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俟麟还要小的小孩。
    而且，更漂亮。
    人生何处不相逢。
    金色短发，粉嫩的脸蛋倦意重重，小手糅啊糅的，眼睛困得怎么也睁不开的样子，和圭湄站一起，这组合真是……漂亮而怪异。
    “圭湄，我们还不能去睡觉么。”他扯着圭湄的衣角，无害纯真的表情让人觉得自己做了很恶劣的事——没让他睡饱。
    本想答话的豫也僵了。
    只有擎最先反应过来，试探性地问：“这位是……贵国的仟玖主公？”
    圭湄对他必恭必敬的态度已经证实了。
    在白骆，若说神话，除了樱，便是这从未为外人所见的仟玖了。当时默默无闻的他平了樱去世后冰涵发起的最大一次战役，令白骆在没有王的状况下千年不倒，在职位上，本是没有“主公”一职的，而白骆为了此人在300年前确立了“主公”一位，即白骆实际的王者。
    仟玖困困得像走路都在梦游，嘴里嘟哝着什么。
    卡仡是夜间族，按理现在是活动期，怎么会困？但……他的样子，没人会认为他在作假，事实上……他是困了——进入冰涵心腹地带，无论什么时候他都没睡醒过。
    仟玖迷迷糊糊地跑开，像个不懂事的小孩，逮到个人便赖着当抱枕了。
    豫脸色变了，圭湄脸色变了，被抱着的人脸色变了。
    与栏小心翼翼地想推开依偎着自己的人，仟玖受了惊动般惺忪的睡眼睁开，无辜地眨了一下，又眨了一下，随即勉强地维持着半睁的状态，好像一不小心就会阖上进入梦乡。
    他小声地问：“姐姐你不喜欢我么？”
    “白骆的使节团可以在皇宫的星迎宫住下，擎长老会带你们去。”豫的声音闯进他们的空间，打断与栏的凝视。
    鸦雀无声。
    “圭湄殿下，仟玖主公，这边请。”
    “我要和这个姐姐一起睡。”任性而倔强，仟玖死死地抱着与栏，十成十一赖皮小孩。
    与栏不客气地把他拎起来，危险地眯起眼，恐吓：“再不走我就让你走不了。”
    会聚在他们身上的目光都加重了层，却仍是没人支声。
    赖皮小孩撇撇嘴，竟听话地回到圭湄身边，一副泫然欲滴模样，只是，所谓的眼泪，是困出来的。
    与栏笑了。
    清浅的笑容迷晃了人们的眼，如白雾中睡莲徐徐展开动人的容颜，暗香随风摇曳，女子似踏月而来，在王位下，单膝着地，她说，王，请恕我失言。
    美好得恍如梦境。
    豫半天没说话，然后她见到了仟玖的笑，清灵下三分玩闹。
    白骆的人终于还是住了下来，豫做为东道主邀请他们参观三日后的“行令者”夺魁赛。
    殿内外的风雪中，对峙永不停息地展开……
    ·
    “柩。”
    “你还是追来了。”
    “主人的命令，我无法违抗，你我都一样。”
    “没想到还是有和你交手的这天。”
    “各为其主。”
    “不，不是的……”
    俟麟的动作迟了一下。
    柩，你到底知道了什么……如此彷徨。
    浓厚的夜色包罗万象，融进夜色深处漆黑的瞳仁里，看不清那眼底的笑影背后是否暗含着杀戮般的破裂与绝望。命运的轮盘刚刚碾动，亲爱的王，请您苏醒看清。
    ·
    当晚，星迎宫，仟玖的床榻上一片月光。
    “我现在发现夜宫里只留我一个人是多么的明智。”与栏笑道。
    偷溜过来的孩子坐在对面，抱着小啻麒兽勉力睁开眼，坚持一秒不到便又合上，睫毛瑟瑟抖索：“你说的句子太长了……我困……”小脑袋压在小啻麒兽茸茸的身上，童声由于困倦轻轻软软。小啻麒兽很灵性地反围过去，鼻尖顶顶仟玖清秀的脸，不见动静，便乖乖耷拉下脑袋闭目养神。
    “你哪儿找来的啻麒兽。”与栏好奇地靠近一点点，传闻啻麒兽幼时如猫，由此看来，所言非虚。只是——
    “呲。”与栏吃痛，收手已来不及。手背的牙印细小而稀疏，一丝一丝地现红。与栏脑海一空，随即极镇静极迅速地把手藏在背后。
    “怎么了？”与栏闻言一僵。
    细腻温凉的触感，仟玖的手似乎一向恒温。
    与栏转过去，干笑：“你移得真快。”
    而他固执地更甚。
    仟玖索性把她的伤口举到眼前，看着与栏，神情凝重：“你很僵硬。”
    与栏倏地收手，下唇苍白。
