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缘尽江南 第一三五章 姜绮瑶芙蓉寝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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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癞头鼋在莫愁湖不幸殁命,似乎在一夜之间,香墅岭一些纺织工人,就变得喋喋不休。而那个像魔鬼一样恶霸女人声嘶力竭的谩骂声,总在上官仁的脑际回荡。他这位浙江最知名的大慈善家,总不希望发生之事,还是在眼皮底下发生了。为此,十分懊丧。但最恼恨的,是芙蓉镇闲嘈萝卜淡嘈心之人,和纺织厂喜欢嚼舌根子的女工,他们总用异样的目光打量上官仁,使他不敢正视现实,从而颜面扫地。
一日,香墅岭小雨飘零,祥和静谧。阙美娟望望窗外,心间怅惘不已。旦见她身穿一件上官嫦赠送的月白色如意襟旗袍,娉婷窈窕。一双玉手搽满香油。姆指戴一枚玉斑指,细白似葱枝,温润有清香。身姿欣长,袍裾没踝。一头瀑发软软垂胸。胸前戴一串檀黄色瑊石串链。阙美娟左臂挽一只雪白香包,撑起江南油壁伞,正待要出门,上官仁和萧老太太从房间走出。萧老太太拄着凤殇藜木杖,一身黑亮衣裳,捻着一串金丝楠木佛珠,将她唤了一声。
阙美娟登时一惊,伫立门廊边回眸张望,一脸笑靥,道:“老太太,您是唤我吗?”萧老太太微眯双眼,一瞧,朗朗笑道:“我以为是谁在客厅站着,原来是美娟呀,你是要出门吗?”阙美娟踅身走来,望望面色惨白的上官仁,粲目一笑。既而搀扶萧老太太,笑道:“我寻思午饭时间尚早,到镇上给阿牛哥办件事。老太太,午饭前呀,我肯定回来。”萧老太太小脚一搠一搠地走了两步,立在一张小杌子旁,笑道:“我不是怕你偷懒,只因近两天上官身体欠佳,你若走了,没人照顾哩。”阙美娟道:“老太太您放心,我呀不走。”上官仁问:“玉凤呢,还没来吗?”阙美娟道:“还没来,我估计一会儿就来。”萧老太太道:“刚才我还和上官说呢,现在淑茵不在,吃啥也没味口。中午让她做一顿木樨饭吧。”阙美娟一听,应道:“先生、老太太,美娟明白,一阵儿等来了,我就给她传达。”
上官仁走进书斋,铺开一张宣纸,在眉纹枣心歙砚里饱润香毫,秉笔写诗。诗是一首《虞美人•宜州见梅作》:“天涯也有江南信,梅破知春近。夜阑风细得香迟,不道晓来开遍向南枝。玉台弄粉花应妒,飘到眉心住。平生个里愿怀深,去国十年老尽少年心。”他凌笔挥洒,性爽志豪。阙美娟安顿好萧老太太,又不放心,遂来到书斋,向上官仁说:“先生,美娟完事即回,请放心。”上官仁笑道:“你注意安全,回来之时记得给老太太购买枇杷。”阙美娟笑道:“先生,美娟明白了。”说完,摇袅地往外走。谁料,刚走出藕香榭,鲍臻芳一个人香艳腻骨地走来。阙美娟有一丝犹豫,轻薄地问道:“哦,你想找谁?”鲍臻芳一惊,站住脚步打量,连嘲带讽地笑道:“哟,这不是美娟吗?唏,今个儿十足漂亮哩。”