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茗辞之清水戏小卷 第一章、伊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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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六。
虽初过上元日,但长安城中街坊之间,喜色犹存。热闹的气氛尚未全然消散去。
相较而言,太子府的四围却尽是显现了冷清之意。
且看那高墙外,守卫之士兵者,莫不是身正影直,怒目凛然。或是持着长枪,或是握着战戟。百里开外,只教人望而却步。
寒风过境,风抚竹丛,簌簌作响。虽红阳东挂,不着暖意。兴许是天色早,兴许是春未至。
秉澈稍缩了缩脖颈,蜷手攥紧了袖口。匆匆跑起几步,追撵上了秉元春。
这一长一少的两人,急急切切地,正是朝着太子府的偏门方向而去。
秉元春常年习武,虽已年近半百,可脚下健步如飞,面容上亦态若素然,连大气都不带喘一下。
再看他身后。秉澈步步紧赶,生怕被落了下。呼吸急促,面颊绯红。额头细汗涔涔,甚至来不及掏出手巾擦拭一二。
这少年不苟言笑,神情严肃得厉害。想来定是在心中藏掖了些不甘愿的事情。
太子府下人洛夺时在偏门里侧等候的有些时辰了,来来回回踱着步子。忽听闻动静,抬眼瞥了眼,连忙一步迈出了门外。他不待秉家父子走近,便先客客气气行了礼。等秉元春走近,又与他寒暄了几语。指引着二人进入太子府后,就不再多言了。
太子府内,庭院重重,测不得其深。游廊相贯,道路迂回曲折,探不得其广。庄严肃穆,拘泥谨慎。直令人心生沉闷,透不过气来。
秉澈悄悄打量了番这府里的女婢侍从之属。个个莫不都是板着个脸孔,好似与谁人结下了什么深仇大恨,只因无法泄去怒愤,而不得不忍气吞声,竭力压抑于胸腔中。又来来往往之人,皆行色匆匆,脚底生风。纵使了身后有着凶残可怖的猛兽要夺取性命,恐也不及他们的这股子火急火燎。
秉澈不自觉笑出了声。谁知就如此一个晃神的功夫,脚就迈进了岔道。
何谓一步错,步步错?
便是他这般。回首,不通来路。前瞻,不晓去处。顷刻间方向尽迷失,四下里孤立无援。
秉澈不敢再继续走下去了。
早在出家门前,秉元春就千叮咛万嘱咐过他。
道,太子府不比寻常百姓家。言语上莫要逞能,说话需得三思再三思。身手上更莫显摆,须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又道,务必切记,万万不允使用轻功蹿上蹿下。此乃大不敬,是会被拉去砍头的。
秉澈侧过身子,倚靠在了廊柱旁。喃喃自语道,“父亲危言耸听之辞倒说得轻巧。如今我真跟丢了路,人生地不熟,又不准我各处打探。”少年眉头微蹙,颇有些为难道,“难不成,是要我在此静候?”
他四下里巡视了番。不晓得这里是什么地方,偌大的庭院空寥无人,许久竟连个丫鬟,或者家仆的身影也未曾见到。
秉澈背贴着柱壁,缓缓滑坐在地。耷拉身侧的手不慎碰上了木围栏,碰得手指根处的关节都发了红。
他无暇顾此。
一柄石梳自袖中掉出,摔落在地。和着青石板的撞击声,宛若风撩拨铜铃而发出的清脆悦耳之音。格外好听。
梳子有些年岁了。栉齿不知何时断了两三根,长长短短,参差不齐。然丝毫不影响美观。
秉澈也并不在意它的美丑,只宝贝似的,爱护的不得了。
他慌忙捡起梳子,用衣摆细致擦拭了好几番才作休。
暖阳穿过灌木,倾洒在廊道里,投落下半明半昧的斑。映照在石梳上,柄部的合欢沐浴了光辉,纤细的花丝似乎更舒展了开。
秉澈微愣。他连忙眨了几眨眼睛,凑近观察了许久。又拇指轻轻摩挲着雕刻的纹络好几下。
花蕊半拢,含苞娇羞。
兴许是自己看走了眼,他哑然失笑。
午后的阳光明媚,着实易使人困倦。
忽耳畔传来阵阵婴孩的啼哭。不甚近,亦不甚远。
大抵是哪个小皇孙蹒跚学步,因为脚下走不稳当,不慎打了踉跄。婴孩娇气,磕磕碰碰之类,断然是会比成人更显疼痛些。
又或小家伙被噩梦所困扰,受了惊吓。这才哭闹不止。
秉澈非是个好事之人,平日里又最是厌烦孩童。他原本并不打算理会,奈何那小婴孩实在喧闹。哭吼声断断续续,聒天入耳。听得他甚为烦躁。
“竟没个管事的人,就任由了他喊破了嗓子不成?”
