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七回祸福与共同甘苦(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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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琪离开衙门,在街中漫无目的地闲逛,小燕子默默跟著。
累了,他坐在观音庙旁的大树下休息。老人家都爱在树荫下乘凉,也没有人特别留意他。
小燕子刚才见他的脸部表情变化,起伏不定,不明所以,甚是担心,忍不住走近他的身旁,温柔地问道:「永琪,皇阿玛说你死了,你是不是很伤心?他是否不再认你这个儿子,所以就用这一招!」
永琪道:「放心,我没事!皇阿玛赞扬我的德行,字裏行间,满是哀思。看来,他不是不想认我,可是,不知为何会以为我死了?」
小燕子答道:「他以为你死了,一定很伤心!」
永琪耸一耸肩,道:「皇阿玛宣布我已死亡,这也未必是坏事,至少,以後也不用担心皇阿玛迫我再娶小老婆了!」
「为什麼?」
永琪解释道:「这些年来,皇阿玛一直打算把帝位传给我。他迫我再娶,主要是因为你不是满人,将来立后,恐怕会引起皇亲不满,让别有居心的人有机可乘,这个帝位就坐不稳了!可是,现在他已诏告天下,说我英年早逝,唉!一个已经死了的人,又怎可能继承皇位?」
小燕子不解地道:「这明明是他自己弄错了,赶明儿我们进宫见他,叫他再诏告天下,说你并没有死!」
永琪苦笑道:「你又忘了,他是皇帝呀!他对了是对,他错了也是对!他当初把你错认是格格,结果,还不是将错就错,一直错到底!反正,我若继承了皇位,也处处受人制肘,要立你为后也不行,不如不干!」
小燕子惴惴不安,道:「你不能继承皇位…你是不是…为了这事…而不开心?」
「你也看出来了!」永琪道:「我口口声声说为了你,情愿放弃太子之位,要跟你浪迹天涯;其实,心底仍抱有一丝希望--希望皇阿玛和太后,有一天终肯让步,到时,我既可以继承大统,亦可以立你为皇后,鱼与熊掌,两者兼得,有什麼不好?所以,骤然听见皇阿玛宣布我已经死亡,我真的非常震惊和失望!我从此没有了身份,我差点儿不知道自己是谁,该担当什麼角色!」
小燕子怔怔地望著他,眼中满是怜惜,低唤一声:「永琪…」
永琪苦笑,道:「小燕子,现在的我,已不再是什麼亲王、什麼阿哥了!我只是一个一无所有的平凡人,你有没有後悔嫁了给我?」
小燕子噘著小嘴道:「你再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我可要生气了!我嫁给你,又不是因为你是个阿哥!」
永琪立即把小燕子紧拥入怀,心里的感激和欣慰,无法言喻,他温柔地道:「是我不对,我以後也不敢了!」
小燕子笑道:「嘿!你真笨,你怎会一无所有呢?你还有我和绵亿!」
永琪道:「对啊!我怎麼没想到哩!你在我最艰难困苦、接近死亡边缘的时候,也没有抛弃我,你对我实在是太好了!」
小燕子又道:「永琪,你白白错失了做皇帝的机会,是不是觉得很可惜?」
永琪不答,反问她:「小燕子,你记得你读过的《荀子》,论及不是圣人,不能称王那一段吗?」
小燕子想了又想,好一会,才道:「至什麼…非什麼…的,那一段像绕口令一般,都忘了!」
