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茗辞之清水戏小卷 第二章、言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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抄手游廊蜿蜒似爬蔓,三回九转,交错纵横。
不知是思芸有意绕了弯路,还是太子府的布景本就如此,宛若一副巨大迷宫盘踞。非是寻常人所能轻易熟记了道路。
廊子外围,四面的景致看似别无二差,又或许是大同小异。但秉澈也只发现了廊壁的雕饰花纹未曾见过重复。他不禁感叹,太子府着实与其他官宦富贵之家相异,外布巡逻列兵,十步一设岗哨;内衔迂回游廊,院落隐匿避藏。防护守卫至此地步,倘若真有刺客盗贼之类的,怕也只得落得个有来无回的下场了。
忽思芸停下脚步,侧转身让在了游廊扶栏一侧。她手微微抬,指着不远的某处道,“绕过那穿堂,就可以看到太子殿下的会客厅了。思芸乃是个下人,不方便再继续为澈公子引路,请公子自行前去罢。”
“有劳姐姐带路了。”秉澈客气回道。
“思芸分内之事,澈公子无需多礼。”思芸浅浅一笑,道,“太子妃的良苦用心,还望澈公子莫要辜负了才是。”
秉澈对她此语颇感唐突,“姐姐此话何意?”他一时半会额儿不甚明了,又追问了一语,“可否劳烦姐姐细说?”
思芸未做详解,只是淡漠例行了礼。后退几小步,转身沿着原路返回去了。
秉澈纳闷不已,垂头思索了思索。没思索出什么名堂,却不慎撞上了人。莫名被对方一把揪住衣领提溜起来,霎时双脚便悬了空。他挣扎半晌,费了好大的气力,才得以逃脱开。
侧扬脸,只见秉元春面色铁青。秉澈诧异唤了声,“父亲?!”
“我把你这混账小子,胡乱跑什么!我只一刻未盯着你,就尽惹出乱子来。”秉元春稍稍平复了情绪,虽面容温和了许多,但语气里仍不失生硬。“幸而太子殿下宽宏大量,未降罪于你。你若再敢失了礼节,回到家我定不轻饶。”
“是是是,秉澈谨记在心,谨记在心。”少年心不在此,连连敷衍应答了好几声。
秉元春未再多追究。
二人行至客厅外,秉元春率先驻足停顿了下,细致打理了番自己。余光见秉澈恍恍然杵在身侧,无动于衷,抬起一脚就踹了上去。
秉澈不防备,打了个趔趄。幸而有胳膊肘撑住廊柱才站稳身子,随手拉扯了把衣角,原本平平整整的衣服反倒显得有些凌乱了。他拔出腰带间的紫檀双扇反手别在背后,漫不经心看了看秉元春,遭来秉元春的一记狠瞪眼。
“老实点儿!”
“遵命~”秉澈拖了嗓音敷衍道。
秉元春彬彬迈过门槛,对着正座之人恭敬参拜了一礼。
“太子殿下,小儿怯生,这才走丢了路。让太子殿下见笑了。”他平起身,看秉澈目若悬空,似又在发愣。强忍了腹中的火气,咬紧牙关低声斥道,“你还不快向太子殿下和三皇孙行礼!”
秉澈目光涣散,思绪神游。俨然是没听进去。
“秉澈!”
秉澈茫茫然望向李循旭。少顷,垂首躬身拜道,“秉澈见过太子殿下!”
“免礼。”李循旭放下手中的茶盏,招手示意他走近些来。
秉澈前挪了小步,垂耷在身侧的手攥紧了衣袖。袖口处空空荡荡的,甚是不习惯。适才不知何缘故,竟丝毫不犹豫的将珍贵之物赠送了他人,况对方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婴孩,秉澈心中倍感闷堵。
蓦然,脑中又想起了适才与疆儿一起的画面。那孩子冲着自己眉开眼笑的模样,哭闹抗议的模样,愈是回味,愈觉舒适…
——我寻常是不大喜欢孩童的…
——或许,会有例外的时候…
——这孩子倒也不那么使人生厌…
——他…
“秉澈!”
“在!”
秉澈侧转头看了番秉元春。
秉元春的愠怒赫然已写在了脸上。
“无妨,我再问他一遍罢了。”李循旭并无不悦,恰恰相反,对这频频出神的少年倒是产生了兴趣。“早年秉先生曾为我门下三大贤客之首,善于运筹帷幄出谋划策,常替我分担解忧排除难险,乃是我得力之奇才。奈何先生未至不惑年,便执意辞职退居长安城外。从此只一心钻研棋局,不问世事纷争。我曾屡次请他辅佐左右,不遂。人各有志,我便不过多强求,只觉心中缺憾,难以填补。后听闻先生长子,文才武略,智谋过人,出类拔萃,丝毫不失先生当年风采。秉澈,不知你可愿子承父业,亦护陇岳一个周安呢?”
