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七章池心亭上箫声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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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木琴美,她的幼年仿佛被蒙上了一重迷雾,其实,她的整个人生也仿佛被蒙上了一重迷雾。她除了有一个一直见不到面的“义父”,实际是在麻生沙树身边长大的。也真因为上头有一个“义父”顶着,就连麻生沙树对她也另眼相看,从不呵斥,更别说别的武士了。八岁时,麻生沙树化重金请了长白山下著名剑师束中立教授剑法,直到十五岁剑术学成,束中立遂被麻生沙树毒死。青木琴美剑术不弱,是以能同时抵御三名锦衣卫而未落败。后来,奉命接近方煦,却也是她人生中的亮点,虽然别有怀抱,却产生了对方煦的倾慕。但此刻她已无法再回到方煦的身边,不只是愧对沈丽花,无邪子杀了她的父亲青木正雄,使她有了一层心障。但有一点她自己都不知道,所谓近朱者赤,与方煦相处一段时间后,她仿佛已和麻生沙树他们格格不入,看不惯他们的作派,甚到有了完全不同的思维方式和行为标准。
麻生沙树叫青木琴美带两个武士去杀陈彩娥索要同天山庄的房、地契这件事,一开始便有抵触,以后的情况也一直萦绕在她的心中。她看到陈彩娥的目光有一种特别的情愫,一种母亲看女儿时的慈爱。青木琴美心里一颤,却又感到迷惘:我的娘不是千叶丽子吗?怎么会是住在偏远乡下的妇人?这个疑问,她不能对麻生沙树说,不能对“义父”说。她想过,真正能帮她查的,决不是宫本久能和麻生沙树,而是方煦!但方煦一定恨我入骨,杀之而快,我也无面目再见方煦。
宫本久治和麻生沙树上京劫夺名单,她并不关心,凭她对方煦的了解,宫本久治多半不会成功。而方煦迟早会来同天山庄的,方煦会杀宫本久治,会杀麻生沙树,也要杀她——青木琴美。每晚,青木琴美都独坐在这池中的亭上,不是带着剑,而是带着箫,箫声低沉婉啭,可以排遣她的情绪,悲叹她的人生。她等着方煦,等着方煦来杀她,她等到了。后面响起了脚步声,不用回头,她便知道是方煦他们,于是她停止了吹箫。
青木琴美没有回头,她说:“方公子,你是来杀我的吗?唉!人生如此,生亦何欢,死亦何惧?动手吧,我已等了好几天了!”
在来同天山庄前,方煦和沈丽花、费玉馨、唐能曾经商量过,若遇到青木琴美怎么对付?杀还是不杀?答案是一定要杀。但此刻青木琴美就在面前,等着他们动手时,反犹豫了。方煦心想:“我爹杀了她爹,我再杀她,这个……”不只这些,两次相遇,千里并骑,必竟也在他的心上留下了很深的印记,何况沈丽花早已解尽诸毒,青木琴美又是安然受剑!方煦看了沈丽花一眼,向旁移了一步。
青木琴美仍然没有回来,说道:“沈姑娘,我恨你把我从方大哥的身边赶走,是我叫麻生沙树带人把你劫走的,我的本意是要麻生沙树把你杀了,麻生沙树却喂了你许多毒药,销肌蚀骨,九死一生,让你受了许多痛苦。拔剑吧,死在你手里,我不恨你!”
沈丽花看看方煦,手握剑柄,却并没有拔剑。青木琴美所以要害我,是为了我的方大哥啊!我因然肉体上是受了很多很多的苦,她的心灵上难道不苦?既然方大哥不杀她,我也不杀她!她下意识的看看费玉馨,向后退了一步。
费玉馨“呛”的一声拔出剑来,说道:“你的父亲逼死了我的父亲固然是上一代的事,但你是倭寇,我母亲虽未死于你手,却也是被你带去的人杀的,今天难逃公道!”
唐能马上附和了一句:“是啊,倭寇人人得而诛之!”
费玉馨和唐能嘴里虽这么说,也用剑指着木琴美,却没有出手,两只眼睛看看方煦又看看沈丽花。费玉馨忽然想起母亲曾要她不要和木琴美打,说是她的姐姐,也不知是母亲糊涂了还是什么,但她的这一剑竟也剌不出去。
方煦、唐能、沈丽花、费玉馨默默的离开池心亭,默默的跨上马背,连夜回了藤花山庄。
身后脚步声已杳,青木琴美忍不住放声哭了起来。
青木琴美哭了一会,心里好过了些,忽然听到有人走近,是悄悄的,以物障影摸过来的。青木琴美冷笑一声:“麻生沙树,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我义父没和你一起来吧?”
麻生沙树走进亭中,说:“你义父已在石垃子镇住下,因对同天山庄不放心,叫我先来看看。如果同天山庄无事,你义父明天上午来庄。你既安然赏月,同天山庄自然是无事的了?”
青木琴美说:“天上月色清妙,池中水波不兴,本是极好的月夜,极妙的赏月之处。不过我今晚不是来赏月的,我已经知道,你们去京城已无功而返,一定会来同天山庄。而且我知道我义父一向小心,一定会叫你先进庄查看。你对我义父说,方煦来过同天山庄了,刚才响起一阵马蹄声,大概又走了。”
麻生沙树问:“方煦来了吗?来了几个人?庄上不是还有五个武士吗?你的功夫也不弱啊?为什么来了又走?”
