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惊醒后莫梁便因胸闷睡不着了，即使是躺下一动不动也会感觉无法呼吸。再加上夜里闷热，他也不再强求自己睡觉。
    挺直坐在床上许久，坐久了感到厌烦了，便推开门朝屋外走去。
    屋外并不比屋内凉快多少，此刻天未亮，他推开门望向眼前这个陌生的院子许久也未说话。
    头顶一片广阔的天空，空中还隐约闪烁着许多繁星。他望着眼前这景象，竟忽而有一种呼吸都顺畅了的感觉。
    夏夜里蚊虫很多，虫鸣声不住响起。他定定站在空旷的院子里，不时抬驱赶蚊虫，面对这自然万物，仍是摆不出什么稍微欢快些的神情。
    他在院子里维持一个姿势站了很久，亲眼见证着天从有些漆黑但慢慢透露出一些亮光来。
    …
    到天已微醒时，李平才悠悠转醒。他几乎整日干活，夜里热的像火炉似的，睡觉时几乎满头热汗，他也不曾中途醒来。
    他刚醒时仍睡眼朦胧，迷迷糊糊的醒来准备洗漱，冷水已经灌进嘴里，刚打算开始漱口却忽而见到自家弟弟直直站在院子里。
    他将嘴里的冷水吐出，才走到莫梁身边，声音柔和的问道：“怎么醒的这么早，是不是饿醒了？”
    莫梁听见了却没有做出回复，仍望着远处不知想些什么。
    李平见了他这副模样当即就皱起眉头了，语气听的出来有些不悦，却勉强维持平和的问道：“怎么不理大哥了，闹什么脾气了？”
    自小他便处处对这个身子骨并不怎么好的弟弟感到无奈，爹妈死了后这种无奈便愈演愈烈。
    他只能绕到莫梁面前，略微弯下腰，双手扶在他的肩膀上，想直视他的双眼。
    莫梁几乎是下意识将他双手甩开，他面上染上些不动声色的厌恶。他情绪稍微有些激动，便感到呼吸不怎么顺畅，面上却没有再透露出一些难受。
    李平错愕的被他甩开，同时亲眼见到了他神情中的这点厌恶，内心忽然产生了些压抑不下的酸楚。
    任谁被相处了多年的亲人厌恶了，大概都不会感到好过的，他自然也是。
    即使是一脸错愕，但他也知道他应该将内心这点情绪埋起来，不能一时冲动又责骂了自家弟弟，又惹得弟弟情绪激动。
    他忽然想到，弟弟忽然生气是不是因为他昨日犯病了。
    若一个人从小便感受不到常人所应感受到的父爱母爱，又疾病缠身，你能盼望这人脾性有多好呢？
    他十四岁时李英九岁时自家娘亲便得病死了，后来他爹又娶了个后娘进门，她嫁来时还带了个四岁小孩，这小孩后来便成了他和李英的小弟。李平十四岁时他爹便成日告诫自己不要带着弟弟瞎玩，说他身体不怎么好。
    起先他也不以为然，心里认为虽然自家弟弟看起来又瘦又小但也不像有重病的模样，只是不大爱说话，性格同个女孩一样内向罢了，有时逗逗还挺好玩的。
    直至后来有一次他带自家弟弟在村里和自己的小伙伴瞎闹腾，好好的人上一秒还在笑着下一秒便忽然倒在地上死鱼一样喘不过气来了。
    他那时自然惊恐万分，才有机灵的同伴到他家里将他爹娘喊来。
    他爹一赶来见到这场景便朝他后脑勺用力一下，他后娘则是一边哭一边将人抱在怀里不住摸着他胸口给他顺气。
    他那时被打蒙了，望着后娘怀中泪流了满脸的弟弟半天也没收了脸上那张惊愕的表情。
    他的神情有些后悔，也有一些自身的心酸。
    李平才停止回想起往事，沉默了许久，才又对自己弟弟说道：“是大哥的错，大哥不碰你了…”
    莫梁不再望向远处，仍没有回应，一言不发的回屋了。
    徒留李平站在原地眼神复杂许久，直到家里的鸡忽然叫了一声，他才忽然被惊醒一样继续开始洗漱。
    …
    过了一会李英才醒，见李平也醒了才连忙洗漱，手脚麻利的去煮早饭。
    灶火烧起，柴火被烧的噼里啪啦的，肉粥的香气才渐渐弥漫开来。
    再过了许久，便出锅了。
    “大哥…小弟…吃饭了…”她远远在后厨喊了一声，便在院子里布置好桌椅。
    李平听见后才走过来，神色不怎么好看，似乎在出神的样子。
    “大哥…怎么了？”李英问道。
    “没什么。去屋里喊小弟吃饭。”李平回道，脸上没什么笑容。
    “哦，对了，大哥，昨晚你去别人家吃饭，我管不住小弟…他…他又没吃饭。”李英才忽然想起来，一边站起来一边有些懊悔的说道。
    李平神色又有变黑的趋势了。
    李英又去喊了几声果真没人应她，她只好灰溜溜的又回来了，朝李平抱怨道：“小弟这两天脾气又跟以前一样了…理都不理我了…”
    李平听了，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端起粥就往嘴里灌，结果毫无疑问的嘴被烫伤了。
    “大哥…刚出锅的粥啊…你慢点喝…”
    …
    吃过早饭后，李平没有立刻就到田里干活，而是去盛了一碗还滚烫的粥。
    他端着粥敲了敲门就进去了，看见自家小弟坐在床边，见到他进来连一丝反应都没有。
    他的思绪忽然飘了很远。
    说来也可笑，十四岁时他爹娶了后娘，才过一年。有一次山体坍塌，他爹跟后娘居然一块被埋在下面，再也没能出来。
    那时候他才十五岁，自家小弟才五岁。
    一夜之间十五岁的他就成了一家之主，被迫放弃学业扛起所有大梁。小弟呢？后娘死了后性格便变得更怪了。
    自己也曾想弥补小弟这份缺失的母爱父爱，终究无济于事。
    他将粥放在桌子上，语气毫无起伏的出声：“过来吃饭。”
    莫梁仍是没有说话，眼神望着前方，一如既往的冷漠，只是他脑海里仍保留原来这人的记忆，此刻竟忽然对这场景产生了这熟悉感，但这并不能打动他。
    李平见了他这副无动于衷的模样，毫无预料的心里烧起一把怒火。
    “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听英子说你昨晚饭也没吃，现在早饭也不吃，你是想早点把自己饿死去见你娘？”
    他忽然走到莫梁身边，似乎想要拉他起来去吃饭，动作到一半却忽然停了。
    “李平啊…你弟弟身体不好…将来我跟你二娘走了，你要好好照顾你弟弟啊…”
    他忽然想起了十多年前的某一天，他爹语重心长的拍着他的肩膀说道。
    他的手还未碰到莫梁，却硬生生是将心里那点怒火给踩熄了，有些无力的垂在两侧。
    “爹娘死前…就交代我好好照顾你…哥…哥知道你从小心里就不好受…哥也不强求你能跟其他孩子一样…”
    “哥只希望你能好好活着…把身体养好…将来娶个女人好好过一生，这样哥就是死也没什么遗憾了…也对得起爹妈了…”
    “可你现在这么糟蹋自己的身体…自己不好过，哥也不好过，地下的爹娘也不好过啊…”
    “你的身体你也知道的，不吃饭你觉得扛得住吗？”
    他低声缓慢的说道。
    …
    李平出去后，莫梁一人面对这碗粥，许久才缓慢吞咽。
    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