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三个人的聚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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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菱,白沫也联系你了?”赵子恒看到樾台公园临望心湖的月台上紫菱正倚着铁栏杆,朝着她所在的方向走过去。
听见赵子恒走过来的脚步声,紫菱转过头冲着赵子恒浅浅一笑,她的脸色看上去不是很好,并没有孕妇该有的那种红润的光彩。
“是的,她为了这件事打电话给我了,你也知道她最近的状态,就连说一句完整的话大概都要气喘地不成样子了吧。”紫菱的发梢在微风中轻轻吹动着,天气显然已经向着春天迈步了,气温明显温和许多。
“我知道她最近一直不好,她的身子多久以前都不好,只是没想到这次发作病情竟然丝毫没有缓和的意思,自从她再次晕厥直到现在应该有一个半月了吧。说实话,我很担心她,但是我一直也没去白府看她,你知道我和那边还是有些……”赵子恒的脸上突兀着说不清的彷徨,紫菱知道他的意思,所以并没有就此询问。
“对了,你觉得她让我们来这里见面是为什么?我刚才说了就连说话沫儿都要气喘吁吁,更别说赶到这里了。我总是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子恒,这种感觉很强烈,但是却让我害怕,让我担忧。我太了解沫儿的为人,你还记得很久以前她说过的,如果自己有一天老了,走不动了,一定是要依赖别人才能够过活,她不会这么过不下去的。你觉得她当时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子恒,每次想到这里,我都很害怕。我现在害怕去见沫儿,我恨不得每天都去白府找她,和她聊天,哪怕什么都不做,只是一起打发时间。可是我又很害怕去见她,我害怕听到她内心的绝望,我害怕她的孤寂和无助,而我根本做不了任何事情。你知道吗?你知道当初为什么沫儿在生病之后坚持去白府吗?”紫菱的眼圈已经红了一大半,泪水没有流出来,但是眼眶里已经浸满了湿润的液体。赵子恒走到紫菱身边,轻轻地用手拍打着紫菱的后背。他害怕这个已经怀孕六个月的女子会因为过于悲伤而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现在身边的好友越来越少,赵子恒不敢想象失去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即使他的好友只是感到悲伤,他也会感到胸口被堵住了一样的难过。
“我不知道,我想应该是沫儿害怕拖累安夫人他们吧,毕竟三太太才是沫儿的母亲,照顾起来还是会应手地多,沫儿不是很讨厌麻烦别人吗?三太太一定不是别人了,是亲人啊。紫菱。”赵子恒觉得紫菱问的问题根本没有任何疑难之处,在他眼中,白沫的性子早就说明了一切。
“你说的只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了,子恒,沫儿关于这件事和我说过。你知道她的病情直到现在都没有医生能够诊断出来到底是什么,只是有一些比较固定的病症而已。比如说每次发病一定会晕厥长达数天,然后再就是会气喘吁吁地喘粗气,甚至咳嗽,听到她咳嗽的声音我真害怕她会一不小心把自己的心肝脾肺都吐出来的。还有就是会把吃出来的饭菜都吐出去,有一次沫儿和我说她打算搬到白府去住,你知道的,那时候安易许还没有去参军,所以我觉得很不可理解,这种病情根本不适合到处移动,何况她老公还在家里,难道不应该要帮忙照顾吗?沫儿告诉我,她听到安夫人和安易许私底下说过,她担心沫儿的咳嗽呢会是一种厉害的传染病,万一影响到两个孩子,那就不得了了。当时让沫儿去白府是安夫人的提议的,至于安易许怎么想我是不得而知了。但是他是爱沫儿的,这点我是知道的,但是他大概也是早就有了要参军的想法了,既然知道自己无法留在沫儿身边照顾她,还不如让沫儿去白府住着养身子吧。毕竟也就像是你说的,亲生母亲的照顾总是比别人要好的多的。事情就是这个样子,沫儿第二天就提出了去娘家养病,安夫人应该表面装作客套一番的样子了,也就放行了。”紫菱所说的一番话在赵子恒心里翻天倒海一般地让他难受,他虽然不是亲眼见证,但是在他眼前他却就像是亲眼见到了白沫被迫离开安府的那一刻,她心中所有的隐忍和不舍,绝望和无辜。
这不是一个亲人所应该做的,而且如果白沫的病症真的如安夫人所说,是传染性的,那么她难道不担心白沫去白府传染那边的人?或者说她担心的难道仅仅是自己的孙子和孙女的安危或者说其实都是为了自己的宝贝儿子?