他极不耐烦抱怨了句。将梳子塞进前襟,循着来声探寻了去。
穿过一道廊子后,哭声愈发响。
是附近,无疑了。
花厅小亭,众丛簇绕。几只冬梅自墙角探出,红颜撩目。
明旒半倚在藤木椅中,慢悠悠摇晃着身侧的只竹摇篮。余光见侍女思芸端来了花糕茶点进来,手中团扇慵懒一指。
“先放那桌子上罢,我不甚有胃口。”
她声音疲倦,软绵无力。
思芸应了声,将托盘摆上石桌。拎壶倒了杯茶,本想端呈给明旒,但看明旒着实无要喝的意思,便又放在了花糕一旁。垂目思忖小许,悄声道,“太子殿下一清早派人去东市买的,正新鲜。”
“殿下亦该知道,宫里差人送来了同样的糕点。”
明旒说话时,目光始终尽数落在摇篮里婴孩的身上。
思芸抿了抿嘴。两臂垂在身前,手心里攥紧了另一手的手指。
明旒面容温和。抬起手,用食指轻点了下婴孩的鼻尖。婴孩瞬时笑逐颜开。
“你啊,可算是安静了。如若再像适才那般哭闹下去,怕是把前堂的太子殿下都要给招来了。届时,可少不了你一通训斥。”
她舒展了眉头。
“思芸,去请那孩子也进来坐坐吧。”
“诺。”
思芸小步退出亭外,沿着石板小径进了穿堂。少顷,领着秉澈,两人一前一后穿过游廊,又匆匆回了来。
秉澈初迈上小亭石阶,眼睛就盯向了摇篮。待走近些后,又更好奇往里面瞟了眼。旋即便收回了视线,神情愈显局促起来。两手参于胸前,对着明旒毕恭毕敬行了一礼。
“秉澈见过太子妃。”
“不成想,竟是秉先生的大公子。”明旒团扇半遮挡在面前,轻声笑道,“澈公子,请坐。思芸,给大公子沏茶。”
“秉澈谢过太子妃。”秉澈暗瞄了番摇篮,心不在焉。道,“太子妃无需劳烦,秉澈不渴。”
明旒看在眼里,打趣他,笑道,“方才疆儿哭闹不休。若不是因为有澈公子在,恐也无得现在的安分呐。”
秉澈不明所以。正欲开口,却又听明旒道,“澈公子可愿与我们疆儿小玩片刻呢?”
“这…”秉澈面露犹豫,挪着步子贴近摇篮旁侧。
并非是错觉招致,这婴孩分明还只在襁褓中,可目光里的傲慢神采,着实令人不寒而栗。
婴孩十分的欢喜,伸出小手,抓了两把空后,不善瞪着秉澈。
秉澈略显迟疑,缓缓将手探了过去,指尖方触碰到婴孩,就被他紧紧攥了住。
婴孩兴奋的直扑腾着两条肉嘟嘟的小腿。
秉澈颇惊异,懵然问道,“太子妃说,他叫疆儿?”
“不错。”明旒悠然捻起盘中的一块花糕,似有意,又似无意道,“看样子,我们疆儿是很喜欢澈公子的。不知澈公子觉得,疆儿好看吗?”
“秉澈觉得…”秉澈不失坦诚道,“秉澈觉得,疆儿并不难看。”
话音刚落,就被婴孩用劲甩开了手。旋即,撕心裂肺般的大哭声接踵而至。秉澈只感头皮发麻,思绪凌乱,连意识也变得恍恍惚惚了。
“我们疆儿听懂澈公子的意思了。”明旒干咳了声,加重语气道,“澈公子嫌弃疆儿丑,疆儿他听懂了。”
“我没有!我不是的!”秉澈的脸微微泛红,窘迫看了看明旒,又慌张看向婴孩,惶惶然不知所措。“你别…别哭啊…我不是嫌你丑…我没有嫌疆儿丑,我怎会嫌疆儿丑呢。”
婴孩不为所动,依旧哭闹个不止。
“疆儿好看。疆儿在秉澈觉着,是最好看的。”秉澈慌乱不已,匆忙抱起小家伙在怀,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低声哄他道,“疆儿乖,不哭了,可好?”
“甜言蜜语”纠缠了许久,婴孩才终是不闹了。躺在秉澈臂弯里,小手不安分地在他衣襟前摸索着。忽手指停在他胸前的某处,泪眼汪汪盯着他。
“疆儿是想要这个?”秉澈掏出怀里揣着的石梳,在婴孩眼前晃了晃。
小家伙迫不及待一把夺了去,牢牢钳在两只小手间。眉宇之中,悦色满溢。
“喜欢吗?那便当做见面礼送给疆儿罢。”
明旒朝思芸递了个眼色。
小丫头会意,佯板起了脸。傲慢道,“澈公子你一把破损的梳子就想打发了我们小殿下,未免也太过于小器了吧。”
“这位姐姐不知内情,怎可平白冤枉我。”秉澈心如止水,语气亦平淡,不带波澜。“世上尚且无完人,更何况一柄梳子呢。况它是我自小常伴身边之物。虽残缺不全,却堪比金银玉器。在秉澈看来,珠宝之类,都要低它三分。”
“不过是柄梳子,寻常可见,澈公子倒把它夸上了天。”
“寻常之物,亦弥足珍贵。”
“嘁!”思芸嗤鼻哼道。
“思芸,不可无礼。莫让澈公子误会了,以为我们太子府里尽是些没有规矩的人。”
“太子妃恕罪,思芸知错了。”思芸客气道,“是思芸失了礼数,还望澈公子不要见怪。”
明旒温和笑了笑。“澈公子在我这里待的时辰甚久,恐太子殿下和秉先生该要着急了。思芸,你且带着澈公子去前堂的客厅罢。”
“是,太子妃。”
秉澈将依偎在怀中的婴孩放回摇篮,拉过小褥子仔细替婴孩盖了上。
小家伙眼睑低垂,小手紧簇在胸前,抱着石梳。睡态怡然。
“太子妃,请恕秉澈冒昧。”少年踌躇良久。“太子妃可容秉澈知晓小殿下的名讳?”
“他啊,”明旒舒然笑了笑,道,“他叫疆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