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拥蓝关马不前 1.第一章:黑马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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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的靖南国还未入冬,便飘起了棉絮般的雪花,纷纷扬扬。唯独南部的潦清城除外,南潦清、北罗都。一座春城,一座冬乡。九月的潦清是整个靖南国最美的地方,城内有贩卖各种小玩意儿的摊子;有出售各种奇花异草的花展;有售卖潦清特色美食的夜市。城外则有专供皇家在秋狩节专门使用的猎场。总之,九月是潦清捞钱的好时候。
正下着雨,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白衣少年骑在黑马上,他无视守城的侍卫径直入了城。
“呸,你过去把那混小子拦下,在老子的地盘也敢撒野。”坐在躺椅上,身形肥胖的守卫吐掉口中的瓜子壳,拍了拍蹲在身边的跟班。那跟班奉承地笑着,一边在心里暗骂着一边翻身跨上一匹马跟着少年的背影紧追上去。
“小子,知道这是谁的地盘么?”跟班拦在少年面前,满脸的不爽,“不知道过关得出示令牌?正值皇家秋狩,没有通关文书会被当成刺客的,知不知道!”少年抬眼,摸了摸嘴角:“知道。”跟班暗骂一声,指着少年的鼻头:“你小子找打是吧?!知道还愣闯?要不是老子心情好,你刚才就被扎成筛子了,他娘的。毛还没长齐,学什么江湖义士,赶紧给老子出示令牌,没有就滚蛋!”少年皱眉,伸手摸进衣袖中,跟班早已不耐烦:“你他娘的在那摸半天,摸啥子摸呢?牌,有没有,没有就滚。”
“唔……军爷,我走的急忘记拿上。我实在有急事,您能不能通融通融?”少年从怀里拿出一锭银子,扔给他。跟班叹了口气,说话也不像之前那样:“小公子,不是我说你。这秋狩呢,什么皇于太子全都在,就怕有刺客。没有令牌真的是不让进……您别让我为难。”跟班看了看手里的银锭子也舍不得还回去,便揣进兜里,“这样吧,你有什么亲戚,住哪儿,我去给你叫。他担保了,你就能进城。”少年抿了抿嘴,抹了抹脸上的雨水:“帝溪。”
跟班差点从马上摔下来,提高了音调又问了一遍:“他娘的,谁?!”
“帝溪!”少年也跟着他提高音调。跟班皱眉,将怀中的银子扔回去:“哟,临安王殿下呢!你他娘的以为老子面子有多大?能把人家请来?再说就你这瘪样,能认识临安王?我看你还是骑着你的黑龙马上天吧,好吗?”
少年刚要开口,便被打断,只见跟班不耐烦地摆摆手:“回城门口去,一会儿跟老子去衙门。”少年有些不服气却还是听他的话勒马转身。
“哟,小子你不是挺能的么?”胖子见跟班带着少年回来,便从躺椅上站起来,抬手给了少年一巴掌,转身对跟班问道,“柴守,怎么着?”
柴守解下头上的斗笠,随手扔在桌上,抓起早已放凉了的烙饼塞进嘴里,鼓着一个大腮帮子,嚼动着。胖子走上去冲着他的脑门就是一巴掌,扯大嗓子就是一吼:“大爷问你话呢,一刻不吃会死啊?!”柴守掏了掏耳朵,灌了一碗水进去,顺了顺气,指着一边乖乖站着的少年,嬉皮笑脸地说:“这小子说他找帝溪。”
胖子一听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哈哈哈……找帝溪?他要是认识帝溪,老子就他奶奶的认识帝玄鸿!”柴守一听连忙捂住他的嘴:“呸呸呸!老大,这话可不能乱讲,要是让人知道你直呼皇于的名讳,舌头还要不要了?”胖子拍开他的手,冷笑一声:“怕个鸟?我就不信他听得见。呵!小子,你要找帝溪?”少年看过去:“放肆!”
