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那个女人的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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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剩下一件事了,白沫在自己心中默念道,彼时说话仍然感到疲劳的白沫此时的身子丝毫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尽管每次三太太来陪着白沫吃饭,白沫都会表面看上去很乖巧地模样,试着和三太太聊着家常,打起精神。但是三太太一走,白沫就感觉身子再也支撑不住自己的灵魂。
她不知道灵魂这东西到底存不存在,但是她想如果真的有灵魂的话,自己的灵魂想必是太过于高贵,瞧不上自己这幅没有福气的身子吧,不然怎么会这么急切地想要挣脱身子而离开呢?
三太太今天来的时候,白沫又一次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妈妈,我们就集体搬到西南吧,那边有大河有俊俏的山,也远离战争的硝烟,难道不好吗?”白沫吃完了饭,尽管胃里很不舒服,随时都有要吐出来的冲动,她调整了自己的气息,语气极度缓慢地和三太太再次提议。
这已经是白沫生病两个月以来第四次和三太太说话了,她现在的身子过于虚弱,有几次都是老太太亲自拄着拐杖过来探望她的,虽然心里感到很失礼,但是这时候的长幼礼数对于白沫来说已然不是那么重要了,因为她只想要在有限的时间里多同家人相处,至于是哪一方主动探望对方都无所谓。
能够在一起相处,一起度过时间才是最重要的。
“妈妈,我和老太太也商量过了的,还有大伯母。二伯父他们搬出去了,我们管不到……但是沫儿就这么一个心愿,您难道不能听一下吗?……哪怕先搬过去,不行……再回来啊。”白沫的话里早已经没有了逻辑,三太太好看的眉间早也挤出了丝丝沟壑。
“沫儿,你病了,糊涂了,我们白府这么多人,怎么能说走就走呢?更别说,哪里能够搬过去,再搬回来呢?家里的开支多大你也知道,我们现在花的还是你爸爸留下的家底,加上你哥哥也没有什么正经工作,还要养活他一家子,还有很多的下人。沫儿,这件事再说吧。”三太太再一次打消了白沫的念头,其实白沫也不是不清楚,白沫因为人口众多,加上哥哥白衍从来没找过工作,家里的生意现在都是白术打理,可是二伯父早已经从白府搬出去自立门户了,白术经商的钱会给白府一部分,三太太也说过其实这根本不必要,即使白术不给白府钱,老太太他们也是挑不出任何毛病的。分家的时候大家都说的很清楚,白术只要白府的生意,而白衍选择了白府的大宅子。大宅子加上生意门铺也算是白府所有的家业了。
“还有就是,你最近也不要再和老太太以及你大伯父提起搬家这件事了。他们心里都是很不愿意的,念在你年纪小,而且还在病中,他们都只是表面敷衍你了,沫儿,没人会搬走,知道吗?我想你一定是担心现在动荡的时局和战争的硝烟会烧到白府,那么你就不要继续担心了,租界那边的口风说是会格外照顾我们这几家的,安府、郭府、白府等,当然了,主要还是得益于安府和郭府的帮忙了,咱们白府是大不如从前了啊,沫儿。不过起码安危问题能够解决,这不是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吗?你要做的就是好好养病,你好起来是我对你的要求,你必须要好起来,沫儿。听到了吗?”三太太说完这一番话倒是让白沫松了一口气,她其实到现在也不知道租界会罩着当地的这几个大府邸。不过这消息对于白沫来说,可以算是足以让她能够安心的最好的消息了。
三太太把头放在她额头上测试体温是否正常的时候,白沫紧紧地握住了三太太的手。“妈妈,听你这么说沫儿自然也就放心了,我提议搬家的确是害怕战争的硝烟烧到白府。最近这段时间,辛苦妈妈了,沫儿过来也有两个多月了,这段时间对于沫儿来说虽然很煎熬,甚至有时候感觉一天过得像是一年一般漫长,但是沫儿也知道,如果不是妈妈的贴心照顾,如果沫儿不是在白府养病的话,沫儿会发现这种煎熬根本就难以克服。妈妈,谢谢你,谢谢你。”这是白沫生病以来第一次完整地说了如此长的一大段话,话音刚落,她的喉咙就像被堵住了一样,从口腔出发出了气喘吁吁的猛烈呼吸声音。