阙美娟早就知道她和上官嫦,还有范黟辰之间的三角恋关系,所以眼前不速之客,便颇有微词。还未开口说话,姒丹翚和韫欢两人急步而来。姒丹翚抬高声调问:“美娟,上官先生在毓秀楼里吗?”阙美娟望向姒丹翚,一身缎花霓装,周身香粉扑鼻,两鬓各扎一个小辫,辫褶中缠着丝绸带,俏美倩丽。象牙色匀称的手膀,纤长素美的双手上抱着一沓名册。脚上一双水晶钿纹凉鞋,露出一排脚丫,脚面套着薄透的肤色袜子。阙美娟正望得出神,鲍臻芳拍拍肩:“人家在问你话呢,你只顾走神?”阙美娟一惊,反应过来,有点不好意思地哂笑。心里想:真没料到,姒丹翚一日不见竟这般楚楚动人,简直判若两人。原先也未觉得,以为是个普通女工,现在看来令人刮目相看。于是笑道:“我专想事情了。你说什么?”姒丹翚微微一笑,道:“我呀问你上官先生在吗?”阙美娟赶忙点头:“嗯!书斋哩。”姒丹翚听了,对韫欢说:“好,咱们去找先生。”阙美娟一听,扯住她的衣襟,诧异地问:“你找先生有什么事?”姒丹翚有些不情愿地告诉她,道:“找先生自然有重要事情,你不必过问。”说完,带着韫欢逶迤而去。
姒丹翚和韫欢迳直来到毓秀楼书斋,一看上官仁果然在书斋挥毫摹字。旦见上官仁:身穿一件乳白色府绸长衫,展臂抖腕,肆意洒脱,浓稠墨迹在宣纸上字字分明。上官仁一抬头,望见两人走进来,拿起一个寿山石名章在角落盖印,声音温厚地问道:“丹翚,找我有事吗?”姒丹翚道:“先生,上个月采购的染料剩余不多,恐怕维持不到月底。”上官仁望着姒丹翚,肌肤白净,嫩脸修娥,情引眉梢,蹙堆眼角,一身打扮,份外美艳。上官仁笑道:“那就准备采购嘛?你没有问问王副厂长的意思吗?”姒丹翚道:“王哥让我问你。”上官仁拧眉一笑,将笔搁在眉纹枣心歙砚上,说:“以后关于采购染料之事,由你全权裁决。”上官仁又望了望姒丹翚,见她春山代翠,秋水凝眸,颇有女人味。一旁韫欢道:“下午,省城染料厂的姜绮瑶前来香墅岭。听说会带来最新试制的染料,给我们推荐哩。”上官仁一听,眸子一亮,像一堆明焰的火光照耀两人。上官仁道:“那好呀,等她来了要好好接待。你们邀约她进酒楼吃饭。”姒丹翚欣然一悦,问:“那先生一起去吗?”上官仁道:“晚上我有个宴会。”
一恍暮色低垂。韫欢走出竹茅楼,将烟蒂随手扔在草地上,环视山庄周遭。只望见一道攀龙附凤影壁下,隐约伫立着姒丹翚和姜绮瑶两人。过了半晌,王瑞贺也从竹茅楼走出来。一身修闲短衫短裤,梳一个大斜分头。脸庞净皙,眸中带光,笑眯眯地问韫欢:“她们人呢?”韫欢笑道:“看,不是在那儿站着?”王瑞贺舒畅地嗬了嗬嗓子,道:“那好,咱们过去。”待走近两人,姜绮瑶盈盈而笑。王瑞贺望着,一时心花怒放,笑道:“你乃贵客,早上,听韫欢说你要来,便安排了宴桌。我估计你也饿了,咱们边走边说。”王瑞贺说完,带着姒丹翚、韫欢和姜绮瑶前往芙蓉镇《访枫酒楼》。姜绮瑶一面走,一面娇声道:“遵照鸠宫令泰先生之意,将我厂新近研制的染料推荐给贵厂。这种色十分稀有,但染布效果极佳。”姒丹翚和韫欢一听,皆颇感意外,王瑞贺问:“究竟是何种色系,对我们厂的销售有帮助吗?”姜绮瑶道:“两种色系皆以蔷薇色为主,搭配菊澄黄,雪莲白,经过十八道工序研制而成。”王瑞贺感喟不已,心情急迫地想看清楚所说染料色样,耐何月影朦胧,光线昏暗,只得作罢。
