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航行於海上数时辰。
    洛青绯在船舱某间房内，独自熟睡了场大觉。
    连日以来的舟车劳累，让他忘却身旁除了凌公公，没人可信。
    午夜时分，他才因饥饿睁开眼。
    坐起身子，想叫凌公公去准备食物，眼角瞥见桌上早放些饭菜。
    是谁替他准备？
    凌公公？
    还是慕篱寒？
    答案其实不重要。
    洛青绯来到桌前，吃了几口，便没食欲，停下筷；目光看了看窗外，只有漆黑的海与天；感概了，自己有多久没见到夜里的海。
    洛青绯随意披件大衣，离开房门，走到甲板。
    今晚没有月光，海面黑压压一片，什麽也看不清；洛青绯手扶船舷，往船头走去；眼角馀光瞥见海浪极大，可贵族船舰装有平衡仪器，因此十分平稳，几乎感受不到任何摇晃。
    洛青绯伫立於船头。
    大风不断吹起，细长发丝亦吹得杂乱，他索性拿条布巾，捆在发丝上，打个结，修长指间顺势从脖颈滑落。
    慕篱寒刚好走来，目光若有似无瞥见那露出的脖颈；人站到洛青绯身旁。
    洛青绯冷冷瞧了慕篱寒一眼，默默往右边走几步，刻意与他保持距离。
    慕篱寒习惯了，己不再介意；另外关心问道：「用膳了吗？」
    洛青绯淡淡道：「用了。」
    慕篱寒将目光落与洛青绯所望之方向，俩人看着相同的海；紧绷许久的神经，此刻稍稍轻松起，喜悦道：「我们终於离开皇城岛。」
    洛青绯闷着声，没答话。
    慕篱寒查觉到洛青绯穿得过少，便自行脱下毛外衣，正想往洛青绯身上披去，便被人狠狠挥开。
    「不要靠过来。」洛青绯一声惊斥。
    令慕篱寒十分无奈，拿着大衣的手，在洛青绯眼前晃了晃，道：「我只是怕你冷。」
    「我不冷」洛青绯转身准备离开。
    慕篱寒不想让人走，一步挡住洛青绯去路，突然出口问道：「你得罪郑皇贵妃之後，被抓去那？」
    洛青绯整个人僵住，神色遽然胆怯不安。
    慕篱寒紧咬追问起，道：「你之後发生了何事？」
    洛青绯试着让自己看起来镇定，道：「谁告诉你，我被郑皇贵妃抓走？」
    慕篱寒黯黯淡下目光；挣扎了，他该选择欺骗洛青绯？还是照实回答？
    洛青绯见他迟迟不答，亦懒得追问，挪了脚步。
    慕篱寒急道：「是冥胤帝告诉我。」
    洛青绯霎时一愣，淡然神情里有股怨，怒视起慕篱寒，道：「他告诉你什麽？」
    慕篱寒这下可慌了；他并没有料到会变成这样，只是洛青绯所表现出的行为，让他更想知道全部的事，道：「冥胤帝说的不多，他只告诉我，你曾经被郑皇贵妃抓走。」
    洛青绯闷闷敛起目光。
    慕篱寒再追问道：「当年你想赎身的太监，现在人又在那里？」
    洛青绯抿起哀怨的唇。
    慕篱寒刻意提道：「洛阳大人也很想知道。」
    洛青绯无法理解，朝慕篱寒问道：「为什麽你想知道我的事？」还有……「为什麽要带我回南岛屿？我害你此生都得留在宫中，你不是应该要恨我？」
    慕篱寒无奈叹口气，道：「是呀！我应该要恨你才对。」
    如果他从来不知道真相，或许他会同意燕贵妃向洛青绯下毒，再全推给燕贵妃，让一切看起来与他无关。
    其实本来也是如此。
    燕贵妃确实己经下毒，他亦杀了燕贵妃，冥胤帝知道下毒并非他的意思；那之後做这些事，又是为了什麽？
    想带洛青绯离开皇宫，回南岛屿？
    慕篱寒哀怜一笑，其实是为了自己。
