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章 扬州慢(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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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指责我!表哥指责我胆大妄为;凌璇骂我不知廉耻:竟然答应隆庆王的条件;凌萱警告我:假如叶思涵又受伤了那该如何;西宁怀宇只说了一句:万事三思而后行;只有陆舒意没有指责我。
我微牵冷唇,转身步出厅堂,留下他们一屋子的喋喋不休与冷嘲热讽。
陆舒意追上来,与我并肩而行,温言道:“阿漫,他们是担心你才会这么说的。”
我不耐烦道:“去吧,我一个人静一静。”
她扯住我的衣袂,扳过我的身子,滑嫩的纤手轻抚着我的脸颊,仿似清流滑过;她唇边抹笑,仿佛叶落无声,柔声安慰道:“阿漫,我知道,你一向都为别人着想,他们的话……你不要在意,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赞成的。答应我,不好苦了自己,捍?”
我清冷一笑:“我没事,真的。,我累了,先回房歇息。”
陆舒意总是如此,把我想象得那,把每个人都想象得很好,不晓得她是愚昧无知,还是心存善良,或许,兼而有之吧。
陆舒意黛眉轻舒,鬓边的乌黑柔丝轻晃如铃:“好,你先歇息,我给你弄点好吃的,等你醒了就可以尝尝我的手艺了。”
我笑着点头,目送她轻甩着衣袂缓步而去,乌发如瀑,身姿纤瘦如柳,漫步轻盈如风,自是佳人风姿、绰约风情。她和他,幸福吗?原本,她喜欢的是别人,他喜欢的、也是别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将两个心有所属的男绑在一起,是对,还是错?如今,他们心系何人、情系何方?眼前之人吗?近在咫尺吗?
陆舒意才貌双全,西宁怀宇该是倾心对待的吧!在那个密林,他为何怒火高涨?听闻隆庆王所说的话,他为何别有深意地看着唐抒阳?
不意间,已经穿越瘦兮湖,登上石阶来到风亭。
一路走来,翠草愁衰,零坠,垂柳焦黄,乱鸦哀鸣,瘦兮湖破败如斯,盛况不再,见之心中怆然,一时伤感不已。
暖风细细,清脆悦耳的铃铛声声入耳,令人心头微顿。恍然忆起与唐抒阳饮酒的那个晚,他睥睨众生的眸光,他大逆不道的言语,他柔情霸道的举止……呵,在那密林之中,他为何是那种表情?气定神闲,似笑非笑,他一点儿都不紧张我,仿佛观赏好戏一般,打量着隆庆王与我合演的一出精彩好戏。
在隆庆王的帅帐里,唐抒阳说:我是他的人,而生死攸关的紧要时刻,他平静的反应令我心寒。或许,那句话,只是一句玩笑吧!只为保护我而已!
枯枝断裂的轻响。我惊心地转身看去,西宁怀宇不知何时已经站在我的身后,近在咫尺。纯灰白素衫,软软地挂于高挺的身躯上,分外清素;衫袂与摆角无一丝纹饰,浅淡的颜,寥落的影姿。
犹记得,三月十四日,洛都,他大红喜服,从东市到西市,一路招摇,眉飞舞,神姿英发,让我目眩神茫而如今,那个英气勃勃的西宁怀宇似乎消失不见了,唯有一个灰衫寥落的男子。
他为何如此寥落呢?我想不明白……不知何时开始,他不再是我头顶的澄澈蓝天、耀目太阳,西宁怀宇,悄然离去,只剩一个寥落的背影。
曾经,他是心之所系的那个良人,势要嫁给他,然而,历经乱世,秋多事,我不再是那个懵懂、任、固执的孩儿,那段青涩的情怀,亦慢慢地随之远去。
我不知道,这份青涩的情怀为何如此轻易地远去,徒留心底的一抹惘然,真是造物弄人吗?往后,我将何去何从?
他缓步走来,英眉微展,平声道:“我站了好一会儿了,你都没察觉,在想什么,这么入迷?”
我淡淡道:“没什么……”我遥遥极目,幽深的目光远远地铺向广袤的天宇,此时,也无风雨也无晴,天地间是浮泛的虚白与茫茫的压抑,空荡荡的令人无措。我目不斜视,幽幽问道,“西宁哥哥,你幸福吗?”
西宁怀宇一愣:“幸福?”他与我并肩而站,遥岑远目,不解道:“为何这么问?”