待四人步入酒楼,王瑞贺发觉姜绮瑶实是秀色可餐之人。旦见姜绮瑶:上身一件葡萄红蝶纹衣衫,下身一条绣花牛仔裤。两条裸露在外的臂膀上,各戴一串南红玛瑙链。她肤白似瓷,雪白莹莹,纤指修长。一张嘴又露出一口湛白瓷牙。她腰肢娇又软,千般袅娜,万般旖旎,似垂柳拂晚风。她酥胸波颤,美腿上翘,媚於语言。恰便似呖呖莺声花外啭,袅袅姿貌林中笑。
姜绮瑶笑道:“上官仁先生最近可好?”姒丹翚正抬袖拿一盏鸳鸯香壶斟茶,回道:“还好!前一阵身体欠佳,这段时间好像调养过来了。”韫欢给王瑞贺点燃一支烟,一脸笑靥地注视着。姜绮瑶道:“这批染料十分昂贵,但能带来最大的市场效益。按鸠宫令泰先生之意,就是首先考虑贵厂。”王瑞贺听了高兴,吐了一圈烟雾,饶有兴趣地问:“听先生说鸠宫令泰也打算前来,怎么又没有来呢?”姜绮瑶捧起茶杯,在唇边轻轻沾了沾,笑道:“有一个日本金融界朋友拜访,故而未能前来。”韫欢问:“你们的意图是推销新产品,是吗?”姜绮瑶不置可否地一笑,又呷了一口茶,讷讷道:“鸠宫令泰先生之本意,自然是互利互赢,双方得利。再说上官先生一直关心我厂新料研制情况。”姒丹翚坐在一旁,点上几道菜,给姜绮瑶摆好碗筷,道:“先生要晚一些来,今晚,由我们招待你了。”姜绮瑶笑道:“已经很破费了,我感激不尽。”王瑞贺简单地介绍了纺织厂的团队建设,还郑重地介绍了姒丹翚和韫欢的基本情况,姜绮瑶方才知道,姒丹翚是上官仁着力提拔的骨干员工。她一抬手,伸出素素纤手,与姒丹翚握手,笑道:“丹翚祝贺你,预祝咱们合作愉快。”
姒丹翚见菜肴还未上桌,给大家斟满茶水,大家全都捧起茶杯啜饮。一桌菜肴摆上来,旦见有六荤四素,六荤是:荷香炮童鸡、鲜瓠炖河蚌、踏雪寻宝、香麻生鱼球和江南粽香鳕、白米虾炒韭菜。四道凉菜是:薯泥茄子、脆皮黄瓜卷、金腿鹅肝和蒜香鸡腿茹。王瑞贺介绍说,这六道菜是将南北元素融合虾蚌、藕尖、腌菜花、鲜瓠等南方常见的食材,与普通的黑鱼片,炸童子鸡等巧妙结合,烹调上以咸鲜味为主,求干香、脆口,少油少芡,适宜大众口味。
王瑞贺注视着菜肴俱已上齐全,笑道:“姜小姐,芙蓉镇不及省城物美丰饶,一桌菜虽是清淡了些,却表达了我们的挚情。来,在吃菜之前,先让我们大家共同乾一杯。”王瑞贺举着酒,笑靥春风地说完,其余三人便纷纷相迎。姜绮瑶道:“素闻王哥乃骁勇善战之人,上官先生着重培养,我姜绮瑶深感荣幸,与您相识。上回您和那位单卉小姐,”故意顿了一下,神色略显呆板:“不好意思,我不应该再次提说她,实在抱歉!”王瑞贺道:“不防,她既以化为尘化为土,就由不得人论与不论了。姜小姐您请便讲来。”于是,姜绮瑶娓娓诉说:“单卉小姐实在令人惋惜。她花容月貌,前途无量,却匆匆逝别。我一直记得我们开怀畅饮,推杯换盏、行令猜枚、笙歌艳舞的场景。而王哥酒量惊人,曾为我端杯代饮。转眼一年有余,王哥风采依旧。”王瑞贺听完此番话,手舞足蹈:“姜小姐谦恭抬举本人了。