胖子见他还敢刺自己,上去又是一个巴掌:“他奶奶的!这谁的地盘?!放你娘的狗屁!老子在潦清城就是横着走,你才放肆!”少年冷笑:“呵……不过是个守卫。”胖子吐口口水,戳着少年的额头:“你不是认识帝溪?好,我看你在这站多久,他会来找你。”柴守的目光落在少年的左手上,血。
“柴守,你去哪?!”
“蹲茅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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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家客栈是潦清最热闹的客栈,正直午膳时间,客栈内,上饭点单的小二来来往往,乱成一团。催菜、结账的声音混杂在一起。柴守刚进去便被一位小二撞到。“哎哟,柴哥?不赶趟儿呐,您早点来就有座儿了,不巧不巧,这时候挤得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起来。”小二将手上的汗巾甩到肩头,“小的去跟老板招呼一声?”柴守拍了拍他的肩头,道:“不用,我自己去就行,你去忙吧。”“哎。好嘞。”小二转身小跑进了厨房,柴守将目光移向柜台,老板皱着眉正在核账,柴守走过去,懒散地倚在柜台上,老板抬头瞄了一眼柴守,又低下头,手指在算盘上飞舞着,将算珠打得啪啪作响。“唉行了,吵得我脑仁儿疼。”柴守捡起一粒花生,丢进嘴里。
老板挥了挥手:“去去去,今儿个解城主过来查账,不核清了我不踏实。你该干嘛干嘛去,别窝在我这翘班。让你姐知道了,有你好受的。”
柴守“啧”了一声,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姐夫,问你个事儿。”
“有屁快放。”老板依旧没有抬头,手指依旧在算盘上跳着舞。“你知道帝溪住哪儿不?”柴守摸了摸鼻子,老板顿了一下,抬起头来盯着自家小舅子:“啥啥啥?你再问一遍?你个小兔崽子,不该问的也敢问,皮痒痒了是吧?”说罢,便扬手轻轻打了柴守一拳。
柴守闷哼了一声,正要开口,边上来了一十三四岁左右的少年,一双妖媚的眼睛眨了眨,乖巧可爱的声音软软地道:“大叔,我家爷嗓子有些不舒服,差我下来拿些切片的盐津雪梨压压。嗯……等会儿的午膳要清淡点的。”老板合上账本,眯了眯眼睛:“那……一会儿做点银耳羹?”
“不用,我家爷吃银耳会犯恶心。清淡些的便饭就可。有劳了,无夜告退。”少年做了个拜礼,转身走向后院。
看着单无夜的背影,柴守托着下巴,若有所思,半晌,指着老板身后的酒架子道:“姐夫,你身后的陈酿给我开一壶,我喝一盅。酒钱现结。”
老板转身倒了一碗清冽的白酒,回过头去,发现桌上压着一些碎银子外,哪还有柴守的身影,老板“啧”摇了一声,道:“嘿,你说这柴猴儿,还挺聪明。”
柴守跟着少年进了后院,听说解家客栈后院的琼楼被包给一个贵客,为这事儿解城主的大夫人一直在闹。加上临安王也是吃了银耳会犯恶心,再看那少年一身华服,柴守便想起先前那胖子跟他说的一句话:“临安王养了个小娃娃,到哪儿都带着,乖得不得了。”如此想来,柴守便确定住在琼楼里的一定是帝溪无疑,若不是,算他倒霉吧,反正也跟着少年进来了。
“你,跟着我干什么?”身后传来乖巧的声音。
柴守吓了一跳,有些僵硬地转过身去,一脸狐疑地看着眼前的少年,刚才他不是还在前面吗?!“你,你刚才不是还在我前面么?”柴守仿佛见了鬼似的看着单无夜,后者眨眨眼:“我问你话呢?为什么跟着我,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如果不想出事,趁现在赶紧回去。”
柴守摸了摸下巴,伸出舌头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如果我不呢?”单无夜挑眉:“那你可能会死。”说着,将手搭在腰间的匕首上。
“我……你、你、长得好看!所以我要跟着你!”柴守心一横豁出去了,觉得还是救人要紧。如果那黑马少年没有止血可能就真的上天了,胖子肯定不会让自己为他包扎,更别说请大夫了,能救这个熊孩子的,只有帝溪了。
单无夜一愣,柴守恬着脸,流里流气地笑着:“嘿,你,你是哪家的公子?咋长得这么好看?”单无夜目光一沉,抬手给了他一巴掌:“无耻!”
