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神翻阅，时而拿朱笔画几个圈，时而又暂且放下手头奏章，起身去一旁书架抽取古籍搜寻，思量是否有可取之处。
    如此这般反复，期间倒觉不出异样，惟有整一摞下来，才知双目胀涩、口干舌噪。
    便又一面两指掐着眉心揉捏，一面唤内侍进来添几口凉茶。
    常公公听命，做了吩咐他的事后，不急着走，却问道，“国君您，今个儿批奏章，怎得这么慢啊？”
    子瑜闻言反问，“已经什么时辰了？”
    “回国君，辰时了。您批了整整两个时辰。”
    “哦，是挺晚的。”
    这样说着，子瑜直起身，舒展了一下双臂，只是余光瞥见那一沓奏折，唇边逸出些许似有似无的笑。
    能不慢吗？
    往常奏的多是些琐事，要不挂念他的后宫子嗣，要不就全篇高歌颂德的屁话，哪还有什么值得看的价值？
    如今便大为不同了，不论新官旧臣，奏得都是时政，谈的都是实事。
    这个说要研制新的农具，那个说要改良武器军械，呈上了大量图纸和方案，两者耗费的精力能一样吗？
    子瑜往门外踏步，常公公在他身边问，“国君，是否去用早膳？”
    点点头，“嗯，你去准备吧。用过早膳，寡人去趟听雨楼。哦对了，把太子也叫上。”
    父子俩行至听雨楼外，一阵阵银铃般的笑声便纷沓而至，伴随这天真烂漫的童音，竟连步履也变得轻快起来。
    只见殿堂内，向夫人斜卧在内室的榻上，手里绣着一块锦布，偶尔抬起头，眼带慈爱地朝着小公子所在的方向望上几眼。
    而那白胖的小公子，被人置放在桌案，几个身着粉衣的小宫女围成圈，不住地做着鬼脸打趣。
    孩子被逗得直笑，情难自抑时，抖动着两只小脚丫在桌上敲打着，活像一条扑腾着尾巴的大鱼，怎么看怎么滑稽。
    接到宫人通报，国君和太子已经在眼前出现，那些小宫女玩得投入，这会儿注意到，蓦地煞白了脸色。
    孩子的世界就纯粹得多，谁对他好，他在心里记得门清。这不，小太子一出现，桌案上的娃娃登时被转移了注意，伸出一截肉肉的指头，直盯着宸儿看，不会说话，只好咿呀呀地叫着。
    桌案高，小太子够不着，于是，他也被提了上去。
    子瑜站在一旁，看两兄弟间嬉戏玩闹，相处融洽，不由欣慰，走上前去，也想抱抱他的小儿子，却被碰了一鼻子灰。
    那娃娃赖在宸儿身上不起，对他却是一脸警惕。
    唉，只怪近日繁忙，错过了和孩子亲近的时间。
    这样想着，便一只手托起宸儿，另一只手揽着琛儿。
    这回，小娃娃倒没拒绝，两兄弟在他怀里继续闹。
    这档口，向氏已经下得榻来，在他跟前行礼。
    他放下孩子，扶着向氏到一边坐，却听身后突兀的一声叫喊，像是要哭闹的前兆，二人齐齐回头，向氏更是顿时僵硬，不由自主地两手攥紧。
    其实只是宸儿摸出一枚拳头大小的木雕，娃娃想要他没给，就哭了。在那之后，娃娃含着泪水嘟起小嘴，在哥哥的示意下往他脸颊上亲过一口，这才接过木雕在手里把玩，又咯咯咯地笑开了。
    向氏这才松下一口气，紧绷的身体恢复柔软，子瑜正好牵着，便顺势在她手背上轻轻一捏，算是宽慰。
    向氏至今还对魏氏谋害一事心有余悸，总是不敢让孩子离开她的视线，子瑜有些话不好解释，却能对这个女人做出承诺，“放心，有寡人在，琛儿不会有事。”
    后来，子瑜提议，去楼外散步。
    此时风光正好，花红柳绿，风和日丽。
    此行的目的却不为踏青，而是子瑜实在有些话，想找向氏说。
    “寡人听得，夫人祖上，是做商人起家的。”
    子瑜想尽量问得随意，不料，还是惊吓住了这个女人。好在，片刻之后，向氏恢复如常，坦荡道，“是。”
    “能和寡人说说吗？”