哈哈,上回与鸠宫令泰先生对饮,我甘拜下风,惭愧,惭愧。”姒丹翚给姜绮瑶夹了一筷菜,娇声娇语地道:“此次姜小姐能来香墅岭,若无它事,一定多玩几日,好吗?”姜绮瑶笑道:“当然好,但鸠宫令泰先生只准我一天假期,想已足够挥霍开心一回了。”王瑞贺道:“那好!晚上就由姒丹翚安排,下榻山庄。明日再由姒丹翚随你四处走走,如何?”姜绮瑶悉听尊便,频频点头应着。韫欢坐在一旁,半天无声,此时,他已被楚楚动人的姜绮瑶引诱的神魂颠倒。他那锐利的像鹰目一样的双眼,正牢牢盯着姜绮瑶身穿的葡萄红蝶纹衣衫。韫欢一手拈杯,目光却肆无忌惮地瞟忽不定,直到姜绮瑶微有察觉,才仅忙收敛。当姜绮瑶一回眸,发现韫欢在注视自己,刹那,一团绯云映满脸颊。故而,婉转地道:“韫欢哥痴长我一岁,若不嫌弃,往后就以兄妹相称,如何?”韫欢恍然一回神,觉出自己的失态,耳听得姜绮瑶必恭必敬称呼为兄长,一时心里波澜迭起,忘乎所以了。韫欢笑道:“我是受之有愧,姜小姐才貌双全,我却如跳梁小丑,怎敢称兄?”姒丹翚顺水推舟,笑道:“既然姜小姐愿意尊称你为兄,你就别卖官子了。”话音一落,韫欢已急不可耐了,举起一杯酒,对姜绮瑶说:“既然姜小姐看得起本人,那韫欢就勉为其难了,我先乾了一杯。”说完,咕嘟一声,喝个津光。姒丹翚道:“今后共事还请姜小姐多担待不足之处,来,我也与姜小姐共饮一杯酒。”两人遂碰酒而饮。王瑞贺注意到姜绮瑶酒兴正酣,脸孔红润,脖颈上涔涔渗汗,笑道:“姜小姐若觉得热,我就打开空调。”姜绮瑶回道:“我正也觉得热哩,那就烦驾了。”
一语未了,上官仁推门而入。众人纷纷起身,迎坐与餐桌旁。上官仁笑道:“姜小姐感觉如何,由王副厂长陪酒,不会觉得冷落吧?”姜绮瑶眉梢一蹙,笑道:“怎么会呢,王哥会照顾人哩。”上官仁望着姜绮瑶,心中陡然一漪。姜绮瑶时年二十岁出头。论年纪正是风花雪月良宵时,论长相更是梨花扑面粉尘娥。她的每次举手投足间,无不流露着淑女般的雍容妙美。“先生,您来晚了,罚酒一杯。”上官仁尚有些出神,姜绮瑶已在他杯中盛满酒,“今日,得幸与先生相欢共饮,实乃缘分。罚酒一杯后,姜绮瑶愿与先生共乾三杯。”上官仁喜不自胜,一张老脸展颜微笑,两撇胡须一抖一颤,眸子炯炯闪亮。“那好呵,能与姜小姐共饮美酒,我上官得之有幸。”两人频频举酒,畅饮不绝。此时,月正满,花正香,一缕兰麝幽香自窗外缓缓飘进。姒丹翚按按上官仁的臂膀,劝解道:“先生当心身子,酒量适可为好。”韫欢呵前护后,不失时机地给杯中斟酒,众人皆沉醉酒兴之中。
上官仁率领三人与姜绮瑶步出酒楼,已是晚上十一点钟。返回山庄,姒丹翚在上官仁的吩咐之下,安排姜绮瑶在山庄房间就寝,临窗正对着一株海棠。姜绮瑶合衣躺在床上,只感到身临一处粉宫玉砌、修竹依傍、仙云堕影、莺歌燕舞的皇家御花园里。那巍峨漆红的城墙,那金碧辉煌的大殿宫楼,那金甲护体的锦衣卫,皇上、宫妃悉数在眼前飘过。一觉睡至天明,一绺曙光自窗棂外斜射进来,温馨地洒落一地,她不禁惬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