吏部府衙
    “听说沈侍郎病了，看面色还真是难辨”。苏秦见到沈止墨正从厅外进门，看他跟平时并无不同，于是调笑道。
    苏秦本为丞相颜虞奚的得意门生，本来仕途一帆风顺，没想到却被沈止墨这个半路杀出的程咬金抢了风头，心里难免不甘，对这个缄默沉静的沈大人向来冷嘲热讽。
    这人要他来说这人本就是来历不明，既不是世家子弟，也未入什么像样的学府，就连个能说出名字的老师也没有。不过一年时间却也在朝廷挣得一席之地，就算不入派系也能独善其身，一方觉得不可思议，犹自愤恨；一方又觉得此人城府极深，不好相与，绝非池中之物。
    派系争斗向来惨烈，如今的陛下又是恩威难测，一不小心便是满门抄斩，各处都是人心惶惶互相猜忌，昔日可能还是同游西湖的旧友，今日可能便可能是水火不容的仇敌。小世家便都想依附于大世家来求得保全。
    如今的朝廷大致可分为青兰两派，其他则是不足为虑的小世族。青派应属丞相颜虞奚，此人为两朝元老，陛下对其信任有加；兰派则属大将军贺兰辞，曾为陛下东征西讨，立下了赫赫战功。两派争斗已久，就连后宫也不得安宁，贺将军的妹妹丽妃与颜丞相的长女淑妃也是明争暗斗，却是谁也没捞到什么好处，这便是帝王家常用的“制衡之术”。
    这个沈侍郎却摸不清是什么来路，两大派系向是都跟他没什么渊源，他也是都不得罪，确也立住了脚跟。
    听闻左侍郎的不善之语，右侍郎沈止墨却不争辩，只问道“俞长史一案大人处理如何？”
    “卷宗在此，沈大人要看吗？”说罢便从书架上拿下一卷卷宗，打算递给沈止墨。
    可手还没接稳，卷宗便“哗啦”一声掉在了地上。苏秦显出一副不小心的表情，接着挑挑眉，看自己的同僚做何反应。
    沈侍郎莞尔一笑，便俯身打算将地上的卷宗捡起来，那卷卷宗却被狠狠踩在脚下，沈大人抬头向上看去，便看到了苏秦那副挑衅的表情。苏秦倒想看看，这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野小子如何能够踩到自己的头上，他背后到底有什么大人物。
    若是说他没有后台，苏秦是绝对不信的，但再大能大的过丞相，所以他根本不担心这样的羞辱会带来什么。
    沈侍郎还未有动作便听到有人进来的脚步声。两人同时望去，原来是天官大人冯毅。
    冯大人看到眼前这幅场景，也着实下了一跳，却脸色凝重的将苏秦叫了出去。
    “苏大人，你可知你在做什么？”
    苏秦依旧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不过是审查卷宗罢了，冯大人连这点小事也要一一过问”！
    “沈止墨就连我都不敢轻易为难，苏大人更要小心，他不是你我能得罪的人”
    苏秦看冯毅一脸肃穆，也知他在真心劝诫，忙问道“那丞相大人如何？”
    “你今日如此放肆，于外于背后有丞相大人撑腰，但你可知沈侍郎背后是谁？”
    “比丞相大人还要厉害，莫…莫非……”想到这里，苏秦脸色一白，“可，可……难道真是……”
    “你可知当初顾府一案是谁推荐的沈侍郎主审——正是陛下！”
    “难道那些坊间传言是真的？陛下真与沈……有那种关系？”
    “我们做臣子的怎么能妄议陛下，不过丞相大人应该更清楚此事，苏大人若是不信，不如听听淑妃娘娘亲口所言”
    苏秦脸上依旧是一副不可置信，坊间传言他也曾听过，不过也是不以为然，这个沈大人虽说相貌出众，但行事还算清正，处事虽然淡漠，却也无不雅之举，看他也不似那些醉心于功名之人，但既然冯天官也这么说了，此事便如板上钉钉。苏秦心中不知为何却有戚戚然之感。
    随后恼怒，为了功名利禄宁肯屈居人下，时间当真是有如此无耻之徒。
    原本对他才学的倾慕和淡泊的心性的一丝慨叹也转瞬化为齑粉，而被心中的不甘和憎恶取而代之。