赵子恒想到这里后也不敢往下想了,他现在最想知道的是白沫什么时候露面,他很迫切地想要见到白沫。自从白沫生病后无论是在安府还是后来搬到白府养病,赵子恒都没能够去看望她,对此他深深地自责。赵子恒自己不是没有想过,他其实无数次地问过自己,自己内心里对白沫的那一份最初的情感难道就随着时间和白沫已成为别人妻子这一铁定的事实而再也不存在了吗?这个答案赵子恒想不仅仅自己知道吧,在这一段感情中他自认为他和白沫之间的默契是不会消亡的,赵子恒这里的答案白沫心里肯定是知道的,只是赵子恒不确定的是白沫对自己是否还存有一点感情,那种超越了友人的感情,那种他们曾经拥有并能够此生怀念的感情?对于这一点赵子恒是真的不知道。
白沫的病情如此严重,她会离开他吗?她会突然有一天就再也不存在了吗?赵子恒恨自己越想头越疼,越想疑问就越多,恐惧就越多。他强迫自己停止疯狂的念头和猜测,和紫菱随便说这话,打发着时间。他知道紫菱对于这个问题不是没有想过,白沫是紫菱最好的友人,亲眼看着友人的身子一天天不如过去,一天天垮掉,这是怎么样的一种折磨,对于这点赵子恒绝对感同身受。
没几分钟后,一辆老款福特停在了赵子恒他们面前,后车门打开了,白沫从车上走了下来。赵子恒一个箭头上前扶住了下车的白沫,司机那时候刚从车上下来,看到有人扶住了三小姐,他也就静静地站在一边。
“等久了吧?我没想到穿衣服穿了这么久。现在是比以前用的时间更多了,我感觉自己的状态还不如一个年迈的老者。你看,他们可以快走,是吧?”白沫指着不远处绕着湖边走路的几个老年人打趣道。
赵子恒好久没有见到白沫了,他很仔细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女人,她还是一副瘦削的样子,不过比之前来说是更加纤瘦了,因为赵子恒扶着白沫的时候发现,白沫的身子几乎是完全依靠着自己才能慢慢行走或者只是保持站立的姿态。但是却比以前来说重量轻了太多,而且白沫脸蛋上几乎已经没有多余的肉了,那种皮肤和肉混成一体的视觉冲击感和惨败的皮肤都让赵子恒觉得心疼。他不敢相信这可怕的病情到底对白沫做了什么事情,但是他想起来紫菱刚才说的,白沫几乎是吐掉了吃掉的东西。这也解释了他眼前看到的一切。他花了很长时间才终于敢去直接看着白沫的脸,白沫的眼睛,白沫的唇,白沫的手……不知道为什么,他很想记住现在他眼中的一切,他要记住正在遭受着病痛折磨的绝望的白沫,他要记住他所看到的自以为是虚假的却是现实的一切。
“沫儿,不要这么说,你不要折磨自己了,现在我们就说一些乐观的话,还和以前一样聊天好吗?沫儿,和以前一样,我们能回到以前的,你不是答应过我吗?你还说要走西洋风,做我孩子的godmother的,你说过,沫儿,你还记得吧?”紫菱几乎是哭着抱住了白沫,声音控制地很不好,哽咽的语气中夹杂着哭腔趴在白沫的肩头说完这一番话。
白沫的身子早就经受不住紫菱这般的“依靠”,赵子恒那边只好用尽力气地支撑白沫的身子,其实赵子恒现在支撑了两个女人的力量。但是他没有丝毫的抱怨。