    小啻麒兽跳到仟玖肩上，仟玖把它揽下来，头低下的时候，声音温和了很多：“下次小心点，它会攻击陌生人。”治愈术在屋内发出淡淡的光，仟玖很认真地再检查了下，确定不会出血才抬起头，星光落在眼底，晃了晃。
    “连治愈术都不会么。”仟玖撇撇嘴。
    与栏对着被仟玖抛到自己身上的啻麒兽，默了很久。这……它怎么这么乖顺了……
    然后，与栏看着仟玖演示的幻术，默了更久。
    四个字——博大精深。
    “呐，仟玖，啻麒兽是冰寒皇家驯兽，你怎么会有？”
    仟玖看她一眼，指节一扣桌，笑得很甜：“你，学不学？”
    “学……”
    接得爽快，尾音拖长。
    “连动物都近墨者黑……”与栏嘀咕，瞥见仟玖伏在桌边睡得安恬，浅笑，“到底还是个小孩子。”
    轻轻给他搭了件衣服，结果和啻麒兽黑溜溜的眼睛对视了很久。
    真……警惕。再敢咬我，我……
    “不许偷懒。”轻灵的声音很淡，抱着软软的小啻麒兽，小孩子浅浅地呼吸。
    ……
    ·
    夜宫。
    豫即位后夜宫便赐给了与栏，现在本该呆在星辰宫的王却在这里幽幽地喝茶。
    “小豫，你偷跑出来擎又要满天找你了。”
    “我不管那老头，姐，昨晚你和那小孩……”豫欲言又止。
    “豫，你如今是王，一言一行都要注意，不能直接称他为‘小孩’。”与栏看看豫垂头的模样，知道她肯定在腹诽仟玖，笑，“不过，和我说是没关系的。小豫，你想知道的事，我现在告诉你。”
    屋外，鸟雀择枝而栖，樱花簌簌地落，静谧如斯。
    “那孩子……他的眼睛，是紫色的。”与栏轻轻地说。
    “在异世界，这根本不可能。”豫白色的瞳仁光影绰绰，风中漫天樱花，席卷着亘古不变的苍穹挟着泛白的记忆愈飞愈远。
    与栏淡然的面容倒映在豫的眼睛里，她说：“小豫，你必须相信。不管他的身世如何，你该做的，绝不是同情！”
    与栏的脸一下子朦胧了起来。豫感觉到一个温暖的怀抱，好听的女声在耳畔轻响好似梦呓，她说：“小豫，我和你一样，被抛弃的日子，过得太久太久。只因为——我们就是这种不可能的存在。”
    在异世界里，无论冰涵，抑或白骆，所有人的眼睛只有一种色彩——蓝。因此，当有着黑色瞳孔的樱出生时，便被列为禁忌。
    “还记得我们初遇时的那句话么，姐，你对我说，‘因为我们……都在漂泊’。仟玖，他会不会，亦是如此？”
    “没有办法……”不是不难过，而是，太难过，与栏垂眸，“因为你无法忽略的是，他是白骆的主公。”
    “那又怎么样。”豫不解地说，“姐姐你在意么？”
    言者无心，无忌的言语却是最尖锐的利器刺痛心灵。你在意么，在意身份么……国界年龄性别立场，豫可以统统无视，那我呢……我做得到么……与栏不敢想，她太明白，一个身份，背负着一个责任，人生在世，理应各司其职。
    与栏岔开话：“小豫，你难道忘了，有一个人，他可以随意改变眼睛的颜色么。”
    豫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姐，你是说，你难道是指……”
    与栏点头。
    “啪！”欲振翅而去的灰雀应声落地。与栏跃出窗，眼神一凛，灰雀自动焚烧迨尽。
    与栏回过头，安慰地对豫笑笑：“当心。”
    “他们动作好快。”豫看着那灰烬，神色冷峻。
    “不一定是白骆。”与栏提醒她，“你初登大位，觊觎的人恐怕比想象的更多。比起白骆，冰涵的藩属国更成问题。”
    “姐。你会回去么？”
    “回去？”与栏拂了拂肩上的樱花，说，“豫，我亲爱的王，我即将成为你的行令者，难道昨天的叩拜礼你还不明白？”
    豫哑言。在这个世界，只有本国的人会称自己的君主为“王”而称外国的君主为“陛下”，与栏昨日称其为王，再明白不过的宣言。
    “那个叩拜礼……”与栏顿了顿，说，“不是给你看的。”
    豫疑惑地看着与栏。
    与栏笑：“忘了么，小豫，王，只有对神才下跪，也只有对神，才跪得下去。”
    “你，你，姐姐，你昨天居然……”豫大惊。
    “对，我昨天对着你跪下去了。所以……”
    “所以，你不是樱！你是谁？”豫的手中已经凝起了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