    顾小四的近日生活还算如意，虽只是些打扫，挑水，劈柴这样的粗活，不过倒也算是无拘无束，小三子那张苦瓜脸也没来找过麻烦，不过回到仆人房也不再理他就是，应该还在为他那次的“罢工”生气。不过顾容楚可不在乎，这样的日子对他来说可是太好了，就算有人怨他（小三子的苦瓜脸），就算有人恨他（去马厩时马夫的不屑一顾），就算有人烦他（管家对他添乱的本事可是领教多次），他也是依旧的我行我素，伤好了之后，便像是恢复了当初的顽劣本性，把整个府衙翻了个遍，像是在找什么似的，却从来没有被胡管家抓住把柄，胡管家只能暗自喟叹，却又无计可施。
    因为沈府只有一个老爷，也没有什么夫人小姐的要伺候所以仆人们的工作还算轻松，每日除了做些例行的公事，有时还有闲暇。不过顾小王爷却对这些工作越来越不耐烦，这可不是他喜欢干的事，如果能出去走走那便好了。小四子纳闷，从前王府里是有例假的，不知这个沈府的例假怎么安排。想问问小三子，可又不想看到那张苦瓜脸，那个胡管家又总是找他麻烦，其他人不奚落他，不落井下石也算好的，他也懒得理他们。
    不过如此倒真的没法出去了！
    晚上翻墙出去，不行！别人还不知道他会武功，当初为了装傻充愣，这件事就连王府的人也不知道，如果不小心被那个沈侍郎发现，废了他的武功，好多年的努力功亏一篑那可就糟了。
    如今他已经挑完水，坐在沈府的墙上等着那声召唤他的凄厉的——“小四子”。
    好想出去，去找找笙歌被带到了何处，她一个顾府千金如今却被卖做奴仆服侍别人，不知又会遭遇什么。她那么乖巧，不会有事的。可是她若是受人欺负怎么办。
    想到自己在沈府的遭遇和那些冷嘲热讽，顾容楚心里一阵阵绞痛，如同被刀子捅了一个窟窿一般，真想冲出这个庭院，找到笙歌，然后带着她一走了之。
    可是他不能这么做！他不能冒一丝一毫的风险，他只要她好好活着，这就够了！他现在还做不到，所以他也只能忍。他要自己闯出一片天来，要比曾经的顾府还要威风，把那些伤害过他的人狠狠踩在脚下，让他们也尝尝被人当做狗的滋味。
    在顾府那么多年，他们兄妹俩不也活下来了嘛！他还记得那时候，自己用手捂住妹妹的眼睛，亲眼看到奶娘嘴角流着血死在了自己面前。他放开了那只手，笙歌看到了，竟然没有哭闹，一声不吭的跟着他走了出去，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在后院玩耍，直到被人通知之后，才重新走回房间，伏在尸体上嚎啕大哭……所以，笙歌不会有事。
    他现在萌生了一个奇怪的念头，如果能做到，他不在意多花点时间。
    思绪飘出很远，剩下的便是空虚。无聊的从旁边的树上摘下几片树叶，刚凑到嘴边，就看到身穿一身藏青色官服的沈侍郎正翻身下马，在巷口离府门口有些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不知在津津有味的看些什么。
    顾容楚也觉得好奇，这个沈大人在搞些什么名堂。顺着墙凑近一看，差点笑出声——
    什么嘛，原来是几只猫。
    猫妈妈带着三只猫宝宝在晒太阳，猫妈妈浑身雪白，眼睛瞪的跟珍珠一样圆，却比珍珠漂亮多了！深蓝色的瞳仁好奇的盯着沈大人，并没有什么害怕。三只像肉球一样的小猫咪则蜷缩在妈妈的周围，不时的撒娇卖萌，伸懒腰时粉嘟嘟的小爪爪便都齐齐的露出锋利的獠牙，不过一点都不可怕就是了，反倒让别人想摸摸他们圆滚滚的头。不一会儿便都围在妈妈的身边贪婪的喝奶，猫妈妈则是一脸无奈。
    “嘻嘻………哈哈……”顾容楚坐在墙上，压制着自己的声音，硬生生把自己憋出内伤。没想到这个精明狠戾的沈大人也有如此童趣的一面。
    沈大人则浑然不知，还意犹未尽的看着那团肉球。
    “桄榔——”不知道是不是动作太大，顾容楚一不小心便从墙上跌了过去。沈老爷，猫妈妈，和三只肉球的视线都被一齐吸引了过去。
