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已过，离尘凭借施针辅以药草已将莫梁体内的大半毒素都已清除。
    只是他仍昏迷不醒，昏迷之中离尘很难将汤药与食物喂入。
    离尘见到他一日比一日消瘦，最初他仍无所感想。
    为保证不出什么状况，他几乎每日都会来观察四到五次以防止他的伤势出现什么意外的状况。
    他几乎很难想象这样一个死气沉沉躺在床上的瘦弱青年杀人时会是什么模样，他的面部表情会如何，他的肢体动作会如何，他内心又会如何想。
    行医的二十年间，他曾见过许多人昏迷重伤的模样。他已由最初的见到些狰狞的伤口都会心惊转变到了至今无论见到怎样的疑难杂症都能面不改色的应对。
    见过太多事，他甚至认为他已对这世间万物死心。
    离尘站在床榻边观察了他身体状况许久，此间他不曾说过一句话。
    一旁木桌之上放着一碗已经凉透的汤药，还散发着淡淡苦味。
    离尘勉强才能将一些汤药灌入他喉中。不知为何，他竟有一种错觉，即使是昏迷之中，这人也在抗拒他的治疗。
    他想，鬼面…鬼面吗？
    他竟开始不由自主的皱眉。
    离尘许久才反应过来自己竟为了个不相识的人露出个担忧的神色来。
    他将碗端出，推开门竟见到白文与云嫣正在交谈，两人脸上都挂着笑。
    云嫣手足都已经缠上绷带，精神状态极佳的模样，经过半月她伤势已开始痊愈。
    白文见到他后朝他露出个淡淡微笑。离尘也朝他点头。
    随即他也没有看云嫣，只是径直离开了。
    将碗放好后他才发觉余留的药草已不多了，接下来半月日日要为鬼面熬药，一日不可中断，这点药草定是不够的。
    明日便是集市，于是他打算储备些必备的药材再购置些日常用品。
    此地太过偏僻，出行自然也不怎么方便。他便骑马向几里之外的农家租赁了一辆干净宽敞的马车准备明日赶早上市。
    第二日，天还未亮。
    和白文说明了状况，他便架着马车匆忙出行了。
    集市里拥挤而又嘈杂，购置这些东西几乎花去他半个上午的时间。不知为何，他心里却莫名有些莫名慌张，脸上也染上了些焦急的神色。
    他忽然想到仍在床上躺着的鬼面了。
    他才自我催眠道那人伤势已稳定下来，不会轻易生出什么变故。
    他忽然顿住了，为何？他只是发觉自己变得有些奇怪。
    …
    待到所有东西都购置完毕，他才架着马车原路返回。
    车厢内东西太沉重，一时之间连马蹄声也变得沉重了。
    他赶回时差不多已接近正午，停下马车推开大门时竟只看到云嫣坐在一边的空地之上发呆。白文竟不在她身边。
    云嫣听见推门声后才抬头，见到是离尘后脸上竟浮起一层淡淡的失落。
    离尘内心对这女人从一开始便没有什么好感，只是见她望过来后他才不动声色的朝她略微点了点头。
    他走向莫梁所在的房间，脚步却不觉间变得有些急促。
    走到房门前，他神色忽然有丝淡淡的变化。
    离尘今早离去时还进过这间房察看过莫梁，并且离开前他还将房门关的很牢固。
    而现在，他却见到那扇房门被推开一个不小的门缝。
    他几乎是下意识的便想到刚刚朝他笑的云嫣。
    他脸上的神情不自觉的变了，脚步越发急促的进入房门，像是内心有什么东西催促他前进。
    直至离尘见到安然躺在床上的莫梁，见他的姿势仍是同他走时那样，他悬着的心才放下来了些。
    他不由自主的靠近莫梁，见到床上的人虽面色苍白却皱着眉满脸冷汗的模样后，他竟有一种想要帮他擦净面颊上冷汗的冲动。
    离尘想，他真的变得有些怪。
    停留许久他才离开，离开时却不由自主的放轻关闭房门的声音。
    他仿佛怕自己会吵醒里面的人。
    拐角时他又见到云嫣独自坐在原地，竟停下了脚步。
    云嫣见到他，随即有些忐忑朝他问道：“鬼面…鬼面他怎样了？”
    离尘回道：“还行。”
    正当云嫣以为他会离去时，她却忽然听到眼神这个神色淡漠的白衣男人对自己说道：“我虽武功不高，却也不会容许他人妄图伤害他，以及杀害他。”
    她脸上原本带着些平静的脸立即变了，她嘴唇蠕动，却很久都没说出一个字来。
    “我…”
    离尘没有耐心等她支支吾吾的将嘴里的话说完便去熬药了，徒留云嫣一人在原地。
    没人见到她原本便不算明亮的眼睛此刻正变得越发越黯淡。
    …
    临近正午白文才匆忙的赶回，手上还提着许多东西。
    他见到云嫣一副失落的模样，仔细询问后才走向仍在后厨的离尘。
    离尘望了他一眼便继续将注意力摆在眼前的药材中。
    白文看着他沉默许久，才说道：“云嫣…她已不会再生出那样的想法了…”
    离尘淡淡回道：“有第一次，便会有第二次。”
    白文说道：“先前她所做确实不妥…只是她被囚禁了十几年…她只是过于害怕了。”
    离尘听后不知想到什么了，才回道：“你相信她？”
    白文几乎瞬间便想到了她先前的隐瞒，但他没有迟疑的说道：“我相信她。”
    离尘许久才说道，那又如何。
    白文没有再说话。
    …
    又过了半月，十次施针已结束，但莫梁迟迟未醒。
    无人知道，他的世界此刻一片死寂，一片虚无，一片黑暗。
    …
    一月已过，可鬼面就是迟迟不醒。
    离尘已断定他体内毒素全部清除，已无大碍。未醒的原因，大概是先前他昏迷时未将汤药全部喂入的缘故，药效未发挥，故迟迟不醒。
    他端着药，舀了一勺随即轻轻捏住莫梁的嘴想使它顺着他的喉咙流入。
    他费了些力气才将莫梁的嘴张开，好不容易将第一勺药送去他喉中，正当他打算喂入第二勺时却见到先前喂下的药汁缓缓顺着他嘴角又溢出。
    离尘握着碗的手当即停滞住了。
    他将碗放下后才小心翼翼的将莫梁的脸擦净，无声盯了他许久，最终还是有些无力的闭了闭眼。
    他又舀了一勺送入自己的嘴中，随即缓慢的俯下身，面朝着莫梁，直视他那张有些苍白的脸。
    他想，他大概清楚一些东西了。
    …
    待离尘将碗端出房门，碗底已经空了，他竟见到白文背着身站在门外。
    白文听到关门声音才转过身面向离尘，竟有些欲言又止。
    他支吾对离尘说道：“我进来时门未关…你……”
    离尘未等他说完便点了点头，说道：“大概。”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离尘说道。
    留下白文神色一脸莫测望向他的背影。
    …
    便这样过了半月。
    一日清晨白文醒来时，竟见到身边有封信。
    他拆开一看，里面竟写道：
    不久他便会转醒。我自知犯神农谷大戒，期限已到，就此离去，勿念。
    白文看后，一时之间竟生出一股惆怅来。
    离尘自小便父母双亡，后来他因资质极佳被看中后便进入神农谷，他在谷中待了几十年，每年只有固定一段日子会出谷入世。神农谷一百年前便已隐世，谷中戒律清规极为苛刻。离尘此番心中生了情，回去请罪，怕是没有什么好结果。
    白文很久后才叹了声气。
    “鬼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