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草泽起蟒虫 第二章 草泽起蟒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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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起这朱一贵,还煞是有趣,本是台湾府台湾县内门乡光兴村以养鸭、贩鸭为营生的小百姓,人称“鸭母王”。他祖籍为福建漳州,在太祖父那一代就迁来台湾,从事山耕土种。朱一贵现已年逾不惑,取妻吴氏,尚未生育。他虽胸无点墨,扁担倒下来只知是个一字,然凭着多年在交易场中的磨爬滚打,厉练了一些周旋于社会、交往于人群的功夫。加之他少时曾当了几天台湾郑氏的伙头军,身材还算粗大,人也略有些义气,每每还热交一些草泽壮士和奇僧剑客,做点“古道热肠”的事儿。因此,在当地乃至一府三县也还算有点名头。
这天,贩完鸭的朱一贵见午时尚早,照例便去相约几个在乡里的酒肉朋友。于是,他挑起鸭篓,径直朝一家赌坊走去。快到门口时,就见有三人从坊内走出,边走边手舞足蹈。
“喂,喂,这么高兴,都像刚逃出了阎王殿似的,肯定是赢大钱了?”朱一贵见正是他的几个莫逆酒兄肉弟,便高声嚷道。
“哎哟,是朱大哥啊,几天没来了,我们还以为你在家里陪母鸭孵蛋哩。”五短身材的吴外打逗道。
“你这个秤砣晓得什么?你整天只管胡混,哪知道现在的营生难做了,苦呢,待我们坐定后再细说吧。”朱一贵懊丧地冷冷说道。
“正好,正好,黄二哥今天是乌龟爬上了牛背,赢钱了,今天总要他当一回庄家,我们打回秋风。走走走。”满脸横肉的李勇上前拉定朱一贵。
被唤作黄二哥的人名叫黄殿,他和李勇、吴外都是内门乡镇人,三人目前都是光棍汉,不是他们不想娶妻成家,而是他们的名声实在太臭,四乡八村的人家都不愿意将自己女儿嫁给如此人。李勇和吴外就是典型的流氓无赖,这黄殿略好些,觅空还做点倒贩鹿皮、木材的生意。黄殿人长得是最难看,个子矮小,削脸吊眉,瘦骨塌肩,乍眼看去如鬼魅无二。尤其是他的那一对三角鼠眼,常常是左翻右斜,好象永远在向周围窥探着什么?此时黄殿也附身上来,拉定朱一贵贴耳说道:“朱大哥,我看你精神萎靡、愁眉不展,一定是有不顺心的事。走,我们到虾婆的店里去,我正有件正事要与你商量。”
四人随后便来到了一家乡里饭庄,拣了一个角落坐定。这家饭庄名唤“虾婆酒家”,店主人是一个寡妇,本名陈阿枝,人称虾婆,是李勇的老相好。此时,她还在倦卧在东厢屋的竹床上,闻声遂扯着嗓子嚷道:“是朱大哥来了吗?你这几天都到哪里去了?我这里板凳都等凉了。”
“死虾婆子!太阳烤着屁股了还不起床?一定是昨晚被滚刀肉搞病了吧。哈哈哈!”吴外眼斜着李勇,冲着东厢门淫笑道。
啪!吴外淫笑未定,李勇一巴掌已结实地打在了吴外的后脑壳上:“你这秤砣哪根筋又痒了吧?欠老子揍!哪天等鱼篓来了,看我怎么报复你。”李勇说的鱼篓叫付春花,是吴外的相好,也是寡妇,做点鱼虾生意。
吴外被挨一掌,朝李勇咧了个鬼脸,并作欲搏状。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就是春日里的公鸡,碰到一起就撕斗。虾婆上菜还早,我这里正有一件大事就等朱大哥来了和大家相商。”黄殿一本正经地说道。
