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集 005/【古风】《宛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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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33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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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篇】
“天可真热啊~”白褂老汉使劲摆动着手中的蒲扇,以期能稍微凉快些。可似乎一点作用也没有起到呢。脸上、脖颈上、裸露在外的胸脯上,汗流仍是止不住的往下淌着。
“可不是嘛,立夏以来真是一滴雨都没落过。”另一位老汉接过话,也抱怨起来。他分别抓住自己土黄色外褂的两个衣角抖动着。然而即使用了再大的力气,也没能给自己兜来更多的风。汗珠顺着他的胡须一滴一滴的掉落在脚下的土地上,很快就被挥发的毫无痕迹。“太阳每日都这般拼了命的晒,什么时候是個头啊~”
“唉!”白褂老汉重重叹了口气,抓起小方桌上的瓷碗,“你看看,你看看这凉水,都搁成烫的喽。”说罢,一仰头,猛冲喉咙灌了下去。
“喂,年轻人!”
“嗯?”
宛枫听到身后有人叫自己,回转头看了一眼。村口不知何时多了棵老垂柳。他心中正疑惑,那白褂老汉又喊了声。
“年轻人!快过来这里避避署吧,大热天儿的,可别给晒坏喽。”
“哎!”
宛枫应了声,捂着胸口,慢吞吞踱到了柳树下。一缕清风微撩起他松散鬓角的长发。
“好凉快啊。”
两个老汉相视一笑,柳枝浮动地愈发起劲了。
“年轻人,烈日正当空的时候,你不在家里好好待着,跑到外面来做什么?”
“可是在晾肉干?”白褂老汉插嘴道。
“不是,不是…”宛枫慌忙摆手示意,又是尴尬又是羞涩。“我啊是趁着天热,看看能不能多捞些鱼…”白褂老汉递来一碗水,他接住一饮而尽。“谢谢老伯。”
“看你的样子,一定是无劳而获喽。”
“嘿嘿,我在水边站了许久,确实连鱼影都没见到。不过,”犹豫了犹豫,道,“我捡到了这个。”
宛枫掏出揣在怀里的东西。
老汉目瞪口呆,双眼直勾勾盯着碎石板。
“年轻人,你怕不是真给晒晕乎了,竟把块烂石头当做了宝贝。”
“老伯,它可不是一般的石头。”
宛枫将碎石板贴在白褂老汉胳膊上。
“哎呦!”
白衣老汉猛然从长板凳上蹿起身,狰狞了脸,指着他骂道,“好你个忘恩负义的小子!我好心让你来凉快,你倒好,拿这玩意烫我!”
“烫?!”
手心里分明就像攥着块冰一般,怎的会烫?宛枫不解地看着碎石板。
等等,刚刚…刚刚是有只小爪子在动麽?他想看仔细些,却被阳光刺得根本睁不开眼,只得用另一只手遮挡在眉头处,才稍微能缓解了些。
咦,奇怪,地上除了围绕在自己双脚周围的一块小圆斑外,再无别的影子。
宛枫惊异抬起头,垂柳、四脚方桌、长木板凳、两个老汉,竟一齐都消失了。不留痕迹的,就好像从未出现过。
“哎~~~好晒啊~~~”
他将碎石板重新塞回衣服里,抹了两把额头的汗,转身朝家的方向走了去。
晌午后。
宛枫盘腿在窗下的书案前坐下,举起捡来的碎石板,细细观察着绘在上面的图案。鳞身脊棘,头大而长,吻尖,鼻、目、耳皆小,眼眶大,眉弓高,牙齿利,前额突起,颈细腹大,尾尖长。
“四肢看着倒还强壮,双翅却有气无力的。你到底是个什么怪东西呢?可真难看啊。”
他将石板碎片竖立起来放书案的一角便不再理会了。翻开泛黄的书页,小心展平打成卷的页脚。
“皋陶矢厥谟,禹成厥功,帝舜申之。作大禹、皋陶谟、益稷。曰若稽古大禹,曰文命敷于四海,祗承于帝。曰:后克艰厥后,臣克艰厥臣,政乃乂,黎民敏德。”
声音愈来愈小。
“帝曰:俞!允若兹,嘉言…”
宛枫枕在胳膊上沉沉睡去。
微风拂过,翻起一张张书页,发出哗啦啦的轻响。
他无意识拽了拽衣襟。
石板上的小玩意好像活过来了,张圆了一双盛气凌人的小眼睛,凶神恶煞般瞪着宛枫。
“你才难看…你才难看…你才难看…”
胳膊兀地抽蓄了下,宛枫猛然从梦中惊醒。睡眼惺忪,大脑里还在重复着一個尖细的声音。
“你才难看…”
宛枫使劲摇了摇头,窗外晚霞正绚烂,不知不觉竟睡了一個下午。伸了个懒腰,拾捡起地板上散落凌乱的书页,按了顺序一一叠放好。他本想换根新绳重新装订,可边边角角早已被磨损的破烂不堪,只得作罢。
宛枫无奈叹了口气,幸而都是背过了的。
他走到瓮旁,揭开遮盖,舀了半瓢水送到嘴边,忽想起家中似乎还有馒头,便拉开了橱柜的门。喜滋滋将破瓷盘子里的东西抓在手中,咬了一口,太硬,没咬动。
“罢了,用水浸浸再吃吧。”说着,就将馒头凑进了瓢。适才手抓着的地方竟无故多了几个深浅不一的小洞。
“奇怪,难道先被老鼠啃了?”
