面，大概是家庭环境很复杂。
    到下午放学时，她特意留下想要再试图同他的妈妈沟通，却得仍是得到同几天前相差无几的态度。
    反观这个沉默的男孩，仿佛已经习惯了一切。
    那女人将人带回家，对老师所说的一切都不怎么在意，认为一切只是小事一桩。
    她只是沉浸在了输钱的阴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