永琪念道:「至重也,非至强莫之能任;至大也,非至辨莫之能分;至众也,非至明莫之能和。此至三者,非圣人莫之能尽。故非圣人莫之能王。」他叹了口气,又道:「文才、武功、智慧,我自问都有,但跟陈嘉洛相比,我还是差太远,还说什麼称王。假如皇帝的继承人不一定是皇帝的亲儿子,而是可以任意选择的,那麼,陈嘉洛一定比我更适合做皇帝。唉!我这个人,我有太多缺点了!我太过优柔寡断,顾虑又多,皇阿玛曾骂我:心慈手软,做事拖泥带水,婆婆妈妈。他骂的都是对的!我身为大清的皇子,明知皇阿玛有意传位给我,我怎会去跟反清复明的红花会的大头目结交?跟他讲交情,讲义气!还有意无意地放他走,假若大清江山毁在我的手上,我真是百死莫赎,愧对列祖列宗!」
小燕子不解地道:「我就是不明白,为什麼不能跟陈大哥交朋友呢?他又不是坏人!」
永琪道:「那是因为双方的政治主张不同!」
小燕子更奇怪:「可是,你们很投缘啊!」
永琪点头道:「投缘是一回事,禁忌又是另一回事!我跟一个主张反清复明的人交朋友,就等於勾结叛党。是我自己不慎,跟陈嘉洛相识了接近一年,从来也没有怀疑他的身分。」他回想那段日子,忽然有了另一份更深的了解,微笑道:「想来,可能是我俩都觉得自己的身分不能暴露,因此,也不去深究对方的身分!」
小燕子愤愤不平地道:「又是犯了什麼大忌,究竟这些禁忌是谁定的?难道是神仙定的?是玉皇大帝定的?还不是人定的…」突然,她的眼睛闪亮起来,道:「永琪,说不定,有一天这些什麼禁忌都可以打破,那麼,我们跟陈大哥做好朋友,也算不上是勾结叛党!」
永琪欣然道:「对,我相信,终有一天,思想不同、政治主张不同的人,都可以互相包容、互相体谅,建立真正的友谊,让我们一起憧憬这美好的未来吧!中国人有一句话:君子和而不同,就是这个意思了!」
小燕子听後,老脸上的皱纹更皱成一堆,立即道:「唉!又来跟我掉文,谈什麼君子了!」
永琪看著她,所有愁绪一扫而空,开怀大笑:「老婆子,你不喜欢做君子,那麼,下一辈子还是做女子比较好,你做新娘子好美呀!不要跟我争做新郎了!」
小燕子没好气地道:「你看你呀!刚刚才丢了做皇帝的机会,亏你还笑得那麼开心!」
以往,永琪对於太子之位,经常患得患失!但既生於帝王之家,自然要肩负起一大堆责任,对国家朝廷有一份承担。有时,真的感到被压得喘不过气来。现在,去掉了身份,反而有如释重负之感。他一副陶然自乐的样子,朗声笑道:「我呀--是做惯了乞儿懒做官!反正想著也是丢了,不想著也是丢了,我还要时时刻刻记挂著有多可惜,那不是更加可怜?我干麼要跟自己过不去!」
小燕子拍拍他的肩,赞道:「说得对!有见地!有见地…咦!这台词怎麼这样熟悉…」
永琪笑吟吟地望著她,觉得她真是有趣极了!
半晌,小燕子才指著他道:「原来是跟我学的!」
二人相对大笑一场。
永琪只觉得:只要有小燕子在身边相伴,什麼烦恼都可以抛开。郤从没想过,他的烦恼,正是由於他事事想得细、想得深,顾虑太多所致;偏生他又比常人聪明敏锐,所看到的、所感受到的,自然又比普通人更多,烦恼也相应更多!他跟小燕子相处久了,才渐渐被她那乐观开朗的性格感染了。
永琪握著小燕子的手道:「我们不做阿哥格格,该做些什麼?」
小燕子想也不想便道:「当然是看绵亿去!」
永琪立即答:「好!」
市集那边传来了一阵嘈吵之声,一匹骏马绝尘而去,行人都议论纷纷。
「咦!那人好像是额驸福都统福大爷!」「他不是带兵平金川时失踪吗?」「他怎会这个时候,单枪匹马赶回来?」「可能是大家眼花!」「我亲眼看著他向荣亲王府那方向走!」「他跟荣亲王情同手足,一定是赶去送荣亲王最後一程了!」「…」