    “妾身祖父，年轻时好游历，在各国漂流。时常会将本国的特产，拿到别国买，又将别国的东西，拿回本国卖。本是为赚些盘缠，成家之后，生意才越做越大。不但专门开辟了一条通商的渠道，还在国内开起酒楼茶肆，开布坊，搞钱庄，后来买了官入仕，成了朝堂上屈指可数的人物，这才有幸将妾身纳入陪嫁行列。”
    向氏说的都是真话，惟独除开最后一句。
    只因谁都看得清，她谈起自己家族时那自然流露出的情感，是自豪、向往、而又怀念的。
    子瑜不作评论，只顿一顿，后说，“那夫人，可也知晓这行商之道？”
    “实不相瞒，我郑国虽扩充了国土，可资源却依旧贫乏。地处中原，四周大国林立，若是只靠农业生产，怕是难以长远发展啊……”
    向氏本是惊诧，话到嘴边，却还在犹豫着该不该开口。听到后来，才愈发感受到国君态度真诚，不由暗自钦佩，一国之君肯同她一深宫妇人谈论这些，足可见其不拘小节能者居上的治国理论，便也不再保留，将自我的见解，一吐而出。
    “依妾身看，凡事都有两面性。郑国四周大国林立，阻碍发展，可换一个角度而言，它就是四通八达，是连接各国商品贸易的桥梁。利用好了，不失为一条商机。”
    “只是，类似祖父当年各地辗转的小本经营，对一个庞大的国家来说，是得不偿失的。我们只能广开商路，提倡百姓们去从事，并从中抽取一小部分作为税收。”
    “至于一个国家，可以在运输方面做些投入，或者直接承包下几条通商渠道。为此，方便快捷的货车也必不可少。”
    子瑜听得直点头，露出几许赞赏，到还里又忍不住插嘴道，“夫人分析得句句在理，寡人下去便命工匠们研制易于运輸的辕车！”
    末了，又迫不及待地问，“除了这些，还有吗？”
    向氏掩嘴笑了笑，才又道，“当然，我们不靠金山不靠海，也总得要拿出些本国的特产来，手工业就成了重头戏。可以织布养蚕，铸造兵器，等等。”
    “对了，妾身家已经普及了斜织机，用它织出来的布匹又快又平整。若是国君有兴趣，妾身便写信回去，让家人送来设计原稿和实物。”
    “如此甚好，真是有劳夫人费心了。另外，不如这样，等你家人来，寡人就亲自接见，顺便让他们多留几天，好陪你在这叙叙旧。”
    向氏欠了欠身，感激道，“谢国君。”
    “还有，过些日子，等你身子养好了，寡人这边要紧事也处理的差不多了，寡人便带你，还有两个孩子，去城外走走。你自小长在宫外，不习惯宫里的沉闷，寡人都知道，也都记在心上，以后只要有机会，寡人就会带着你们，出去散心。”
    如果说上句话是让向氏喜出望外，那么这句话就是足够让她热泪盈眶了，且无论日后是否能够实现，只要国君对她能有这份心，作为一个女人家，她还有什么好再奢求的吗？
    “国君。。。。。。”
    女人真的哭了，哭得梨花带雨。
    子瑜怜惜她，为她着想，却也只是其中之一。
    有农官上书了新研究的耕种方法，说是要以刈草伐木，开草原为耕地，疏凿沟洫，以利灌溉。
    作为国君，他自然有权命下人去着手试点，但归根到底，庄稼人才是最懂庄稼的人。子瑜决定亲自投入进去，更切合实际地去做整改，当然前提是如今时局已定，他已经能够放心抽身。
    ***
    子瑜治国第三年，大力提倡商业，并与商人立有盟誓--
    而无我叛，我无强贾，毋或匄夺。尔有利宝贿，我勿与知。
    商人得了保障，事业自然更易发展。
    于是，郑国商业逐渐趋于鼎盛。
    毫不夸张地说，郑国这个“天下”的中心，西到周，北到晋，东到齐，南到楚，都有郑国商人的足迹。
    当然，这是后话。
    这里我们只要知道，郑国在子瑜的统治下，繁荣昌盛，蒸蒸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