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一回:昔日戏言身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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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中鸣哪有空去理会大呼小叫的秦夫人,他小心翼翼地走近床沿,正想掀起棉被…
秦夫人大嚷:「相公,山贼要杀你哪!」
棉被立即被人从内里翻开,一个半裸的男子探头出来,道:「大爷,我没钱的呀!最值钱的就是我的娘子,你要不要?」正是秦少爷。
秦夫人立时嗔道:「呸!我被人抢去了,你好光彩麼?」二人开始斗嘴。
众人好奇,都来观看这幕闹剧,连他们的丫头也出来了,秦夫人向她使个眼色,不让她说话。
雷中鸣大怒,握著秦少爷的咽喉道:「他们去了哪里?」
秦少爷只能吐出几个字:「谁?你…说…谁?」
雷中鸣答:「跟你们一道走的那对夫妇!」
秦夫人忙道:「他们在隔壁,我们换了房间!」
雷中鸣命掌柜带他们过去,房间内空空如也。
雷中鸣正要逼问秦氏夫妇,二人郤争著把永琪和小燕子数落一顿:「他们又说会给我们八十文钱!」「你滥做好人,我早说他们是骗子,不要载他们!」「我见那人病得快死了,他的娘子好可怜嘛!」「你是看上了那女的吧!待她成了新寡妇,你好收了她做小老婆!想得挺美啊!」他们的丫头也来插嘴:「对呀!小姐,我见姑爷老是看著人家那位夫人!」
秦氏夫妇骂得更凶。
雷中鸣不耐烦地道:「他们会到哪里去?快说!」
秦氏夫妇郤不答话。
张轩补上一句:「我们全都是官差,那两人是朝廷钦犯!」
秦夫人才故作惊讶,道:「他们说要到山东投靠亲戚!」
张轩想一想,向雷中鸣轻声道:「听说紫薇的娘是济南人,我们追!」
雷中鸣并不大相信秦夫人,眼珠子一转,说:「我看,他们不可能走多远,先在附近搜查一下!」
小燕子扶著永琪,早已逃出了客栈,他们步履蹒跚,慌不择路,选了一条乡间的小径。
永琪有伤在身,根本不可能跑得太远;小燕子亦是大病初愈,体力不支,想背著他跑,不出两步,二人同时倒下。
回首一望,客栈门前,火光红红,高举火把的人向四周分散,小燕子大惊,心想:「糟了!秦氏夫妇的把戏被人戳穿了!」
田间有一个存放麦秆的仓库,小燕子无计可施,扶著永琪进去。看见阁楼放了一捆又一捆的麦秆,堆得高高的,地上也有堆满了麦秆,郤是杂乱无章的摆放。
永琪跑不动了,躺在地上,但神智尚算清醒,他向小燕子道:「你走…别管我…他们要杀的是我!」
小燕子坚决地道:「我不走,你振作点儿,要走一起走!」
永琪再道:「我会拖累你,你自己一人,可逃出生天!」
小燕子搂著他,哭喊著道:「我不走我不走,我发过誓,我永远都不会离弃你,你忘了吗?要死,我们死在一起!」
永琪一听,乍喜还悲,知道小燕子决计不肯在此危难的时候,舍他而去,内心的痛苦比身体的疼痛更要难受,凄苦地道:「可是,我却舍不得你陪我死…」他支持不了,昏睡过去。
小燕子摇撼著他,唤道:「永琪,永琪,你醒醒…」仍是不见他有任何反应。她隐隐约约见到外面火光移向这附近,心里又急又害怕。「怎办?永琪昏过去了,要跟他商量也不行!」
环顾四周,人急智生。她把永琪移近墙边,位置刚好是阁楼的边缘,接著,抽出宝剑,一跃而起,「唰唰唰」数剑,捆绑麦秆的绳子应声断开,她伸手一扯绳子,然后伏在永琪身上,阁楼边缘的麦秆全坍塌下来,倒在二人身上,永琪回复了知觉,紧紧地拥著小燕子。
雷中鸣和张轩赶到时,火光一照,只见仓库内乱七八糟,一片凌乱,麦秆堆得比他们还高出两、三尺,仿似一座新坟的形状。永琪和小燕子藏身在内,早被压得难以动弹,两人大气也不敢透一下。