永琪目送著那人的背影,也未能确定是不是尔康。
小燕子轻轻道:「如果真是尔康回来,紫薇一定会好高兴,刚才就只跟紫薇、金锁说了一句话…」
永琪看著她难以割舍的表情,微一沉吟,道:「你想见紫薇、尔康?我们就上学士府找他们!」
小燕子非常诧异,问道:「你不怕暴露身份吗?」
永琪倒是气定神闲:「我们这身打扮,连紫薇也认不出来,不会那麼容易暴露身份。而且,尔康打胜仗回来了,他仍握有兵权,有他坐阵,我们什麼都不怕!」
小燕子奇道:「你怎知道他打胜仗?」
「尔康智勇双全,小小金蛮,难不到他,我对他有信心!」
但这理由似乎欠缺了一点说服力,小燕子的眼神充满疑惑。
永琪笑道:「依照尔康的性格,他若打败了,当然是先回宫向皇阿玛请罪!反正我已经『死』了,迟一步吊祭,也不打紧!」
小燕子听他说得好玩,道:「你已经『死』了,郤又用这身打扮在他们面前出现,不把他们吓个半死才怪!」
「呵呵呵!」
尔康直奔王府,在门外的侍卫又惊又喜,赶忙通传。
尔康本来身心疲累,在大厅见到了妻子,又精神起来,高喊一声「紫薇」。
紫薇突然见他无恙归来,投入他的怀中,喜极而泣。流著泪道:「尔康是你吗?真的是你吗?告诉我,我没有失去你!」
尔康细细打量著她,她的腹部已隆起,身子也比起他出征时,略为丰满;但眼睛红肿,带著伤感,重逢的喜悦,难掩这段日子的哀伤。尔康道:「是我是我,我回来了,我们平定了金川,凯旋而归,没有辜负皇阿玛和大家的期望!你怎样了?孩子好吗?」
紫薇擦著泪水道:「我们都好!只是听说你掉下悬崖失踪,生死未卜,不知有多担心!」
尔康道:「我没事,我被尔泰的人救了回去?」
「尔泰?」
「对!全靠五阿哥给他的密函,我以後再告诉你!」说到这里,他环顾四周,搜索永琪的影子,道:「究竟是什麼事?你们干麼为五阿哥发丧?我一听闻消息,连大军也抛下,独自一人赶回来。他是不是和小燕子躲起来?他人在哪裏?你们把他俩藏起来吗?」他瞥见了永瑢、箫剑和晴儿悲痛的样子,不禁打了个寒颤,心中凉了半截,嗫嚅著道:「难道…难道…永琪他…」
箫剑拍拍他的肩安慰道:「尔康,节哀顺变吧!」
尔康摇著头道:「不!这怎麼可能?」
众人把他带到永琪的灵前,将别後的事情一一说明,尔康边听边抚著灵柩,悲愤交加,回想过去和永琪谈笑风生,并肩作战,合作无间的日子,已是可一不可再,心中凄楚。
紫薇轻扶著他,道:「你刚刚才回来,一定身心疲累,不如先回家休息!阿玛和额娘知道你回来了,一定非常高兴!」
众人亦同时劝解他。
尔康知道双亲为自己失踪而担忧,於是,勉强打起精神来,随紫薇回家。
尔康回家後,叩拜了双亲,福伦和福晋高兴得说不出话来,知道他打了胜仗,福晋更坚持要亲自下厨做菜。
尔康道:「额娘,不忙,我现在入宫见皇阿玛,五阿哥不在了,皇阿玛不知有多难过,我去看看他!不知道驿兵是否已到皇宫?我正好把胜利的消息亲自禀报给他!」
福伦和福晋也非常赞成。
尔康进房梳洗,紫薇助他御下战袍,换上了朝服,他拿起官帽,又想起昔日与永琪在宫中的日子,四肢不自主地发抖,身子一软,坐下来,掩面而泣。
他俩情若兄弟,说话亳没顾忌,异常亲厚。
永琪对尔康,有如兄长般敬重,从不以小主子自居;尔康对永琪,除了忠心,更把他当作亲人般爱护。他们曾一同出生入死,劫狱劫囚车,带著心爱的女子亡命天涯,患难中相扶持,互励互勉…纵使永琪脾气不好,有时会使使小性子,但过後,又後悔不矣,诚恳地向他道歉。这几年,尔泰不在身边,尔康更把永琪当成亲弟,现在失去了他,一颗心,好像突然被挖空了,再也没法填补!