“操。”柴守被这措不及防的一巴掌打得发懵,“你个小娃娃!手劲儿这么大……”
单无夜斜了他一眼,吸了吸鼻子,仿佛闻到什么东西似的,直勾勾地盯着柴守。
“你……有话好好说……”柴守被他盯得发毛,单无夜叹了一口气,向他做了一个敬礼:“是无夜唐突了,公子这边请。”柴守捂着半边脸,一脸懵地看着单无夜,心说这小娃娃有毛病吧?这破脾气。
柴守跟着单无夜进了琼楼,又跟他绕到琼楼的后院,后院中央有一个人工湖,湖中有一个亭子,一条由浮石铺成的路蜿蜒在水面上直通湖心的亭子。单无夜向柴守点了点头,走向湖心亭。
柴守紧跟上去,到亭上,柴守才发现亭中坐着一位青年。青年的眉宇间透露着些许疲倦,青丝随意地披散在肩上,任风吹起。青年穿着华白锦衣,外套一件淡青色的长袍,全身上下的配饰只有手中一把纸扇。单无夜伏在他耳边轻声说着什么,只见青年搭在扶手上那只骨节分明、修长养眼的手向前一屈握住手侧的茶杯,侍卫临启很贴心地斟满一盏香茶。
“呵……真是一只嗅觉灵敏的小乌鸦呢……”青年低头吹了吹正冒着热气的茶,扫了一眼柴守,“啧啧,看看我们的小乌鸦带回了什么?嗯嗯?一个男人?”
柴守嘴角抽搐了几下,在心里默默翻了一个白眼,夸美人是乌鸦还是他头一回听到,这有钱人的口味真特殊,会玩。
“赐座。”青年低头抿了一口茶,“临启,给公子上茶。”柴守打了个手势,摇摇头:“大人可别劳烦了,小人嘴贱,脏了您的茶具可不好。”青年轻笑一声,放下茶杯:“既然公子不渴,那便不强求了。”青年站起来,走到柴守面前,“无夜说在公子身上有谕儿的味道,所以请公子告知本王谕儿的下落。”柴守不自然地摸了摸耳朵:“谕儿?骑,骑黑马的?”
青年盯着他,思索一番,确定自家外甥的坐骑确是黑色无疑,便道:“是。所以,他在哪儿?”
“被拦在城关口了。”柴守继续摸着耳朵,“临,临安王殿下。那小子还受伤了……”
青年目光一沉:“临启,备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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潦清城主解千言坐在木椅上,胖子则在一边奉承着,解千言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不是说了没事别找我么?”胖子讪讪地笑着:“这小子,愣说自己认识帝溪,可他又没有令牌,多半是刺客。所以……”
解千言未等他说完便抬手给他一巴掌:“猪!他要是刺客,你到现在还能活着站在这里?!这点小事你都不会动动脑子,辛亏当初没听你姐的话把你安排在衙门!”说罢,解千言走到少年面前,少年脸上有一个巴掌大的浅红色印子,他将左手藏在身后,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孩子,你叫什么?多大了?”解千言放柔了语气询问着,少年抬头,行了敬礼:“晚辈苏子谕,年二十。”解千言将桌上的面饼递给他:“饿了吧?吃点东西。有什么亲人吗?”