吃饱喝足,他又坐回了书案前,趁着太阳还未完全落山,还能再背几句“圣人言”。
【下篇】
皓月当空,书页上的字终于看不见了。
宛枫不舍合上了书卷。
晚风习习,今儿个夜里竟没有昨日的闷热了。
他仰躺在地板上,窗外的星辰闪烁着微光,一如既往。
“还有四个月就该报名了。”
宛枫翻了个身子。突然感觉有圆圆的东西顶在了他的小腹上,接着脖子也被紧紧的钳住了一般动弹不得,可伸出手去,却什么也没有摸到。
一股寒意袭来,他不由自主抖了抖双肩。
“嘶~好冷啊~”
感觉到颈部的压制比起之前轻了许多,他试探性转了下脑袋。
“嗯,地板还是太凉了。”
宛枫慢慢爬坐起来,心里有些纳闷,今日也没干什么出力的活,怎么身体如此沉重。书案与床之间短短的几步路,竟比翻山越岭还要累。
宛枫躺在床上,沉沉闭上双眼。迷迷糊糊的,耳畔又响起了熟悉的尖细的声音。
“我听得到…我听得到…”
“什么?”
“你说的话…”
“哦?”
“你为什么要背这些奇怪的文字…”
“因为要参加科举考试。”
“你为什么要参加科举考试…”
“因为要做官。”
“你为什么要做官…”
“因为做了官,才有银子买粮食。有了粮食,才能填饱肚子。”
“那要是不做官也有银子买粮食,也能填饱肚子呢…”
宛枫没有回应。
“那要是不做官也有银子买粮食,也能填饱肚子呢…”
尖细的声音又问了遍,依然没有回应。
夏至、小暑、大暑、立秋、处暑…
自从捡到那块绘有怪异图案的碎石板之后,整個夏季对于宛枫而言不再是酷暑难耐了,但家里经常性的缺水少粮却也没少叫他头疼。
春去秋来,几度华年。
宛枫已是一方县令,自然不用过着以前那种缺衣少食的日子,但碎石板他却始终都带在身上。
不知从何时开始图案渐渐消退了颜色,尖细的声音也许久许久都没在耳畔回荡。怀里揣的时间长了也会变热,夏天也不会为他送来阵阵凉意。
它全然是块普普通通的碎石板了。
时光荏苒,白驹过隙。
政路磕绊,好官难为。
“午时三刻已到,斩!”
斩字令铛的一声掉落在地。膀粗腰圆的刽子手粗鲁抹去额头的密汗,抽出插在严凌枫身后的斩字牌扔在一侧,手用力握紧了刀。
“你还没有回答我呢…”
“什么?”
“要是不做官也有银子买粮食,也能填饱肚子呢…”
天空中瞬时阴云密布,电闪雷鸣,狂风大作。
宛枫看不清对方的脸,只感觉到尖锐的硬物抵在了自己的后背上,随即身上的绳子便松散了。他的整個人都被紧紧钳制在了两只苍劲且巨大的爪子中,一如那年盛夏夜。
直到双脚离开地面,断头台越来越远,菜市口也浑然不见,宛枫才意识到,自己是不用死了。
鳞身脊棘,头大而长。
“你不要乱动啊!”
颈细腹大,尾尖长。
“喂!你再乱动我可要掉下去啦!”
四肢强壮,双翼…
“大鸟”收起羽翼,猛一個翻身,摔落在地。
“双翼有气无力…你和我石板上绘着的那个怪玩意倒长得一模一样。”
“你才是怪玩意呢!我是应龙!是应龙!”
“大鸟”气急败坏,一脚踹开趴在自己圆滚滚的肚子上的宛枫,幻化成人形,恶狠狠瞪着他。
应龙?!就是这只连灌木丛的高度都飞不过的怪玩意?!
“你的眼神是什么意思啊!”
“大概是觉着不可思议吧。”白衣男子笑得鄙夷。
黄衣男子随声附和道,“正常,正常。若非亲眼看着你从壳里滚爬出来,我也不相信你竟也能是我们应龙一族的。”
宛枫茫然打量少年身边的两人。
似曾相识。
“年轻人,不认识我们了?”白衣男子微微一笑,幻化成了身着白褂手摇蒲扇的老者。“当年小弟练功偷懒,附身在了碎石板上,却被宛公子捡了去。”
“承蒙宛公子的照料。今日恩情已还,后会无期。”
“宛公子,告辞!”
少年张口欲言,却终是没吐露一字。盯着宛枫看了好大一会儿,才在哥哥们的催促下转身离开。
要是不做官也有银子买粮食,也能填饱肚子呢…
“喂!那就不做官了!”
少年停下脚步,回过头痴痴望着他。
“你说什么…”
“我可以去学做伞,在下雨天卖。可以去学编蒲扇,在酷暑天卖!”
“那冬天呢?不会下雨也不会热的冬天呢…”
“冬天…冬天就去山上砍柴,然后将柴背到集市上去换粮食。
“换了粮食之后呢?”
“换了粮食之后…之后就可以养你了!”宛枫用尽气力喊道,“留下来吧,留在我身边!”
少年挣脱开哥哥们的手,扑扇着羽翼兴奋撞进宛枫怀里,两只爪子紧紧搂住了他的脖子。
“不要硬馒头,我可挑食呢,你不能饿着我…”
“好。”
宛枫慰然而笑,宠溺揉摁了揉摁它的大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