紫薇温柔地坐在他身旁,轻抚他的背,尔康拭去泪水,向她道:「永琪去了,小燕子音讯全无,我又失了踪,这些日子,真难为了你!」
紫薇依在他的怀中道:「你回来了,我已经非常感激上苍!我亦相信,小燕子终有一天会回到我们身边,至於失去五阿哥的痛苦,唯有靠时光的流逝去把它冲淡!」
尔康道:「可是,他的神态容貌,仍在我的脑海中盘旋;他的声音话语,仍在我的耳边回响;他的一切一切,在我心中徘徊不去…我无法淡忘他!」
紫薇立即道:「不!我们当然不会淡忘他,我们怎可能忘掉至亲的人?但我们可忘掉悲伤!我想,五阿哥在天上,亦只希望我们记著以往快乐的日子,不希望我们记著失去他的痛苦。我们一定要努力,完成他的心愿!那些美好的时光,永远属於我们,五阿哥的肉身死了,但他永远活在我们的心中、活在我们的脑海中。」
经过紫薇的鼓励,尔康积极多了,答了一声:「对极了!紫薇,谢谢你!」,正想俯身吻她的脸,丫头在外敲门道:「格格,有一双老夫妇,说是你在济南的亲戚,要进来见你!」
紫薇开门道:「我在济南的亲戚?他们有没有说自己是谁?」
丫头道:「他们没有说,只叫门房交这封信给你!」
紫薇满腹狐疑,打开一看,一只小鸟儿从远处飞回老巢,另一幅,小鸟儿和小花儿快快乐乐在一起。
紫薇兴奋莫名,向尔康道:「这是小燕子画的图画,终於有她的消息了,快请他们进来!」
尔康奇道:「你的亲戚在济南,小燕子怎会认识?」
他们在偏厅接见那双老夫妇,紫薇见来人正是适才领白米的老婆婆,非常眼熟,已信了几分。
老伯伯道:「我们有秘密消息相告,可找一处安全无人的地方吗?」
尔康夫妇立即领他们往书斋。他们打发仆人出去,又关上了门窗。
老夫妇交换了一个眼神,老婆子才道:「紫薇,你竟然连我这个姐姐也不认得!」
紫薇顿感愕然,细细打量她,看见她那灵动而俏皮的眼神,才欢呼起来:「小燕子…」
小燕子忙掩著她的嘴巴,发出一声「嘘」!
尔康望著小燕子,张口结舌,冷不防被老伯伯在肩上重重一拍:「你连我也不认得,真不够兄弟!」
尔康呆上一呆,凝视著老伯伯,半晌,才抓著他的双臂叫道:「永琪!�
永琪和小燕子突然出现在眼前,尔康和紫薇只觉疑幻疑真,仍有如身在梦中。
永琪搭著尔康的肩膀笑道:「怎麼眼睛红红的?铁汉也流下男儿泪?」
尔康笑得合不拢嘴,他马不停蹄地赶回来,弄得身心皆累,想到自己担心了好几天,伤心了大半天,真的有如傻瓜,可怜兼可笑,又是气又是欢喜,半晌,才搥他一拳,道:「好小子,这都是你害的!你真懂得吓唬人,大家真的以为你死了!」一时不知该欢迎他,还是该责骂他。
紫薇跟小燕子早已拥抱成一团,唧唧咕咕地说起话来。紫薇又过去仔细察看永琪,她最担心的是他的伤势,永琪笑道:「我在鬼门关转了一圈,可惜那裏人太挤,没有我的位置,我又被迫转回来,死不了!」
紫薇总算放下心头大石。
尔康冷静下来,道:「你们为什麼要这样乔装?害得我们也认不出来!」
小燕子耸耸肩道:「这点子是永琪想出来的,你问他吧!」
永琪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怕隔墙有耳,我们找个安全的地方再谈!」
紫薇提议道:「不如到箫剑那裏去吧!他由蒙古回来後,立即受命找你们,未及召回仆人,现在府中只有晴儿和她的心腹侍婢,闲杂人较少,出入比较方便。」
永琪非常同意。
未既,四人来到箫剑的府邸,箫剑和晴儿刚回来,听见尔康夫妇来访,接待到大厅,看见他们身後一双老夫妇,心中纳罕,不知他们是谁,尔康已道:「我们有秘密的事情找你们商量,可以到客房去吗?