青木琴美说:“来了四个人,方煦、唐能、沈丽花、费玉馨。庄上的五个武士本来功夫就平常,能是谁的对手?”
麻生沙树又问:“方煦为什么没有杀你?”
这一问惹恼了青木琴美,她站了起来,冷冷的说:“你下一次遇到方煦,就亲口问他吧!”说完从栈桥上走了过来,又向前面走去。两人擦肩而过时,看都没看麻生沙树。
比起春天,秋天有着别样的灿烂。
秋天的灿烂不是在花,而是在叶。
这是带有沧桑感的成熟,由绿转化而来的斑驳,生机结束前的辉煌。
当藤花山庄大门前的白杨树叶开始在西风中飘堕时,我们的故事也有了新的变化。
宫本久治又回来了。他是带着失败和失望退向海边的,来的时候,又有了一个新的计划,一个危险的梦。
狭隘阴暗的岛国心理继续在他的胸膛里发酵,并且变成狠毒而嚐血,他招募的浪人在沿海陆续上岸,大明的百姓又遭荼毒。他所请的刀神淺川千裕和刀王菊池欣然而来,此刻,他们正高坐在同天山庄的客厅里。
同天山庄没有什么变化,只是环护山庄的绿树开始生意扶疏。
半年前,麻生沙树夜探山庄遇见青木琴美后,在第二天一早便与宫本久治离开了石垃子镇。青木琴美也是同一天走的,她留给同天山庄的最后一瞥有点迷离,这种迷离,在人生飘泊前景莫测的人的眼中常常可以看到。同天山庄其实是一个空庄,连费玉馨都不想把它当作自己的财产,他们没有杀青木琴美,却又难于面对,于是他们连夜回到了藤花山庄。
宫本久治和麻生沙树、青木琴美以及刀神淺川千裕和刀王菊池团团坐着,啜着当地茶庄中才搜寻来的好茶。房顶上曾经被宫本久治用椅子冲开的大洞已经补好,阳光透过明瓦斜斜的照在墙上,空气中弥漫着清朗的秋气。宫本久治脸色凛然,并且透出杀气。麻生沙树依然带着近侍的奉迎和圆熟,眼晴不停的从一个人的脸上转到另一个人的脸上。青木琴美神色淡然,清丽秀美的面庞上云锁雾罩,没有一丝亮色。淺川千裕和菊池神态踞傲,仿佛在座的人都不屑一顾,包括邀请他们前来的宫本久治。
按宫本久治的意思,仗着淺川千裕和菊池,加上自己和麻生沙树,足可以血洗藤花山庄了。因为他在到同天山庄之前便得知,玄聪已回到少林寺,连凌霄子也回了武当。他所忌惮的这两个人不在,方煦一人不足惧,此去稳操胜卷。偏偏淺川千裕和菊池不同意,别说叫他们去杀老百姓,对武功稍低的人都不屑出手。他们的对手是少林的玄聪和武当的凌霄子。或许,学武到了顶点,所追求的便不是杀人,而是武学上的交流,以至于武学的不断升华,快乐也在于其中。
宫本久治说:“那么,麻生沙树和青木琴美去藤花山庄看看?”
青木琴美不愿意和麻生沙树同行。她说:“麻生沙树一人去就得,在河阳镇十五年了,什么事会瞒得了他?不必两人同去,我也不愿成为麻生沙树的累赘!”
麻生沙树说:“青木琴美一人去吧,在藤花山庄住了半年,山庄的里里外外什么地方不知道?即便给发现了,方煦也未必一剑把她杀了!”
宫本久治看看两人,青木琴美面上没有表情,麻生沙树是一脸抑揄的神色。宫本久治想了一想,对青木琴美说:“你就辛苦一趟吧!不过就是送一封信,中国还有‘两国相争不斩来使’这一说呢!”
青木琴美没有推辞,不在于她愿不愿去,而在于一定得有一个人去,把麻生沙树留在身边,对宫本久治更方便一点。
从同天山庄到藤花山庄两百多里,青木琴美单人独骑,有时一溜小跑,有时信马由缰,到河阳镇已是傍晚,随便找个客栈住了,第二天便去藤花山庄。
她现在已经不是半年前离开河阳镇时的心情,时间淡化了记忆,同样也稀释了心中的爱和恨。她和方煦、沈丽花之间不说有了仇恨至少也有了距离,若不是在同天山庄后面的池心亭上已经见过方煦、唐能、沈丽花、费玉馨四人,她不会如此轻易的答应宫本久治去藤花山庄的。因为她感到,她与他们中间仍有着某种维系。不是割不断理还乱的思绪,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方煦、唐能、费玉馨和沈丽花没有杀她,而现在如果有人要她杀这四人中的任何一人,她也不愿。
藤花山庄出现在望中,她下意识的勒住了马,然后,又慢慢的松开了缰绳。
藤花山庄终于到了,她下了马,刚要举手敲门,门“呀”的一声开了,开门的是管家宋友仁。宋友仁见是青木琴美,先是一愣,随即满面陪笑,说:“原来是木姑娘来了,快请进!少庄主和沈姑娘在花厅说话,木姑娘请前面走,我给姑娘牵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