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才慢慢过去。
    冬天其实并不怎么难熬，反而当大地解冻万物复苏时莫梁才更痛苦了。
    气温开始缓慢升高，冰雪消融，僵硬的土壤才开始钻出一抹又一抹绿意，看着也不那么死气了。
    莫梁才发觉他的发病频率开始慢慢的增高，发病持续时间也越长了。
    每一次艰难喘息过后，都像是去地狱游荡了一圈。
    大概也不是，毕竟他内心本就冰冷黑暗到好像处于无边炼狱中。
    李平也不止一次见到弟弟犯病，可逐渐他发觉自己好像在弟弟身边的唯一用处都不复存在了。
    现在的弟弟变得更不一样了，这个不一样甚至能用可怕来形容，他很难想象，弟弟是如何在那个快要与死亡接头的情形保持冷静的。
    他觉得弟弟长大了，但又并不是健康的长大，而且一时过度成长了。
    他已经半年多不曾看见小弟笑或者露出什么常人该有的神情，尽管他曾万般逗弄，也不曾听见小弟对他说过一句话，一个字眼。简直冷漠的像是一具会动但是没有灵魂的躯体了。
    疾病仿佛已使他与这个世界脱节。
    但尽管如此，他还是竭尽全力的想要照顾小弟。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事了，尽管他做的这些事仿佛没有一点成效。
    他曾请了几个医生来家里，倒是花了不少的钱，可无奈现在这个年代的医疗条件实在太差，得到的无疑是治不了或是无能为力，其中有个最离谱的竟对他说道，他的小弟得的这病终身无药可医，注定连二十都活不过。
    他黑着脸将这位庸医赶了出去，余光又看到西边那间小弟所在的小屋，一时内心竟更悲伤了。
    他最后只能寄希望于朋友口中所说的那些乡野间的奇人，他赶了几天路，又苦苦等待了十多个小时，这诚心才感动了那位奇人。
    这奇人正是位算命先生，在村民间的口碑极好，甚至被有个别名叫做“活神仙”。
    当听到算命先生答应同他回家去看看小弟的病时，夸张的来说，他几乎是要热泪盈眶了。
    但结局却更可笑，那算命先生只远远看了他小弟一眼，又掐着手指算了那么几下，便神情骇然的朝他说道：“唉…你小弟命里煞气太重，活不过十八啊！”
    他说完竟连钱都不要，便匆忙离去，没有一点先前仙风道骨的模样。
    李平当然听后便是一个晴天霹雳，仿佛眼前都黑暗了，他追着那算命先生苦苦询问，才得来一句自家小弟身上担着太多人命，十八岁必死的消息。
    从小到大小弟甚至连只鸡都没杀过，又怎会担着太多人命。最后他心里自然坚定不移的认为那算命先生只是个骗子。
    但不知为何，看着自家小弟，他曾不止一次的暗暗红了眼。
    …
    最清楚一个人身体状况的人是谁？自然是那人自己。
    初春过后，莫梁便明显的感到自己身上的病情加重了很多，从前大概十几天内才会犯一次病，现在却差不多间隔一天便用会抑制不住的发病。
    有时甚至连下床散步的力气都消失了，但他仍我行我素。
    他走出房门时，屋里连一人都没有，静谧的可怕。他朝那矮坡的方向走，身上的衣服不怎么厚。
    春风吹拂在脸上，带着些很清淡的草的香味。不论这味道是否会使他病情加剧，他前行的步伐都没有一丝犹豫。
    他坐在矮坡上出神，一时耳里竟传来一些切切说话声。
    “喂…我就亲一下…漂亮的小姑娘，把头抬起来好吗？”是一个清朗的男声。
    “不要。”另一个女声说道。
    “别装了。那你骗你爹妈找借口跟着出来干嘛？”那男声又说道。
    “可是…这里人太多了…”那女声扭扭捏捏的说道。
    “多？方圆几里连个人影都没有。”说话的那人一边说着一边抬头向上下左右望去，刚想说没人，一时间仰头却真的见到个人。
    “啊？真有个人。算了，那下次再亲吧。”他带着些遗憾的说道。
    没想到这样一个安静的地方也会有人，被搅了好事，他的心里多少有一些不愉快。
    莫梁没有抬头看向那两人，只听见那女人尖叫了一声，便是一阵匆忙的奔跑声。他脸上露出些不自觉的厌恶来。
    见那女孩跑了，贺承义的脸上才露出些扫兴来。他望着视线正上方坐在矮坡上的人，顺着旁边的草坪上了矮坡，却意外见到个肤色并不怎么健康的少年。
    看第一眼只觉得少年消瘦，看第二眼时竟觉得有些熟悉，到第三眼时他才认出这少年是李平的弟弟。
    他今年也才二十多，说来也巧，他已认识李平和李英十几年了，说是好友完全不过分。
    “你不是李平弟弟吗？一个人坐这干嘛啊，这矮坡虽然矮，摔下去也得断条腿。”他看着他的侧脸说道。
    莫梁才将头偏向他，只一眼便又转回，并未说话。
    贺承义当即就有些被震住了，心里暗想没想到李平弟弟长得这么好看，眉清目秀的快赶上李平的小美人妹妹了。只是瘦的有些过分。
    他曾不止一次见到李平谈起他小弟时脸上露出的那样深沉的神情了。
    “我是你哥的好朋友。是不是不认识我？上个冬天我还来你家玩过呢，跟李英玩的时候你还看过我一眼。嗯哼，小弟弟记性挺差啊。”他打趣的说道，却忽然见到李平弟弟又站起来转身走了，似乎丝毫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
    被一个人这样无视，二十多岁正是血气方刚时，奇怪的是他心里竟一点愤怒都没有。
    站起来后，他见到这少年的身影更瘦弱了，像是风一吹便能倒了。见到少年平静的侧脸后，他沉默的看着眼前这个并不高大的背影，一时间心里竟生出些莫名的情绪来。
    他想，听李平说他弟弟身体很不好，今天看来，确实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