    “哎吆”顾容楚好不容易从地上爬起来，却见沈大人已经牵着马来到了自己的跟前，用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自己。
    顾容楚登时觉得头皮一阵发麻。
    “不准翻墙！”沈大人一脸严肃。
    顾容楚想起上次被打板子的事，也不笑了，用一种怨怼的目光瞅了“老爷”两眼。
    “哼哼……呵呵……哈哈……”终于又笑了起来，打板子就打吧，让我笑完先！
    沈老爷则被他这种表现弄的手足无措，等他的笑声越来越小，终于停下来的时候，质问道“我的《家训》呢？”
    顾容楚这才想起来还有这样一件神奇的东西，赶忙去翻自己的内兜——当然什么都没有！
    “我……丢了”
    “你丢了？”
    看到那张脸居然笑了顾容楚才意识到自己貌似又犯了大错。转身翻过沈府的墙头，像看到鬼一样跌跌撞撞的向内府跑去。
    顾容楚跑到仆人房，在自己的枕间翻找，又将自己的被褥都抖成了筛子，可还是没看到那个小本的影子。又大步向柴房跑去，可是里面空空如也，就连刚劈的柴也被抱去厨房烧了，当下头皮发麻。
    几乎找遍了所有的地方，可还是没找到那个黑色小本本的影子，小三子正好从外面走了进来，眼神里满是鄙夷。
    “小三子，你看到我的《家训》了吗？”
    “《家训》？那种东西我怎么会看到，一直都是胡管家放着”小三子不耐烦的应付道“你找《家训》干什么？你难道还没记住吗？”
    “小四子，你今天是不是又偷懒了，一直没看到你的影子”……
    小三子不满的抱怨道，不想理他，但他惹了麻烦自己也跟着倒霉，所以又不得不应付着。
    “你说记住是什么意思？难道你都记住了！”至少也有一百三十五条吧…
    “不就三条吗？怎么会记不住，不准养猫，不准偷窃，老爷说什么都是对的！”
    顾容楚愕然。
    “小三子，别开玩笑了！我若是再被老爷惩罚，我的活可就又归你了，你最好老实告诉我”
    “不信拉倒！”小三子见他不信，撇撇嘴，用力关上了门。
    顾容楚看的出小三子不像在撒谎，那么那一百多条的“府规”——
    这是被玩了(°ー°〃)
    厨房是顾小四最不喜欢的地方。
    大厨总是喜欢拿他打趣“吆，小四子来了！怎么这么没精打采，你是魂被吓走了！”
    帮厨杨桐在一旁附和道“说不定是小四子累着了，你没看到他那几天摇摇欲坠的样子，站都站不稳……”
    旁边的伙计也跟着说道“那是小王爷在学林黛玉呢，弱柳扶风，纤纤碎步……谁不知道顾小王爷的嗜好，听说顾府抄家的时候还有清风苑的小倌去寻呢。”
    “我看那小倌也是真心，不过还不是被打的个头破血流，不仅屁股开花，脑袋也要开花了………”
    “那是，顾府那是那种人能攀上的，不过现在顾小爷若再想去寻个玩物那可难了……不过，顾小爷不妨试试屁股开花，哈哈…”
    ………
    顾容楚听过比这更恶毒的比比皆是，这些人无非是看他失势，解一解在权贵那里受过的气。
    平时他总是无视，可是如今他却知道要好声好气的应付着，自己若是反驳也只会被当做笑柄，说不定还要像上次一样受顿皮肉之苦。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宁折不屈”的人。
    “杨…哥哥，烧火时可见过一本小册子？”
    杨桐听到他的话，停了和众人的嘲笑，问道“什么小册子？若是有，也被我扔进柴里，烧成灰了！”众人听完都哄笑起来。
    顾容楚也没抱多大期待，听到他这话，便缄了口，恹恹的走了出去。
    

    作者闲话：

    孤独的写文~〒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