苏子谕抬头看了他一眼:“晚辈说了许多遍了。帝溪。”解千言愣了一下,打量着苏子谕,忽然发现他肩上的血迹:“来人,去请大夫。”
“回来!找大夫没用。”苏子谕咬牙将干涩的面饼勉强吞了下去,舔了舔发白的嘴唇,“已经有人替我去请舅舅了,我是不是在说谎,你们很快就会知道。”解千言轻笑,倒是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只当是小孩子开玩笑,便倒了一杯水,推到少年面前:“这饼有点干,你慢些吃,别噎着了。”
胖子在一边咬牙切齿着,正想说点什么,解千言瞪了他一眼,便安分地站着,却仍是满脸不服气。
苏子谕吃饱喝足,看向解千言:“晚辈可以走了吗?”
解千言还未回答,那胖子便揪起苏子谕的领子,扬起拳头怒目圆睁道:“你当你是大爷啊!小兔崽子,没有令牌还想进城?!”眼前闪过的黑影带起一阵阴风。抬起的拳头还未碰到苏子谕一分,随着一道剑光闪过,苏子谕回过神来,胖子已经捂着断掉的右手,蜷在地上疼地打滚。
单无夜将剑收回鞘中,伸手抹去溅到脸上的血珠。
柴守站在临启旁边看的一颤一颤的,临启轻笑一声:“刚才你不是还伶牙俐齿地在马车上调戏无夜吗?怎么,这下怂了?”柴守摇了摇头:“我觉得吧,人活着还是挺好的……”临启翻了个白眼:“德行。”
“无夜,本王是让你要了他的命。”马车内传来帝溪的声音,解千言立刻回跪下:“王爷,他不懂事。下官会教育好他的,请王爷手下留情,千言一定感激不尽!”
帝溪掀开马车的帐子,盯着苏子谕,半晌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解千言。后者立刻低下头,生怕这个能亲手杀了亲生母亲的男人一个不开心,迁怒到自己。
“舅舅。”苏子谕坐在马车里,低着头,帝溪伸手戳了一下少年的额头:“委屈了才来找舅舅,平时不是一副大侠的样子么?舅舅可不相信你打不过那个匹夫。”
苏子谕垂眸,解开上衣,帝溪看着他肩上的伤口:“嗯?”“中毒了……一运功就疼,更别说用灵术直接去找舅舅了……”苏子谕咬着牙,帝溪叹了口气:“你啊,二十好几的人了,也不知道照顾好自己。一会儿回了客栈,舅舅帮你疗伤,先睡会儿吧。”
苏子谕乖乖躺下,睁着眼睛盯着帝溪的侧脸:“舅舅,子谕托您找的那人可有下落了?”
帝溪目光一沉:“没有。快睡吧,明日还要去行宫找你父王。”
帝溪掀起窗帘,看着窗外,雨势渐大,他看向远处潦清城外的山脉,勾起嘴角冷冷一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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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苏子谕睁开眼睛,看着头顶的华丽罗帐,正想起身肩膀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少年秀眉微蹙,还是咬着牙起了床。伸手拿过床边方桌上漱口用的淡盐水,垂眸含进口中,腮帮子鼓了几下,侧头吐进痰盂内。带有薄茧的手在水盆中轻轻晃了几下,捞出湿漉漉的毛巾,轻轻拧干,苏子谕将脸擦拭干净,漂亮眸子不经意地瞥向窗外——还在下雨。目光落在雨中摇曳的枫树上,绿的红的叶子被雨水拍打着,两种颜色在雨的滋润下,令人看了顿觉恶心。无间断地将叶片上过多的水珠抖落到地上,树干后面闪过一抹红影,戴着面具的人从树干后探出头来,向苏子谕挥了挥手示意他下来。
苏子谕将毛巾丢进水盆中,捡起桌上的一条手钏,扣到腕上,匆匆下了楼。
到檐下,苏子谕站定,正想过去,身后便传来了脚步声,少年转身,正对上拿着披风的临启,后者眯了眯眼睛:“大公子是要去哪?”苏子谕挑眉,指了指自己的肩膀:“你说我能去哪?”
