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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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场雪长年在旅人的心底飘落,一场永不停歇的雪是他心中最坚固的关塞。
纵使夏季热如火宅,旅人心中的雪季从未结束,一年四季,终日蔽天。
滔滔逝水,蒿里长歌,江下,一艘古朴楠舟终年停靠凄风涯,名为赛风宝舻。
舟内分三室,可容纳五十人横陈,却总是独坐一人,孤僻自持,自隐于江。此人日常生活非常简单,举一盏茶,擎一根烛,怀一长剑,抱一银刀,他被江湖尊崇为一代宗师,他是江湖第一人采薇南山。
江湖上前来挑战他的人很多,多的数不清,这些人形形色色,有的荒腔走板,有的武艺高强,在这么多人当中,有一个人十分与众不同。
殉道日,喜鹤想做一件轰轰烈烈的大事,她要在一颗封闭的心上割出一道裂口,论剑毕,输在一口刀,她说:
“你能否告诉我,鸮二究竟留下多少武学?”
采薇南山收刀,不说话。
“我一心想让鸮二看我的刀剑,我一得知他的消息,内心十分高兴。他的武士魂驱策着他,就算这世间没有鸮二,他的战斗愿望一定还在,所谓的战斗并不是随着死亡一起覆灭,从出生那一日起,他日日夜夜都在战斗,他的敌人很多,但是最大的敌人一直在他体内。”
采薇南山静静看着她,他的眼中含藏柔光,他其实是个温柔的侠客。
喜鹤明白,当鸮二寻不到可以和他相斗的敌人时,他就和自己斗着,他左手成立八风山庄,右手成立飞泉,又幻化出第三只手成立白狼派,他看着自己的左手斗上自己的右手,三手相斗,无休无止,如果他化作天上星辰,也必定与星斗互相争辉。
可惜别人看不懂他想些什么。
她说:“你能否告诉我鸮二究竟留下多少武学?”
采薇南山眼一眨:“无法估算。”
她说:“你能否告诉我鸮二如果还活着,他会创立多少教派?”
采薇南山眼又一眨:“无法估算。”
她说:“你能否告诉我倘若鸮二将这些亲手创立的教派联合起来,在江湖上的势力有多大?”
采薇南山眼又一眨:“无法估算。”
喜鹤眼睛光芒清亮,说:“好一个无法估算,我相信你的能为也是无法估算,所以你才选择退隐江湖,你才选择不传武功,你失去了鸮二等于失去携手江湖的天空,以你的能为其实可以一人进行,但是你害怕失控,因为你算出如果持续依照他的方式走下去,你采薇南山只有两种可能,无法估算的失控与无法估算的绝对顶尖。”
采薇南山微微抖了一下,呵呵笑着。
他的眼中散发神采奕奕之光,论剑,他在行,论刀,他在行,论江湖联盟势力,他也在行,他是天生最适合站在巅峰俯瞰山川的顶尖江湖人,他让人放心,他让人安心,他没有理由不放手一搏天下,除非他不愿意,否则这个江湖迟早都将由他来职掌。
因为不愿意,所以他呵呵笑着。
他的笑声诉说着这江湖与我何干。
他轻轻笑着,他笑自己对涉足江湖的不情不愿。
他笑自己拥有最令江湖人欣羡的才华,却心甘情愿选择隐藏。
他的笑在江风听来十足怨恨,他的笑飘向远山夕阳彩霞,日将暮,他继续呵呵笑着。
良久,他终于不笑了,喜鹤道:“你听着,你不随便传授,我也不随便奉献,我们本该是同路人。”
话毕,举刀。
似乎猜出她挑战失败之后接下来要做甚么,采薇南山立刻出言阻止:“我不杀一个前来挑战我的人,就算是伤妳一根寒毛我也是考虑再三的,更何况一介女流,我留妳一命,妳走吧。”
采薇南山转身,立刻被喊住。
喜鹤从背后一喝:“慢着!在我眼里,你是罪魁祸首,是无可饶恕的叛徒,你背叛了鸮二,你违背了他的远大志向,遗憾的是,你竟然是江湖上无人能败的第一人,今日,我将以我的武魂重新点燃熄灭的火苗,重现一个早该成形且无法估算的江湖新风貌,因为你万万想不到,除了你之外,鸮二还有八个弟子。”
采薇南山倒抽一口气,慢慢旋过身来,不再温柔,直言:“不可能!”
喜鹤微笑:“你将遇见一名穿着浴衣佛前拈香的夜叉,那个人就是你的师兄弟,你若是第二代,他就是第三代。”
采薇南山再度加重语气:“不可能!”
喜鹤笑得更灿烂了:“我以喜鹤的武士魂证明所言不虚,我不相信你能对你的同门师兄弟不闻不问!”
采薇南山倒抽一口气:“我没有同门师兄弟,采薇南山永远只会是一匹孤狼。”
喜鹤见采薇南山第二度岔气,很好,他确实迟疑了,虽然仅仅一剎那,她相信今日过后,他一心想要维持的现状已经崩毁,他所打造的城墙已经从敲开的城门透进一寸阳光。
她在沙地上写下自己的姓名,眼神钢铁般坚定,她的微笑很满足,她在这一场高手对招中成就了她的武道。
举刀自刎颈项,浅浅笑了,她笑着离开,那般满足,犹似今日狂胜的人是她。
她说:“我是南浦绝鹰第一女武士,毕生的愿望是成为鸮二的首席弟子,我很羡慕你,非常非常嫉妒你,请你记住我。”
“喜鹤,我会记住妳。”采薇南山伸出一掌遮下她眼睫让亡者闭目,对江沉吟:“妳安静睡下吧,我等九人是谁,是妳编出来的谎言还是妳想动摇我的意志,不管如何,我绝对不会让他们有机会,因为采薇南山永远不会忘记自己许下的话,世人终将看不到属于我与鸮二的能为,妳其实是白死了。”
月沉沉,他升起篝火,为一具冰冷的尸身取暖。
他其实是江湖上最柔情的铁汉,否则怎会对火焰旁的人这样安慰:“我将为妳刻上一行字,鸮二首席弟子,莫怪我不能为妳做更多。”
明灭的篝火闪着闪着,一条仗刀望川的人影竟夜清醒,他再度想起那日挥之不去的浓浓大雪。
好大的一场雪。
这场雪,他举毕生之力也要令其长年漫天飞舞,偃息一切生息。
他望着篝火于江风中失序扰动,这一眼过后,他也失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