六人进了客房,永琪和小燕子才跟他们相认。
箫剑和晴儿悲喜交集,跟他们拥作一团。看见两人满脸皱纹的样子,令人发噱,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永琪和小燕子洗去化妆,换了一身乾净衣服,才跟他们坐下,彼此详谈别後的事情。
大家听得如痴如醉,时悲时喜。
他们知道原来是荣锟向皇阿玛通风报信,在旁挑拨离间,均异口同声骂他阴险歹毒;他们又大骂张轩卑鄙,竟敢带人追杀阿哥格格,不知他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是受了什麼人指使。
永琪一转话题,谈及玄虚与方家之仇。
箫剑骤然听见救了妹妹和妹夫的玄虚和尚,竟是方家的仇人,真不知该恨他,还是该感激他,一下子陷入沉思之中,一脸茫然。
紫薇握著小燕子的手道:「那麼,後来怎样?我看,你和五阿哥不会那麼狠心,留下他独自对付敌人,不理他吧!你们一定又回去看他了!」
小燕子得意地道:「可不是吗?我们又转回去救他,他伤得好厉害,全靠我和永琪送他到太师父那裏,才救活了他!」
永琪微笑著向箫剑道:「你这个妹妹,口硬心软,嘴里天天说:待他好起来,再找他算帐!到头来,人家跪在她面前,求她把自己一剑了结,她又下不了手!」
小燕子道:「我们出尽了浑身解数,千辛万苦,才打退了敌人!哈哈!也幸好我们两人武功高强,才能化险为夷,把敌人打得落花流水!这麼艰难才把人救回来,若然一剑就把他杀掉,岂不是可惜?啍!也太便宜了他。现在,我差他去救十七条性命回来,算是让他做点好事,补偿他欠我们方家的债!」
永琪没好气地道:「唉!还说呢!要不是张轩想抢你的宝剑,自己掉下悬崖摔死了,我们才没有那麼容易脱身!你们不知道,她呀--还害怕张轩会变成僵屍,来找她报仇,担心了一整天,後来我们把张轩安葬了,她才放心!」
晴儿向箫剑关切地问:「箫剑,这个和尚,你还要向他报仇吗?」
箫剑两眼浮现出异样的光芒,道:「连一向有仇必报的小燕子,也肯原谅他,更何况是我?我不是早跟师父立下誓言,不伤人命麼?」他淡然一笑,再道:「死者已矣,就算当真杀了他,也不能挽回些什麼,徒令太师父和众位师叔伤心,倒不如让他行侠仗义,做一些对世人有益的事,我箫剑已认了命,唯有一笑泯恩仇!」
众人立时松了一口气。
尔康赞叹一声:「好一句『一笑泯恩仇』!箫剑,你的胸襟,福尔康自愧不如。」
紫薇道:「箫剑,你这不是认命,而是不愿意受命运摆布--不愿意被命运安排成一个充满仇恨的人,浪费了宝贵的一生!」
箫剑叹服:「紫薇,你说得对极了!」
众人齐声附和。
箫剑又向永琪道:「奇怪,为什麼村民、通州的冥衣店老板和车夫,全都说你病死了,还被媳妇儿火化了?他们说得言之凿凿,并不似是道听途说,信口开河!」
永琪道:「我想,他们全误会了!上山时,我确实伤得非常严重。可是,後来经大师的医治,已经没有大碍。小燕子也真的买来了骨灰甕,但她葬的,郤不是我,而是张轩!」