“我是说过啊,紫菱,我也很讨厌食言的人,你知道的,我从来答应你的事情不都做到了吗?但是这件事,我是,我是真的,真的不能了……我不能够了……紫菱,我很抱歉……我真的很对不住……我好累啊,紫菱……我多么想睡过去,你知道吗?”赵子恒发现身边的这个女人有着年轻貌美的容貌,却像已经活了几十年的老年女性一般疲劳,她说完一句话竟然断断续续了如此之久,中间还做了很多停顿,而且气息明显不足,以至于她必须要气喘吁吁地大口呼吸,仿佛空气中的氧气对她来说根本是不存在的一般。
赵子恒突然觉得白沫现在的样子很像一条缺氧的鱼,一条因为没有空气而马上就要断气的鱼,一条立马就会翻肚子的死鱼。
他害怕了,他第一次感到自己的一颗心是剧烈地跳动着,却宛如早已经死去了一样。赵子恒的呼吸加快,只感到眼前无数个星星绕来绕去,他加快呼吸节奏的调整,试图让自己站稳脚步,他不能。他不能。他绝对不能在白沫面前倒下。他的脚趾深深地嵌入了自己的鞋底,试图抓紧每一寸的泥土。
但是他的双腿却因为剧烈的抖动而整个人颤抖不已。
“不,沫儿,你不能这样对我,你是我唯一的朋友了,你是我的妹妹,是我的家人,我不能没有你,你知道的,你给我好好养病,你会好起来的,不是吗?前天我去看你,你还在吃饭,吃的好好的,记得吗?”紫菱不依不饶地坚持着自己的乐观言辞,白沫只好伸手握住紫菱的手,白沫没有说话,空气里沉寂了很久,赵子恒终于说出了第一句话。
“好久不见了,沫儿。”
很多年之后,赵子恒每次想到那个时刻,那个场景,那个片段,他都无法弄清楚为什么自己当时会说出那一句话,但是除了那一句话之外,自己好像又不知道说什么,因为他害怕自己会当着白沫的面大哭起来。
还好,只是那一句话。
“是呀,好久不见了,赵老师……不,好久不见了,子恒。”就犹如很多年之后赵子恒一直记得当时白沫的答语一般,她从来都住在他的心里,那里一直都有一个专属的位置,从来没有任何竞争者去抢夺,那就是白沫的地方。
“好了,你俩一定很奇怪我为什么让你们过来见面……”白沫继续气喘吁吁地支撑着自己,准备接下来的一句话,她现在只能够一句一句地从牙缝中拼凑出来语言,最可怜的是一个人的思维如此清晰而正常,但是却没有力气去沟通,去交流,去表达。
“真的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我只是……想见你们一面,见你们两个。”紫菱还是趴在白沫的肩头,她没有意识到赵子恒花了多大的力气一直维持着三个要随时倒下的人。
“好久没有来这个公园了……我和你来过,紫菱你还记得吗?”紫菱趴在白沫肩头抽泣着,胡乱点着头。
“子恒……我们也来过……很多次,还记得吗?”赵子恒也没有说话,他只是觉得心里难受,他和紫菱一样点了头。眼神深切地看着白沫,他觉得这次聚会没有那么简单,难道白沫真的只是想见一见面?
但是如果她是这么说,他就做好了相信的准备。
“湖水还是那么绿……那边的山还那样子,春夏之际会更好看,是吗?夏天……还有天鹅……水鸭子”
空气里都是白沫他们对过去回忆的甜甜的味道,赵子恒始终保持着那个姿势,他今天很勇敢,像一个伟人一般,撑起了三个人的脆弱和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