这四人在市井中是出名的狗连裆,行不安份,性爱吃喝嫖赌和逞强作祟。平日里,他们纠集一班草泽无赖们横行乡里,欺小凌弱,为非作歹,而有的时候他们却又会自命豪客,偶尔做些打抱不平的事儿。使得周围对他们是又惧又恭,平常不敢得罪招惹,但有些是非曲直的纠纷小事还会找上门来请他们出面调解,俨然小政府。。他们的混世哲学是黄殿给初定的,那就是:结网才能渔,招风方是林,若想及时乐,义字也挂心。黄殿毕竟读过几年私塾,有点见识,加之他性格阴沉,心境狡诈,善谋达变。所以黄殿在另外三位文盲同伙的心里是有学有智之人,便无可争议地成了帮伙中的摇扇师爷和定板人物。
此时黄殿突然煞有其事地说有大事要与大家相商,朱一贵等三人立时屏气凝神、目不转睛地齐盯着黄殿,静等下文。
黄殿端着鼠目,往左右里外窥了窥,见店边和四座都暂时无人,遂屈身趣前低声说道:“我大前天去了趟凤山,本想在杜君英那里弄点鹿皮和樟脑来倒倒,正好碰巧诸罗的赖池也在他家。吃饭时,杜君英略为多喝了几杯,酒兴一上来,他跟我和赖池说:‘现在的台湾是暗无天日、民不聊生了!朝庭遣来了个知府王珍,实是个贪淫暴虐虎狼之徒。原本那朝庭早已给台澎地区蠲免均减了所有丁税田赋,可狗日的王珍来台主政不到两年,却搜肠刮肚,巧立名目,变着戏法似地给地方上和民间加赋加税,什么人头税、畜头税、田园税、宅基税、交易税等等,就连茅舍也要按丈摊税,在百姓身上横征暴敛,搜刮膏脂。这是要让人活吗?今春,凤山知县郝善,这人还算有些良知,他见百姓不堪重负、生计无保,看不过去,便联络了几个知名的乡绅亲赴府城为民请愿,不想却被王珍当庭罚斥,乡绅们为此被关进了大狱,郝善为此还丢了官。凤山知县出缺后,那狗官王珍亲摄县篆,亲推苛税,若遇有百姓不服的,便轻者鞭笞,重者枷号入狱。还有,在王珍的大堂前,凡一切诉讼事件,有钱即赢,无钱即输,你们说,这叫什么世道?岛上其他的地方我不敢说,这凤山的百姓确业已是怨声鼎沸、忍无可忍了。黄兄弟,你说要些鹿皮和樟脑,我现在哪里有啊?税赋太重,收不上来呀。’”
“是啊,是啊,这混帐知府,简直是棺材里伸手,死要铜钱。连我贩几只鸭子也要加捐,我此番贩了一千只鸭,反倒蚀了好几千本钱,唉,看来这生意只好罢休了。”朱一贵在一旁忿怒插言道。这朱一贵所说的钱是台湾的铜铸钱,曰:康熙通宝。其钱模小于内地铸钱,阴面以“台”字作区别,每贯不及六斤,三文钱只值内地制钱一文,银一两可换台钱三四千。
“似这样的狗官,总要想法杀掉他才好!”引起共愤的李勇与吴外青筋暴胀,厉声齐道。
朱一贵接道:“只有我等几个小百姓,哪能杀知府?”
“杀知府!谁要杀知府?老娘也算一个!摊赋加税,老娘的店里都没有客人了。”黄殿等四人闻听一惊。抬眼见是虾婆陈阿枝立在旁边嘟嚷着,也不禁吓出了一身冷汗。
“去去去,你这个婆娘晓得个屁!瞎叫嚷,弄菜去,我们兄弟几个都要饿死了。”李勇吼道。
“呸!你吼什么?神精兮兮的。要真是动刀动枪的话,老娘不比你差!”
“喂,你老娘的烈性辣嘴、威风八面我们都在天天领教,快管管饭好不?”黄殿眯眼笑道。
“哼!”陈阿枝甩头走开。
黄殿接着仍压低嗓音说道:“要杀这混帐知府也是不难,刚才我还没有说完。那杜君英愈说愈怒,说到后面是拍桌掀凳叫嚷着要杀尽狗官,灭尽清奴。引得赖池也是一蹦三跳,说要回诸罗去联络乡里和郑氏旧人,先打杀他一番,再落草为寇。当时,我也想起了安平的境况,我们安平地近府治,伸头就被刮,情形更是糟糕。但我没有接腔,只是在分手时,我才跟他二人说:‘先别盲动。真要动起来就是捅破天的大事。起大事者,总要有个妥贴的全局方略为好,首先我们要有个名,做到师出有名;再要有个头,做到万众一心;最紧要的是还要有个势,做到一呼百应。我们要以头正名,以名鼓势,这样才能抓住人心、万夫响应,从而作成气候,达到目的。你二人不要性急,待我回安平和府城去摸摸情况,会同些朋友拿个万全的主意和办法,再来和你们联络。’他二人听罢我的话,都点头称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