箫剑听後,心中大急,道:「原来死的是张轩,他真可恶,死了也连累大家白白伤心了一场!可是,皇上已诏告天下,宣布你已辞世,这该怎样补救呢?」
永琪微笑道:「也不用谈补救了!皇阿玛这样宣布,正好让我脱离帝皇之家,摆脱身分的枷锁,我终於可以像普通人一样,自由地选择自己喜欢的生活方式!」
尔康惋惜地道:「这样一来,你连继承皇位的机会也丢了!皇阿玛怎可能传位给一位已死的阿哥!」
永琪满不在乎地道:「我这个人,本来就不大适合做皇帝,皇阿玛应该选一个比我更贤能的人来继承他,这样,大清的国势,才可以强盛起来,人民的生活,才会富足!」
箫剑叹道:「从古至今,有多少人,为了帝位之争而弄至而骨肉相残,兄弟反目,你能够这样豁达,真是难得!永琪,你的胸襟,才真正叫人万分钦佩!」
永琪反倒不好意思起来:「老实说,这一次,我大难不死,得以重生,对於荣华富贵、名位权势,早已看得很淡,不想再回去过那种提心吊胆的日子。我只想跟小燕子找个地方,让我们一家三口隐居起来,安安静静地过活!」
紫薇道:「你就是决定了要过隐居生活,也该先回宫去,见一见皇阿玛,让他知道你平安!」
永琪沉默起来,心中戚戚然,脸上有忧虑之色。
尔康隐隐觉得有点不妥,道:「你不打算回宫见皇阿玛麼?他那麼宠你,他对你非常思念啊!」
永琪似乎有所顾虑,老半天才道:「他身边还有许多阿哥和格格陪伴他,他的悲伤,会随时间而慢慢过去。皇阿玛既然以为我中了乱党的暗算而死,就由得他吧!这…未尝不是最好的结局!」
尔康还要说什麼,永琪已握著他的手,抢先道:「请相信我,我这样做,有迫不得已的苦衷!除非出了特别的状况,否则,我绝对不会在皇阿玛面前出现!亦请你们替我保守这个秘密!」
尔康见他执意如此,也没话可说。
永琪抱拳一揖,衷心地向众人道:「以後,皇阿玛就交给你们了,请各位代永琪多多照顾他!」
众人纷纷答应,向他一再保证,请他放心。
小燕子忍不住打岔道:「你们说了大半天,还未说到绵亿!永琪,我们的小子还在王府,这该怎麼办呢?
永琪道:「我早已想好了,我现在修书一封,当作是临终遗言,嘱咐你带绵亿逃走,不得留在北京,皇阿玛见了我的字迹,一定相信!今夜,我偷入王府,放下遗嘱後,就把绵亿抱出来给你!」
小燕子拍手叫好,其他人郤忧心忡忡。
在会宾楼的陈嘉洛和李光,早卸下了化妆。二人在厢房内,跟红花会各堂的堂主见面,商议访寻小燕子的方法,并且调查暗算永琪的罪魁祸首是谁。
众人谈了半天才散去,陈嘉洛和李光都脸有倦意。
柳红把晚饭端进来,李光一看,全是陈嘉洛爱吃的菜肴。他颇为识相,笑吟吟地道:「累了一整天,我先去洗澡!待会儿再吃!」
陈嘉洛见李光借故走开,趁机握著柳红的手,温柔地说:「你也累了,坐下来,陪我喝杯酒!」
柳红郤甩开了他,淡淡地道:「我还有别的事忙,不能陪你!」就要出去。