“大公子倒是说笑了,您想去哪就能去哪。天气有些阴凉,公子衣物单薄,还是披上袍子吧?”临启上前为他披上披风,“王爷同向南王殿下去了城郊,午膳时分回来。大公子怎么打算?”
苏子谕蹙眉:“舅舅没带你?”临启轻笑一声:“王爷为何要带属下?”
“啧,倒是难得。”苏子谕打量着他,“向南王素来与舅舅不和,这会儿倒是亲近。”临启愣了一下,抬手抹了抹下巴,轻声道:“帝王家向是如此。”
“呵……舅舅真的没有骗我吗?”苏子谕突然冒出一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像是在问临启,却更像是在问自己。
临启轻笑:“大公子是琉瑾公主的孩子,王爷的亲外甥,他又怎会欺骗公子呢?”
苏子谕看了一眼对方,理了理披散在肩上的头发,道:“不。他会。”临启有些尴尬,清了清嗓子:“大公子可否饿了?”
“不饿。你去请秦时和蓝拓。我要见父王。”苏子谕倚在柱子上,声音有些慵懒。
临启有些奇怪:“大公子不等王爷了?”苏子谕没有说话,略带疲态的目光有些无力地盯着他,后者叹了一口气,撑开油伞快步走了出去。
苏子谕略带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一阵凉风掠过,身边站定一个红衣少年,少年不满道:“你倒是逍遥自在地和那小哥儿说话。我在那站了多久?”
苏子谕伸手揉乱少年整齐的头发:“徐子欢,你越来越没大没小了。”
徐子欢大方地赏了他一个白眼,开口便损他:“整天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不知道的以为你早泄呢还是硬不起来。怪不得没有姑娘愿意跟你。”
苏子谕脸色一黑:“别贫我。说吧,又有什么事?”
徐子欢忽然脸色一变,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满是灵气的眸子看了看自家师兄腕上的手钏——九片白玉雕成的指甲盖大小的花瓣被一条黑色的缠绳串在一起,再无任何修饰,简单干净。花瓣上面平雕着仙鹤向云的花纹,没有描边,远看只会以为这是未经打磨的玉。
徐子欢冲苏子谕眨了眨眼:“师兄要子欢找的人,子欢知道他在哪了。”
苏子谕眸子一亮:“说。”徐子欢见状,托着下巴:“唔……有个条件呢!”苏子谕眯了眯眼睛,徐子欢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嘴唇,故作委屈地说:“月华门的姑娘都好可怕……上次呆瓜吃醋了,整整一个月没有理子欢。可是师尊还让我去……”
“我替你去。”苏子谕打断他的话,徐子欢轻笑一声:“嘿,师兄真乖。嗯……占卜叶子说他在鲛人山。”
苏子谕摸了摸鼻子:“鲛人山?”
“嗯,潦清南郊过去那座山就是了。”徐子欢点头,“师兄,呆瓜还在客栈外等我……”徐子欢接下来说的话,苏子谕并没有听清楚,愣愣地点了点头,待师弟走远后才转身上了楼。
苏子谕迈着矫健的步子,很快便回到了房间,看着桌上摆放的糕点,“王爷同向南王殿下去了城郊,午膳时分回来。”“嗯,潦清南郊过去那座山就是了。”苏子谕回想起临启和师弟的话,突然抽出手将桌上的糕点连同盘子一起打翻在地上,瓷器破碎的刺耳声音回荡在房内。
半晌缓了一口气,慢慢走到窗边,死死地盯着南郊方向的一座山。“舅舅,子谕托您找的那人可有下落了?”“没有。快睡吧,明日还要去行宫找你父王。”帝溪温柔的话语至今仍在耳边。少年的手紧紧扒着窗棂,仿佛要嵌进去似的,紧咬着牙根:“舅舅……”愤怒席卷全身,突然嗓子传来一阵腥味,血从嘴角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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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山腰的凉亭中,帝溪身着深蓝色华袍,懒散地靠坐在亭内,右手握着酒杯,杯中盛着清冽的潦清果酒;左手捧着一卷书册;腰间仍是那把与配饰极为不符的折扇。
“你倒是心安理得。苏子谕呢?他知道你正在追杀他的救命恩人么?”