    慕篱寒不再退缩，道：「我喜欢你。」
    「疑？」洛青绯愣得惊喊出一声。
    慕篱寒自顾自道：「我连恨你的时候，都舍不得出手伤害你，再得知你只是阴错阳差之下，害我成为冥胤帝的妃子，仍不想你死，想要你活着，我……。」慕篱寒有些激动朝洛青绯靠近。
    洛青绯急忙退後，身子几乎紧紧贴在船舷，彷佛即使掉进大海里，亦不想与他太过靠近。
    慕篱寒无奈哀叹，停止脚步，有了些委屈，道：「我只是想帮你。」
    「没人可以帮我。」
    「你不给我机会，怎麽知道不行？」
    「闭嘴。」洛青绯一声怒斥。
    慕篱寒不死心，追问道：「那名太监到底是谁？」
    洛青绯闷起话，思绪惶恐的混乱，事情怎麽会突然变成这样？
    慕篱寒不是应该要恨他？怎麽变成喜欢？
    还有冥胤竟把当年的事告知慕篱寒……。
    洛青绯眉心重重拧了下，有股怨，脱口道出，「我当年想赎身的太监还在宫里。」
    慕篱寒惊得茫然，道：「谁？」
    洛青绯故意沉默不答。
    慕篱寒顿时恍然大悟。
    他将所有时间点全串在一起，冥胤帝从冰雪国回到海国皇宫时，洛青绯是宫中佳人，洛青绯想替某个太监赎身，可是却遇上郑皇贵妃，刚好冥胤帝成了叛逃的皇子。
    冥胤帝喜欢着洛青绯，以及倾雪的话心；洛青绯注定成为冥胤帝的命中之人。
    「那个太监是冥胤帝。」慕篱寒几乎不敢相信说着。
    洛青绯刻意无声。
    慕篱寒像被狠狠打了个棒喝，呆然许久；其实隐约猜到结果会是如此，但仍想得知真现；只是没预期自己会难受地遍体麟伤。
    海风愈吹愈狂。
    一名士兵急忙朝慕篱寒奔来，跪道：「拜见东宫娘娘，西宫娘娘。」
    「何事匆忙？」慕篱寒稳着心，问着。
    「前方海域十里处，正下着暴风两。」他建议道：「我们只能调头，否则将进入暴风圈。」
    慕篱寒惊愣片刻，坚持道：「不准调头。」倘若调头，冥胤帝必定会抓到他们。
    慕篱寒急问道：「暴风雨圈有多大？风量？雨量？」他边问丶边走向掌舵室。
    士兵紧紧跟在慕篱寒身後，准备答话时；慕篱寒忽然回首，朝洛青绯嘱咐道：「不要待在甲板，快回房，记得关上窗。」
    慕篱寒没等洛青绯出声，快步进入船舱内。
    洛青绯霎时松口气，身子依靠在船舷；与慕篱寒的对话，似乎让他失了全身精力。有些纠结，为何冥胤帝向慕篱寒提起当年之事？
    手扶在船舷，目光望向前方；暴风雨还太远，纵使看到尽头，也瞧不见；即使深陷其中，也通不过。
    洛青绯默默垂下眸。
    至今，依然想不透，自己不过是个小岛平民丶不过是将冥胤帝误认为太监，只是不小心喜欢上不该喜欢的人，从未想过，会遇上皇子丶会成为一国之后；更没想过会有……北中牢房的一切。
    抓着船舷的手，不自觉更加使劲了力。
    恐惧莫名侵蚀起心。
    洛青绯闭上眼，试着不去想，身子却微微颤抖无法停止。
    风，愈吹愈大。
    暗暗灰灰的夜空，滴落下大大颗水雨。
    洛青绯被雨打醒差点失控的情绪，睁开双眼；思索不再停留於恐惧，却抹不掉过去；倘若当年没喜欢上冥胤，或许自己会很平凡。
    洛青绯编着不可能再实现的梦。
    他会回到南岛屿，与父亲一起生活，每日出海补鱼，一生只需要关心每餐的鱼量够不够吃，种下的菜长出来了没有。他会过得平凡无奇，但至少是开心丶幸福；而不是像如今这般，活得如同死了。
    洛青绯深深叹口悲凉之气。