陈嘉洛抢先站起来,在门前一拦,紧张兮兮地说:「你已忙了一整天,还有什麼事放不来?难道就连陪我喝杯酒,说几话的功夫也没有吗?」
柳红扯开道:「哥哥决定了带小豆子和小虎子南下找小燕子,明天就要起行。我既要忙会宾楼的事,又要忙著照顾一群老老少少,真的没空!」
陈嘉洛郤道:「这些都是借口,自从那天,我把玉坠子送你,你对我的态度,就截然不同!你老是避免跟我单独相处,你不再听我诉说心事!你究竟在逃避些什麼?你是怕与我结伴同行,被各弟兄看在眼里,觉得不妥,将来会轻视你?还是对我有什麼不满?是不是觉得我过於急躁,没有让你考虑清楚,就硬把玉坠子塞在你的手中,所以在生我的气?」
柳红眼圈一红,从怀中取出玉坠子,交给陈嘉洛,说:「这本来是属於小燕子的,你还是拿回去送给她吧!」
陈嘉洛一呆,惊讶地反问道:「为什麼?」他顿一顿,吸了一口气,心中突然**一下,续道:「难道…难道…这是我枉自多情?你对我的感情,并不是我想的那样?柳红,你不说明白,我怎弄得清楚是怎麼的一回事?」
柳红踌躇了半天,才幽幽地道:「永琪不在了,小燕子成了寡妇,变得无依无靠,她一定非常需要你,你要好好照顾她,让她幸福快乐…」
陈嘉洛立即打断她:「你在胡说些什麼?我当然要照顾小燕子,也会尽量想办法让她幸福快乐,但那是因为,她不单是永琪的妻子,她也是你的妹妹--她是我们二人的妹妹!」
柳红望著他深情的双眼,似乎仍未相信:「可是,你心中始终放不下她…」
陈嘉洛叹口气,道:「我以为那天已搞清楚了,原来,你还未了解,幸好你提出来,不然,我真是不明不白。让我把事情再说一遍!没错,我承认,我没法放下小燕子,在我心目中,她仍然像二十多年前那个小婴儿一样,需要人去照顾、去同情、去保护、去爱惜…但那一份感情,又怎能跟我对你的感情相提并论?」
柳红感动了,轻唤一声:「陈大哥…」
陈嘉洛紧握她的手,真诚地道:「我和你,才是情投意合,彼此相爱的一对!」说著,他把玉坠子的红绳拆开了,套在柳红的手腕中,又打了一个牢牢的结。望著她道:「不论是什麼东西,你都可以让给小燕子;就是感情这一回事,绝不能让人!以後,不准再把玉坠子送人!」
柳红满心欢喜,轻轻道:「你这个结打得那麼牢固,我想解下来送人也不行了!」
尔康见过了乾隆,把胜利的消息亲自禀报。乾隆见尔康平安回来,更平定了金川,赢了漂亮的一仗,喜出望外,给了他许多赏赐。可惜,这一份喜悦,郤始终无法掩盖失去儿子的悲痛!
尔康看著一向威风凛凛的乾隆,曾几何时,他君临天下,一个不如意,鼻子一啍,多少人脑袋要搬家?现在,坐在他面前的,郤是个白发苍苍的老翁,斯人独憔悴,连尔康也禁不住心痛起来。
尔康离宫後,又到箫剑的家,见了永琪,把乾隆的情形告诉他,力劝永琪回到乾隆身边。永琪两眼泛著泪光,垂首不语,倚墙而立,郤仍执意不肯回去。尔康和箫剑拿他没法,也不再相劝了。
二人陪永琪夜闯荣亲王府,他们负责在外头把风。
想到这里明明是他自己的家,郤要偷偷摸摸的翻墙进去,真是荒谬绝伦!