帝溪循着声音望过去,来者正是靖南国出了名的病王爷帝洵。换了个姿势继续慵懒地坐着,帝溪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皇兄晨安。”帝洵冷笑一声在他身侧坐下:“也对,你可是连亲生母亲都能杀的男人。”帝溪翻书的动作顿了一下,欲辩解,最后只是摇了摇头似是有些无奈:“皇兄管好手下人的嘴,谕儿便不会知道。”
“那小子比你想的聪明。他不是你的宝贝外甥么?你舍得骗他?”帝洵坐在他身侧,左手撑着头。
帝溪抬眼,放下手中的书册:“皇兄,帝溪帮你夺得隐生莲,无需过问那么多。”帝洵轻笑,眼中带着笑意,看向帝溪腰间的扇子:“呐……这把扇子你佩戴了五年,也是难得。”
帝溪侧过头去看向远处:“旧物用的顺手。”帝洵嘴角带笑,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帝溪:“呵……本王先上去,你……”“喝完这杯帝溪自会跟上,山上路滑,皇兄小心。”帝溪晃了晃手中的酒杯,帝洵挑眉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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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公子,秦时和蓝拓到了。”临启站在房外抬手敲了敲虚掩着的门,苏子谕背对着他,伸手抹去嘴角的血迹:“知道了。”
待苏子谕下了楼,院内站着两个正在争吵的男子,其中一位撑着伞,沉默不言,另一位则拽着他的衣领大声吵闹着:“都怪你不让我跟着殿下!”撑伞的男子依旧是摆着一张冰块脸:“殿下的马,日行千里。那时殿下已经出发一个多时辰,而我们又不知殿下赶往的方向再经过一番打听,只会乱了王爷的行程。”另一位加大手上的力道:“那你就可以安心地让殿下一个人走?!”
“蓝拓。你冷静点,殿下已经找到了。”秦时依旧是一脸冷淡,蓝拓松开手别过头去:“你……如果殿下同六年前那样,你还能像现在这般安然自若吗?!”
“蓝拓!”苏子谕开口,轻咳了几声,放柔了声音,“我在这儿。”蓝拓红了眼睛,抢过秦时手里的伞便向他跑去。
苏子谕轻笑:“秦时可是你师兄,你忍心让他淋着雨?”蓝拓一愣,停住脚步,看看身后的秦时,又看看屋檐下的苏子谕。
“呵……挺蠢的。”苏子谕将手中的斗笠戴上,步入雨中。
秦时摘下苏子谕头上的斗笠,蓝拓为他遮上雨。苏子谕侧头轻笑:“抢了你的伞,我倒是不好意思了。”“殿下不淋着雨便是不打紧的。”秦时的目光落在他的肩上,“殿下的伤?”