    他本不属於皇宫，却一生无法摆脱；但他又比任何人清楚，自己不可能不喜欢上冥胤。因此，他所幻想的事，这一生都不会实现。
    不管人生重来几次，他还是想遇见冥胤丶还是会爱上冥胤；此生，都只能活在地狱里，除非死，否则永远也走不出去。
    「你还在这里做什麽？」
    慕篱寒愤怒之声音，从他身後传来。
    船舰进入暴风圈许久。
    慕篱寒顶着风雨冲了来，将他狠狠紧抓在手，不让他逃脱；一路从甲板拉进船舱内。
    「我不是叫你回房去。你留在甲板，到底想做什麽？」进到舱内，慕篱寒大吼怒斥着。
    洛青绯彻底忽视慕篱寒的谩骂；用力抽回被人紧握的手，带着一身湿，头亦不回，冷漠从慕篱寒眼前走离。
    慕篱寒闷着气，伫立在原地。
    又不理他。
    又是选择对他视而不见；即使听见掏心掏肺的爱意，仍旧当作没听见。
    有股莫名冲动，压不住，涌出失控之中。
    他朝那纤细背影追去。
    一个箭步，将人搂起；不管对方有多惊恐丶有多厌恶，他毫不犹豫开了房门，强逼对方入内，再转身之馀，把门关起，死死压着洛青绯於门前。
    洛青绯绷紧神经，僵住身子，怒斥道：「放开我。」
    慕篱寒不理会，吼道：「你刚才是不是想寻死？」
    洛青绯愕然哽住话。
    慕篱寒再一声怒问：「毒药之事，你早知道；饭菜里有问题，你一句话也不吭，依旧每餐全吃入肚，对不对？」
    洛青绯装得淡然道：「是又怎麽样？不是又怎麽样？」他刻意冷冷道：「与你没有关系。」
    慕篱寒压着洛青绯肩的手，加大了劲，不再乎洛青绯因疼泛起的神情。
    那一句丶又一句与他没有关系，总是想彻底撇清他们之间情份，让他满心愤懑，决定再也什麽都不顾，一个吻重重覆上眼前的唇。
    他们不是没有关系；他曾经恨过他，却更加思念那夜见过的笑容，想忘也忘不掉。
    舌尖强行滑进对方唇里。
    洛青绯惊恐绷紧身子。
    慕篱寒吻太过炙烈丶太过激情，让他想起冥胤；可脑海里浮现了地牢里的一切。
    洛青绯害怕抬起手，狠狠推开慕篱寒，怒斥道：「放开我。」
    慕篱寒笑得悲凉，道：「如果我说不要呢？」
    洛青绯喘了口气，努力稳住慌然，道：「我会让冥胤帝杀了你。」如同当年他让冥胤帝去杀那些人一样。
    「你不会。」慕篱寒笑得自信却又哀伤。
    唇再次贴靠了近。
    洛青绯急忙侧过头，想避开；露出的脖颈刚好映入慕篱寒眸里。
    吻毫不客气，贪婪吸吮了上。
    洛青绯想躲却无处可躲，被压制的身子，与当年一样，根本逃不了。
    慕篱寒唇移到他耳畔，怨道：「我和你不会没有任何关系；我会留在宫中丶会和冥胤帝发生关系丶会成为冥胤帝的妃子，全是因为你赠了我海龙玉佩。」
    洛青绯斥道：「当时你有别的选择；你可以拿玉佩离开皇宫，去救你父亲，别再回来。」
    「不要。」慕篱寒任性吼着；抓起洛青绯下颔，强逼洛青绯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一声单恋哀怨道：「如果我选了别条路，你连看都不会看我一眼。」他豁出去，道：「现在就用你的身子来偿还我。」唇再次吻上时，哀戚道：「这就是我们之间的关系。」
    从今之後，他在洛青绯心里，不再是毫无关系的人。
    他会让他们之间的情份，愈绑愈深，彻地断开冥胤帝捆住的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