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至三十一章 柔水般妩媚的少女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27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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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州荒僻,但心中那柔水般妩媚,照亮他的记忆,教他永志不忘。
    那本是教他心惊胆战的一天。
    祖母打发使臣祠部员外郎徐柏彦来到柳州,父王惶恐,全家人跪在地上迎旨。
    祖母在圣旨中教训了父王一番,责令他在柳州思过,要随时听奉州官召遣。
    听到没有鸩酒赐死的消息,父王终于松了一口气,脸容上悲愁惶惧的表情稍稍消散,母妃忙收拾茶水招待贵客。
    下午,他心神仍是忧愤难平,遂到屋外散心。
    不知不觉间,走到北院一个角落。
    忽然听到汩汩的流水声,一流细水蜿蜒地流出一个小门,淌到他的脚边。
    他正要高声问道:“怎么回事?”却突然噤了声。
    透过薄纱的帘幕,他看到一个苗条的女体,背着他,浑身皂液,不错,她正在出浴。
    可是她并非赤裸,她身上罩一件白色棉纱袍子,湿了水,薄如蝉翼,紧紧黏贴在皮肤上。
    她漆黑长发盘头顶,髻上别着月季花还未取下,她正勺起一壳清水往肩上淋下。
    皂液冲去,身体更加晶莹,背脊纤细曼妙,说不出的好看。
    他刚想逃开,可是少女偏偏在这个时候嘻嘻笑起来了:“细竹,你怎么还不来?我的水没有了!”声音里是少女特有的娇嗔和顽憨。
    他突然如五雷轰顶——是玉儿!
    他忙不迭地逃了出去。
    逃到后堂,还能觉得自己“咚咚”如擂鼓般的心跳。
    北院是下人丫鬟们住的地方,他纳闷她怎会去那里。
    他不知道的是那日憋闷半日,午后众人睡着,她跑到北院玩耍出了汗,便不顾细竹阻拦,笑嘻嘻地用起下人们的洗漱房,用完了存储的清水还不够,还逼细竹出去打水一次。
    细竹也知道这事情重大,怕说了就不是挨板子受责骂的事,半句话也未向人提起。
    只是他再见到玉儿,竟再也无法像以前那样与她开心玩笑、像哥哥一样教训她、再逗她破涕为笑。
    他低着头,不敢抬起头来。
    他竟然做出了那样的事,每每想及,手心竟沁出汗来。
    从未想到,15岁的妹妹,竟然已经出落得那样美丽,那美丽像暖阳和柔水般妩媚,照亮他在柳州的时光,也让他从此陷入梦魇。
    他从此有过一段不堪回首的时光。
    他的笑这样倾城绝美,略泛蜜色的皮肤光泽明亮,长眉凤目一派清亮,鸦黑的睫毛微微颤抖,衣履行走间有木樨花的淡淡幽香,又兼出身高贵,虽说眼前随恭王被贬柳州,但是皇族贵裔,难说没有一日不会龙登九五君临天下。
    明里暗里爱慕他的女子,都领教过他那喜怒无常的诡谲的爱意。从来不曾看透他,也从来不愿看透他。
    看透了做什么呢,也许看透之后,他早已不是她的了。
    心中不是没有怜惜,不是没有对自己的憎恨和厌恶,只是,只是他害怕,他害怕他的一生,都要用来祭奠那个阒寂无声、又若平地一声雷的午后。
    后来,岁月长了,他渐渐放弃,渐渐想找一个同样温暖的女子,来做他生命里与她接力的那一段暖阳。也许一段新的暖阳可以让他忘记好多年前那个午后那段令他眩晕的暖阳。
    至于超越人之大伦,他不敢想。
    她是他在这世间唯一的亲人,他记得小时候她看到虫子,娇憨地喊他“哥哥!”缩在他的肩头不愿下来。
    他怎么忍心,将她也带入这命运无边的暗涌中。
    悲怆和酸甜苦痛,早已磨蚀了他少年的爱。
    既然此生爱已无望,那只剩下一条路了。
    更何况这条路,足以排遣他多年来心中郁积的忧愤。
    家族的使命、青年的热血,都在召唤着他去完成大业。大业完成,既可以保护她,又也许可以——有另一番新生。
    母妃没有子女,一向对他和妹妹视若己出,贤德宽厚。
    他开始借助周围可以借助的力量秘密发展自己的势力。
    那些怀念李唐的老臣子们一面对多年垂帘听政的祖母唯唯诺诺,一边在背后为他暗中帮手、出谋划策:“这两边都得靠上着点儿,世事多变,谁知道以后会怎样。”
    这皇孙李恒隐与他生性胆怯的父亲恭王不同,少年老成,行事稳当,心机深重,又能纡尊降贵,拉拢朝中当权派,羽翼渐渐丰满,实在不容小觑。若是还政李周,自然是这位皇孙能担大任,于公于私,渐渐也形成了一股暗涌的势力。
    终于,祖母病危之时,他集合可靠的力量,发动“龙武”政变,里应外合,险中求生,让一向不问世事的父王代自己坐上了这个皇位。
    半年后,这个皇位顺理成章又“众望所归”地回到他手中。
    他从未怕过什么,最怕的只是那个心中深埋的魔障。
    那魔障被“成就大业,还政李周”的巨石压了好几年,一朝松绑,竟轻松得瞬间膨胀。
    他不可谓不强大的理智时时与心中的魔障对战,理智会胜利,他却怔忡得失眠。
    有时候他惊异自己对玉儿的兄妹之情,时时反省,竟觉身边女子们美则美,却从无一人能像玉儿一样,在暗淡苍茫中娇憨玩笑,成一抹家的甜馨常驻他心间。
    让他愿秉烛相看——“夜烧高烛照红妆”。
    不一定非要有“夫妻之实”,只要他时时能看到她娇憨无忧的笑,听到她含笑的说话,触到她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实实在在的,他就可以满足,且放下心中人之大伦的重压,睡一个最沉实的好觉。
    她婚姻中途生变,终于来找他,要请旨山居。
    他暗中欢喜,留她在宫中多住些日子,好待南山上玉园完工。
    那些日子,他睡得踏实。梦里他见到心仪的少女,爱极憾极,甜馨得落泪。
    夜中醒来,虫声唧唧,仿佛浴中少女嘻嘻的笑声。
    那些日子,她总是闭门不出,神色安宁到异常。
    他心知不妥,一次悄悄摒退了房内的丫头,走到室内,竟然发现她伏在枕上默默流泪。
    一时心中揪紧似地疼。
    终于,她觉察到有人进来,转首看到哥哥,索性埋首到身畔的靠枕上,又是伤心,又是难为情,如何也不肯抬头……
    看她娇憨模样仿若昨日,他有一瞬的恍惚,轻轻坐下,抚上她的肩头:“玉儿……”
    她侧了首,不乐地甩开哥哥的手。
    他顿一下,索性双手一收,抱她起来……她终于狠命捶打几下,伏在哥哥肩头,哭出声来……
    她在他手中如孩子一样轻,他心酸,紧紧拥着妹妹:“玉儿不哭,玉儿不哭……”
    虽贵为天子、富有四海,却仍然无法给与妹妹一切,比如,这人世的男女之爱,眼睁睁让她消瘦若此,独自承受这世间苦楚。
    一瞬间,他想到浮生欢娱,短如云烟,一眨眼过去,便又开始思量人生之苦。
    正如他少年时候那个静阒阒的午后,多年过去,他仍记得那刻“怦怦”如擂鼓的心跳和甜蜜。
    难怪宋祁说“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多少的财富、金钱、地位,都比不上那刻的欢娱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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