雷中鸣指挥手下爬上阁楼寻找,并无发现,他又命人在屋前屋后搜一遍。张轩抽出利剑,往麦秆堆上上下下的乱刺,有几剑,险些儿刺中小燕子的腿。
只听得雷中鸣道:「别弄了,看得我心烦意乱!杂草堆得高高的,就是常人也不可能一下子钻进去!更何况,那人已死了大半!」
张轩道:「实在太岂有此理,此人若不死,确实是心腹大患!」
雷中鸣郤自信地道:「反正他中了我这一掌,也不会活多久。」
张轩道:「主人的计划已十拿九稳,将来,待新皇帝登基了,我们都是大功臣,大家都做大官!」
雷中鸣笑道:「做大官?我不行!做官的人要懂得为官之道,至少,要选对主儿!否则,会随时招致杀身之祸!反不及钱财来得实际!」
张轩道:「你真是说到我心坎里来,有了钱,何处不是乐土?这里的事完了,我们的好处,自然有不少!」
这时,有人来报告:「雷大人、张大人,客栈那双夫妇,鬼鬼祟祟地离开客店,急急地驾著马车,向东南方驶去!」
张轩答:「东南方,天津?」
雷中鸣道:「我们中计了,那麼狡猾,我们追!」
待得他们追到秦氏夫妇,发现他们根本没有接载永琪和小燕子时,要折回寻找他们,已经太迟了。
永琪和小燕子藏在麦秆堆中,听著敌人的声音远去,小燕子才敢拨开麦秆爬出来,她要去扶永琪,永琪郤神情沮丧,似乎有点儿不对劲。
「怎麼了?是不是给压得太久,麻痹了?」
永琪不答话。
小燕子大急:「永琪,你那儿不舒服了?别吓我!」
永琪慢慢爬起来,道:「我的心…不舒服!」
二人在仓库待了一夜。早上,他们要到渡头,从村子出发,约有一、二里的路程,永琪已走不动,倒下来,坐在街中一角,小燕子要雇辆木头车,那些车夫见永琪病入膏肓,不晓得他染了什麼传染病,怕惹麻烦,宁可替人运送笨重的货物也不肯载他。
最后,一个蹩脚的人,推著独轮车,一瘸一拐地走过来,道:「大嫂,我来载他吧!」
小燕子谢了又谢,二人合力把永琪放在车上。
那人跟小燕子闲聊起来:「平日,别人都不要我,嫌我走得慢。今儿个有人用得著我,我好高兴啊!」
小燕子感激地道:「大叔,你真好人,上天一定会保佑你事事如意的!」
那人又问:「大嫂,你那当家的害了什麼病?好像好严重啊!」
小燕子道:「他被山贼打伤了,我现在带他去求医!」
来到渡头,小燕子的钱有限,若要雇一条船,已是不够了,船家见永琪衰弱不堪的模样,更把他们赶走,她唯有把永琪放在树阴下,独个儿去求人家的客船、商船,顺道载他们一程,有一艘客船的船老大说刚好还有两个位置,大家谈拢了价钱,小燕子把永琪扶过来。
船老大一看,永琪形容枯槁,精神萎靡,举步维艰,生怕他会死在船上,不吉利,於是,立即把跳板抽起,长篙在渡头上一点,向小燕子道:「刚刚客满了,你找别的船吧!」
小燕子呆立当场,半晌才骂道:「你刚才不是说还有空位吗?你怎麼反口覆舌?你这大骗子!」
船老大道:「你看你丈夫这个模样,还是早点儿替他作个准备吧!」
小燕子奇怪地道:「作什麼准备?」才说出口,立时明白过来,张大了口,然后怒骂船老大心肠歹毒,是龟孙子、乌龟王八蛋…
要不是永琪重伤在身,她又大病初愈,早已扑过去,跟人家打个落花流水。
永琪摇著头,他有他的傲气!扯一扯小燕子的袖管,说要歇息一会。小燕子扶他到一旁,让他依著大石坐下。
永琪感到体内气息乱窜,他咬著牙,苦苦的撑著,满头大汗。
小燕子替他抹去汗水,关切地问道:「你觉得怎样,是不是好辛苦!」在他口中塞了一颗药丸,药力慢慢发挥作用,他才宁定下来,可以思想。
看著江船来来往往,想到四年前,正是这个早春时节,他们一众贵族子弟,腰缠万贯,穿戴得漂亮整齐,衣袂飘飘,豪气潇洒,好不神气。来到此地,雇了大船,南下为皇阿玛办事。陪伴身边的,除了心爱的小燕子,还有好兄弟尔康,善解人意的紫薇,体贴周到的柳红,更有陈嘉洛和他的弟兄沿途护送。大伙儿一路谈谈笑笑,活象小孩子郊游般高兴。衣食住行,一切俗务,自有随行侍卫打点,从未为琐事而操心。
好一位风流俊雅的少爷,多麼风光!羡煞了多少旁人!