“实乃秉家之荣幸,秉澈之万幸。”秉元春恳切接道。
“太子殿下是要秉澈追随陇岳?”
“嘶!”秉元春猝不及防,倒吸了口冷气。旋即,厉声叱道,“三皇孙的名讳岂是你能直呼的!”
“三皇孙??”秉澈狐疑,巡看了番四周,这才发现客厅里还有另一人。他不紧不慢转过身子,装模作样却又不失恭敬的朝那端立在置物架前的少年行了礼。
李陇岳约摸十二三岁,样貌生得俊俏。服饰大方得体,系在腰间的翡翠玉坠格外引人注目。神情凛冽,傲睨自若,直教人不敢小觑怠慢。
相较之下,疆儿的神色中愈显胁迫淫威。拒人于千里之外,不可接近;又似桎梏紧紧束缚,逃离不开。
——疆儿未出襁褓便这般霸道任性,长大之后,可还了得?
秉澈盘索着。如此分析一番后,适才在石亭子,胸腔中无端涌现出的焦虑和抵触就能解释的通了。
他若有所思点了下头
不过,李陇岳也好,疆儿也罢,皆因了得天独厚的家世,和养尊处优的环境,使得这俩小孩骨子里的骄傲如出一辙。
秉澈鄙夷,嗤笑了声。
声音虽不大,李陇岳却是听得真切。他不甚悦,微微蹙起了眉头。
“回太子殿下,秉澈并非殿下所言那般。秉澈才疏学浅,谋略不及父亲;花拳绣脚,武功亦不及父亲,恐难保皇太孙周全。况且秉澈涉世未深,又性子顽劣。心无余,怕是力也难为。”
“涉世未深?性子顽劣?”李循旭目光深邃,言不尽意。
秉元春只觉心猛然一颤,霎时间额角就渗出了密汗。
“三字经首言,人之初,性本善。顽劣之性情是后天放肆放纵所致,若刻意收敛并加以改正,自可返璞归真。就此条,不足以成为你推脱我父亲的理由。”
“三皇孙差矣。三皇孙可有听过‘积习难改,本性难移’一语。”
“这~我先不与你说这话。”李陇岳刻意理了理衣摆,更站直了身子。“秉澈,我问问你,有言道,初生牛犊不畏虎,这初生的牛犊,它涉世可深?”
秉澈坦诚而笑,“初生者,言简意赅。初生者不知险,亦不知何为险。前人道理明了之概论,秉澈若多作解释,就属画蛇添足了。”
“你!”接连被呛,李陇岳稍有些沉不住气了。小脸泛红,脖颈青筋微爆,语气亦不友善了起来。“难道你是暗指追随于我只会使你频繁涉险?”
“秉澈绝无此意,三皇孙莫要曲解了我。”秉澈面不改色。“秉澈不过是在说自己没见过大的场面,不懂人世百态百,因而能力有所局限,察觉不到潜在的险。倘若又真正遇上了或者面临着危险,难免要无所适从。假使再贻误了时机,耽误事情,岂不是辜负了太子殿下的信任。”
“你这般瞻前顾后、推脱诿卸,难道就不是辜负了我父亲的信任吗!”李陇岳仪态尽失,尖声讽刺道,“秉澈,依我看,你就是纯粹的胆子小!”
秉澈不为所动,平静淡然。“三皇孙问秉澈的胆量如何,秉澈从未试探过,说不清楚。但秉澈晓得刚愎自用,纸上谈兵,夸夸不绝而言之无物,定是要一败涂地,满盘皆输。”
李陇岳脸憋得通红,几次张了张嘴,都不知该从何说起,只得愤懑瞪着秉澈。
“啧!我把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混账小子!”秉元春气急败坏,呵斥了声,旋即便将夹在两指间的枚棋子朝秉澈腘窝掷了去。“你才识得几个字,竟敢在太子殿下和皇太孙面前大放厥词!还不快些赔罪!”
秉澈遭这一袭,愣愣跪倒在了地上。少年不为动容,依旧面带微笑,将背脊挺的笔直。“秉澈深思熟虑而后言,自觉无错,拒赔罪。”
“你!”
“哈哈哈,有意思,真有意思。秉先生,你不必过于责备秉澈,他所言也不全无道理。秉先生入我门下时已及冠,现今秉澈才不过十六岁,正值年轻气盛。此事确实是我考虑不周,有些操之过急了。”李循旭从扶椅站起身,走近秉澈身前,轻拍了下他的肩,笑道,“无妨,待你涉世,再做决定也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