苏子谕抬抬手:“无碍。舅舅已经帮我疗过伤了。嗯……还有,我要去一趟鲛人山。”
“可是王爷说了一定要带殿下回去。而且侧妃病了,殿下还是先回去看看吧?”秦时说着,苏子谕顿了一下,看向他:“庶母病了?”蓝拓点点头,道:“殿下那天负气出走,侧妃担心得很,还在王府门口徘徊了许久,等着殿下回去。结果受了风寒,再加上一路的车马颠簸,又因为潦清的天气湿热,刚到的时候,病情又加重了。”
苏子谕叹了口气:“也罢。那阿时你便替我去吧……若找不到他……只怕我会遗憾一生……”秦时正了正斗笠,道:“那……”苏子谕打断他,抬起手腕:“看见这条手钏了吗?如果见到同样的花瓣组成的莲花玉雕,那么佩戴它的人便是我要找的。”
“秦时知晓了。”秦时微微低头,先一步出了院子。
苏子谕想起什么,转身看着临启,将耳边的碎发别到耳后:“等舅舅回来请他到行宫去,我在南花园等他,有问题请教。”“临启明白。”后者答道,看着苏子谕,眼底闪过一丝疑惑。
“喂!抓住那个小子!”
“大叔!你都追了我这么久了,停一下吧?不就是两串菜团子么?!”
苏子谕一出客栈便听到这样的对话,下一秒便被撞到路边,抬手抓住正欲逃跑的那人,定眼一看——一双桃花眼正眨巴眨巴地看着自己,鼻梁**,朱红色的薄唇泛着油光,此刻少年的嘴里咬着一颗油炸菜团子,修长的手指紧紧握着两串冒着热气的油炸菜团子……
“嘛呢嘛呢,放开……”少年挣扎着,苏子谕咬牙加大力道——这人很面熟……
后面举着扁担的小贩见状,扬起手中的扁担冲那少年打去,少年一咬牙,顺势扑进苏子谕怀里,小贩的扁担便冲他打去。
苏子谕下意识地抬手,轻轻运作灵力,将那扁担打断。嗯……一口老血喷出,苏子谕觉得他会讨厌现在怀里的家伙一辈子。
蓝拓大惊,扬拳欲揍。苏子谕抬手拦住他:“蓝拓!我没事,他也不是故意的。”小贩有些不知所措,放下手里的半截扁担,跪在地上:“公子……小人不是故意的……是这小子偷了小人摊里的菜团子……小人才才才……”
苏子谕从怀里掏出几个碎银:“够吗?”那小贩接过银子,叩了几个头,捡起地上的扁担向远处跑去。
嗯?怀里有东西?苏子谕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搂着那少年,且他还蹭了自己一身油。
“你吐血了?”少年咬下一粒菜团子,含糊地问着。
苏子谕接过蓝拓递过来的方帕,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少年又咬下一粒菜团子:“你刚才给多了。那小贩也缺心眼,净坑你们这些败家玩意儿。一出手就是一把银子……”看着苏子谕向自己伸出手,少年愣了一下,“干,干什么?我我我我……我很穷的!”
“那你还去买他的菜团子?”苏子谕挑眉,少年继续咬下一粒菜团子:“谁说我买了?”
“偷……”苏子谕话还没说完,又吐出一口血来,少年大惊,抢过他手中的方帕替他擦嘴:“好了好了。你别说话了……诺……牧玄这份给你好了!剩下的,我想办法还给你……”苏子谕接过他递来的菜团子,不客气的咬了一口:“你又不认识我,怎么还?”
“小生陵九鱼。公子贵姓?”少年做了个礼,见他一秒转变画风,苏子谕惊讶地挑了一下眉毛:“姓苏。单名一个谕。靖南陵氏极少,公子莫非是来自陵川仙岛?”陵九鱼笑了笑:“早年家道中落,随兄长来了靖南谋生。”
苏子谕微愣,悠地脑海里闪过一幕——山谷里,阳光正好,少年笑得灿烂:“等你伤好了,我们就交换姓名。所以你不准死,我得知道你是谁。”
回过神来,苏子谕看着眼前的陵九鱼叹了口气,将蓝拓手中的伞递给他:“也罢。如果还能遇见你,你再还我吧。公子保重。”陵九鱼点了点头,看着苏子谕上了马车,又看了一眼解家客栈的牌坊。
少年举着伞,低着头站在雨中,过了好一会儿,才走向远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