这一切一切,仍历历在目,恍惚昨天才发生。
此刻,景物依旧,人面全非,不但穷途末路,囊空如洗,还要逃避追兵,自己身受重伤,性命难保。这样千里迢迢的去投靠妻子娘家的远亲,只觉前路茫茫,无可凭藉。
三天前,尚在北京城调兵遣将、叱吒风云、不可一世的荣亲王,今天竟潦倒街头,遭人白眼,嚐尽了人情冷暧,世态炎凉,不觉悲从中来,顾影自怜!
看看哭肿了眼睛的小燕子,忆起她曾说过: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这一场荣华富贵,名誉权位,如梦幻泡影,不过是过眼云烟,何尝有一刻,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只可怜自己死后,小燕子和绵亿,不知该作何打算?
他轻轻念道:「『昔日戏言身后事,今朝都到眼前来。』」
小燕子惊问:「这个时候,你还念那些劳什子的唐诗盐诗?你是不是很痛、很辛苦?要再吃一颗药丸吗?」
永琪摇摇头,苦笑道:「早知道你嫁给我,会连累你吃这许多苦,应该让你嫁给尔泰,我去当西藏驸马!」
小燕子被他弄得莫名其妙,想一想,可能是病得糊涂了。斜依在他的怀中,温柔地道:「你在说什麼嘛?把我一箭射下来的是你啊!又不是尔泰!你想把我赖掉吗?」
永琪自觉命不久矣,小燕子对他还是不离不弃,不由得他不感动。他认真地道:「小燕子,趁我还有力气说话,你听我说!」
小燕子听他说得严重,立时坐直了身子。
永琪有气无力地道:「我不行了,我死了以后,你把我火化,带到杭州去,葬在西湖畔。」
小燕子怔怔地听著,泪如雨下,没想到他竟会吩咐起自己的身后事来。
永琪继续道:「你古灵精怪,我也不担心你逃不掉,就是不要再任性,也不要轻信别人!」
小燕子哭著点头。
永琪道:「你到西湖畔的茶馆去…记得我们和陈嘉洛相遇的茶馆吗?」
「记得!」
永琪再道:「你去跟伙计说:艾公子已经辞世了,方家的小慈要找陈公子,他自然会寻得陈嘉洛出来,跟你相见…」
小燕子心想:这两个男人真奇怪,那天在众人面前,各自统率群豪,差点儿就要互相廝杀;到后来,明明已交换了人质,两人还是没来由的大打出手,不知因何事相争…
然而,暗地里,郤又如此信任对方的为人…
她不敢再胡思乱想,只点点头,生怕忘了他的指示。永琪郤不再说话,良久,她才问:「然后呢?」
永琪苦笑道:「你跟他曾定过亲,他是个守诺言的人,他一定会照顾你!至於绵亿…不要让他留在皇宫了,他说过会把你的孩子,当作是自己的一般疼爱!他自然会替你想办法…」然后,紧握著小燕子的手,语重深长地说:「切记,千万不要独自一人回北京!」
小燕子没料到永琪竟然要她去投靠陈嘉洛,这怎麼可以?
永琪再道:「有陈嘉洛照顾你和绵亿,我再无牵挂了!」
小燕子默然淌泪,拼命摇头,心中总觉得不妥。
永琪微笑道:「答应了!」
小燕子仍是摇头。
永琪伸手轻拂,替她抹去了脸上的泪水,目不转睛地望著她,然后以哀求的语气道:「答应我吧!」
小燕子扶著他,口中道:「我…我…」
永琪自觉已安排定当,脸露微笑,合上眼睛。
小燕子哭声震天:「永琪,永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