夜深了,小燕子在箫剑府中等著,等得困了,靠著小茶几,打起旽儿来,晴儿进来叫醒她:「三个大男人回来了!」
小燕子立时清醒,左看看,右看看,著急了,向永琪大嚷:「我的心肝宝贝儿在哪里?」
永琪不作声。
小燕子扯著他的手道:「你干麼不说话?」
还是不得要领,她又去问箫剑:「你快告诉我!」
箫剑一脸迷惘。
小燕子改向尔康道:「尔康,你说!我的孩子怎麼样了?」
尔康负气地道:「我说什麼?我什麼也不知道!你自己问你的丈夫去!�
小燕子见三个大男人回来了,郤没有把她的心肝宝贝儿抱回来,一时吓得手足无措,大叫道:「永琪,绵亿怎麼了?他是不是出了什麼意外?」
永琪安抚她:「他没事!他很好,他半夜起来,哭了一会,我哄他睡了!」
尔康光火了,按捺不住,道:「永琪,你这次回来,说话吞吞吐吐,神秘兮兮,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就连我和箫剑也信不过,真不够意思!」
永琪搭著他的肩道:「尔康,对不起!不是我信不过大家,而是,我自己也不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我没有把绵亿抱出来,是因为我见到了十五阿哥…」
众人期待著他说下去…
绵亿半夜醒来,又呜咽著要找额娘,李嬷嬷哄了一会,听见窗子被风吹得沙沙作响,於是放下绵亿,去关窗。
不料,她才探头出去,後颈已被什麼点中,立时昏厥在地。
原来是永琪,他跳进房中,把李嬷嬷扶起,放在椅子上。
他撮唇一吹,低唤了一声:「小子,又在哭什麼?」
绵亿听见永琪的声音,马上跳下小床,跑过来唤:「阿玛!」扑将过来,抱著永琪的腿不放。
永琪将他轻轻抱起,发现他重了不小,慈和地微笑道:「小子又胖了,小子已经不小了!」
绵亿挽著永琪的颈道:「阿玛,我要额娘!」
永琪鼻子一啍,道:「你就只是挂念额娘,那你有没有挂念阿玛!」
绵亿拼命点头道:「有!好挂念阿玛,还有,好挂念额娘!」
永琪不禁笑了:「早知你会这样说,你呀,一张嘴巴,越来越懂得讨人欢喜!我现在就带你找额娘去…」说著,转身向窗子走…
一个孩子的声音蓦地响起:「五阿哥,你别走!」
永琪心里一惊,回头一看,竟然是十五阿哥永琰。
永琰冲过来,扯著永琪的衣服不放。原来,他在客房中听见绵亿的哭声,要过来哄他,竟让他发现了永琪。
永琪不知所措,随口道:「十五阿哥,你为什麼…不回宫?」
永琰道:「额娘叫我留下陪伴绵亿!那你为什麼又不回宫?」
永琪无言以对,他动著脑筋,嘴巴只能道:「我…我…」
永琰又道:「他们都说你已经死了,永远不会回来,我就是不相信!」
永琪心中一动,扮作好凄惨、好痛苦的样子,呻吟道:「我已经死了,我死在外头,死得好惨,我变成游魂野鬼,不能回宫!」他想:永琰还是小孩,他的话,成人未必相信!最好他跟大家说:见到五阿哥的鬼魂,他说得越离奇古怪、不伦不类,别人就越不明其中道理。
不料,永琰一点也不怕,反倒过来握著他的手腕道:「你是不是好辛苦,我叫太医来看你,我们都好挂念你,额娘一提起你就掉眼泪;太后天天念经拜佛,说心口好痛,好想你回来;皇阿玛把你写的文章全翻出来,读完了一遍又一遍!八阿哥更偷偷躲起来,大哭了好几场,还说那些坏人要找人报仇,为什麼不找他…」
永琪定一定神,打断他道:「你说八阿哥什麼?」
永琰搔搔头皮:「八阿哥哭得好难看,被六阿哥骂了!」
永琪大急,再道:「不是,你刚才说:八阿哥哭著说那些坏人要报仇,为什麼不找他。」
永琰还未满七岁,怎搞得明白「你说」还是「八阿哥说」如此复杂的问题,想了一想,才道:「六阿哥和八阿哥好想替你报仇!」
永琪又再追问:「你再说一遍,八阿哥大哭几场,说了些什麼话?」
永琰被永琪迫得紧了,反而怀疑起来,缺了信心,期期艾艾地道:「他…说…要抓坏人!」
永琪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无计可施。他又向永琰道:「十五阿哥,是这样的,我跟八阿哥和皇阿玛玩捉迷藏,我要躲起来,不让他们找到,你千万不可告诉任何人,说曾经见过我!你一说出来,我就输了,懂了吗?」
永琰立即瞪大了眼睛,掩著嘴巴,悄声道:「我懂了!」
永琪再道:「谁也不能说,连嬷嬷和额娘也不说!」
永琰豪气地道:「当然!」
永琪还是不放心,又再补上一句:「除非我向大家宣布:不玩了,你才可以告诉别人,说曾经见过我!」
永琰似懂非懂,点头道:「我明白,你说:不玩了,我才禀告皇阿玛,说你曾经回来。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