三太太看到白沫的胸口上下剧烈地浮动着,再次担心地检查白沫额头的温度,其实当守着病人的时候,守护的人事实上可以做的事情真得很少,或许检查额头温度并不只是看看病人身体状况,而是表达出守护者对病人的牵挂和不知道能够帮忙做什么的内疚感而已吧。
“好了,不要说傻话了,沫儿,已经气喘成这副样子了,还要张嘴说话吗?医生都告诉你多少次了?要静养,沫儿,你一定要听医生的。好吗?”三太太连忙把手指压住白沫的嘴唇,她担心女儿再次说话又会引发一系列的问题。
在她看来,如今之计就是安心养病,白沫的身子是她现在最关注的,她已经失去了白星河,她不能再失去自己最爱的女儿。绝对不能了。
三太太帮白沫掖好了被角,然后端着托盘走出了门。白沫听到了木门关上的时候发出的咯吱声响。
还有半个小时,白沫在三太太走了之后睁开了刚才假装合上的眼睛,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地转,她踩着鞋子把刚才吃的东西都吐在了痰盂里。这种呕吐的感觉就像是有外力的作用要掏空自己的整个胃一样,白沫不一会功夫就感到胃部瞬间燃烧了起来。她用枕边的手帕擦干净自己的眼泪,挣扎着走到洗漱台那边洗了脸、手,拿起梳子坐到了一边的梳妆台,尽管气息有些弱,时而有些急,白沫很了解自己地,只要感到太疲累,就停下手里的动作歇息一会,然后继续。
终于白沫整理好了自己的容貌,现在就是花时间和精力穿衣服了。她讨厌被别人照顾,所以她拒绝所有三太太为白沫安排来照顾她的下人。而打发她们的理由则是可以随意找到上百种。
白沫就是这么倔强,只有自己才能看到自己的脆弱和无助,她不知道自己现在心里是否感到绝望,或许吧。但是那又如何呢?
人生还不都是这样?
白沫收拾好了就躺回了床上,她突然发现自己的床很小。白沫知道,她想起了不知道在哪里的安易许了,想起了他们一同躺下的大床,想起了安易许有时候半夜时分会轻轻整理被子,因为白沫总是会把大部分的被子都压在她身子下面,或者几乎是全部抢到了她这边。
原来,思念一个人竟然会从大床和小床的比较上开始。
白沫不知道在床上躺了多久,她只知道外面的天现在已经完全地黑了下来,自己吃过的晚饭还在痰盂中散发出令人不舒服的味道,但是就连拿出痰盂的力气白沫都没有,尽管她把它藏在了最角落的不起眼的位置。
终于门外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白沫一颗期待而忐忑的心开始快速地跳动,这是她好久以来感受到的最激烈的感情变化了,门外的人敲了三下之后,直接打开了房门走了进来。
沉重的脚步声过后,司机老孙站在了白沫的床头,白沫已经挣扎着坐了起来。她的后背靠着枕头,孙师傅支撑着白沫,两人慢慢离开了房间。
车子以较快的速度行驶在人烟逐渐稀少的路上,孙师傅没有开车窗户,因为考虑到白沫的身子最好不要见风,白沫知道孙师傅爱抽烟,因为自己身子不舒服,每次坐孙师傅的车,他都不会在车内抽烟的。
白沫感激地闭上了眼睛,她此时正是想好好享受这一刻的宁静。白沫记得有人曾经和她说过,最想去的地方,其实一闭上眼睛就能看到。
“三小姐,到了,我扶您下来。”车子停稳了之后,孙师傅把后车门打开,扶住白沫的身子,白沫再次来到了樾台公园。
“孙师傅,我自己在这边看一看江面就好了,我们待一会就回家。谢谢您,孙师傅。真的……很感谢。”白沫在江面的栏杆上依住了身子后,孙师傅才离开了白沫。
白沫知道对于一个犯烟瘾极其严重的人来说,如果在车上憋久了,没有机会抽烟,下车后第一件事就是用颤抖的手颤巍巍地急忙拿出一根烟,点上,然后放在嘴巴里,狠狠地吸。
白沫看到孙师傅离开了自己的视线,确认了他走开了,沉浸在自己那个令他着迷上瘾的世界里后,她用了最后的一丝力气,望着早已经夕阳西下,看上去波涛还在涌动的江面投去了自己的身子。
她想,如果真的有灵魂,那么请一定要和自己的身子离开。因为这就是最后的告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