我笑道:“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便问了。”
“对于每个人来说,幸福,都是不一样的吧。我也不知道我幸福与否,可是,我希望你能幸福……情儿……”他殷切唤我,曾经多么期盼、多么熟悉的呼唤,此时听来,只觉感慨万千、语声无奈,“情儿……”他言又止,或许,他见我疏离的神,便有些说不出口了吧。
他终是鼓足勇气,侧首问我:“我……能否问你一些事儿?这些事儿搁在我心里很久了,我……想亲自问问你。”
我回首看他一眼,宁和一笑:“西宁哥哥想问什么,我定如实回答。”
“你与……唐抒阳早就相识了么?何时相识的?”西宁怀宇的语声颤然而紧涩,仿佛害怕听到真相一般。
果然,他问的便是这事儿。或许,早于初四那晚、唐抒阳突然出现之时,他便有所疑惑了吧。我回首淡然一笑:“你大婚那日,便与他相识。”
西宁怀宇的脸隐隐发白,怅然道:“哦……你们这么早便相识了。”眉目一紧,他犹豫道,“那你了解他吗?后来,你们……”
我了然道:“你一定比我了解他吧!西宁哥哥不妨直眩”
几日之前,满城垂柳,柳斜阳外,一川烟漫;而今,巷陌焦土,桥阑寂寞,乱草堆积,一城荒凉。
他深切地望着我:“情儿,我希望你幸福,然而,唐抒阳……这人不是你想象得那么简单。”
“世人面前,他是洛都巨富,控制着湟河与昌江两大江河的漕运,操控着东南沿海的海外贸易,拥有万贯家财,而暗地里,他掌控的财力也许富比敌国……你知道吗?他是这几年迅速发迹的,仿佛从天而降,他是何人氏,早年做些什么,无人得知。我曾经命人调查他,均是一无所获。”
我惊道:“你的意思是,他的财富很可疑?来历不明?”
西宁怀宇温和一笑:“那倒不是。不过,短短数年间,他便聚敛如此庞大的财富,不得不让人有所猜疑。”他拧眉思量道:“湟河与昌江的漕运,百余年来均是朝廷幕后操纵的,几年前,唐抒阳因缘际会地攫取了控制权。试想,假如他没有任何背景,他如何取得控制权的?只怕他的背景很不简单。”
短短几年便家财万贯——这,也许仅仅是唐抒阳某一方面的能耐而已。我由衷感叹道:“是呀,唐抒阳并非泛泛之辈。”
广阔苍穹,朝阳破云而出,霞光万丈,洒照在苍茫的大地上、荒凉的扬州城,天地愈显孤涩。盛夏的暖风拂动他灰的衣袂,西宁怀宇的脸略有犹豫:“你知道绛雪吧,他与绛雪……并不简单。”
他顿然噎住,担忧地看我一眼,“我曾听闻,大约四五年前,唐抒阳原本要娶绛雪过门的,后来,不知为何、不了了之。不过,唐抒阳每次回洛都,必然会去找绛雪。”
竟有这事儿?如此看来,两人的交情不比寻常了。呵……唐抒阳的破事儿,与我无关。我冷笑道:“我听人说过,洛都荭雪楼的幕后老板,是唐抒阳。”
西宁怀宇惊讶道:“你也知道这个?”
我转首睨着他,调皮道:“西宁哥哥是否以为我不谙世事?”
顿然,他的脸涨得红红的,断断续续道:“那倒不是,只是……没想到……”他的脖颈上红潮隐现,愈加忧心地看着我,“情儿,你会不会觉得我……是在背后……”
他没有坏心,他只是担心我被人欺骗、而说出某些事实。我侧过身子,诚挚地望他,松然笑道:“哪能呢!我知道的,你一向真心待我、呵护我的。”
“情儿不需要我呵护了……”他神怅惘,仿佛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最好的东西;他凝重地盯着我,仿佛看向了龙城毓和宫北面的梨园,看向了那青葱的岁月流光,俊逸的眉眼尴尬地闪躲着,“我……今日想要告诉你的,便是……唐抒阳并不简单,你万事定要三思而后行……”
我清宁一笑:“嗯,我会的,谢谢你,西宁哥哥。你永远是我心目中的西宁哥哥,一直都是……”
西宁怀宇一步步靠近我,嗓音沉了下去:“真的吗?一直都是?往后也是?”他俊逸的眸乍然而变,透射出深沉的光,金红的霞光落入他的眼底,璀璨得令我头晕目眩……他地追问,“情儿,为何不回答我?”
他炙热地盯着我,好似要将我融化。我定在当地,想要后退,却无力动弹,唯有紧张道:“我……回答了呀!”
从未有过,他的眸光总是温和而冷静的,从未像此时的深沉与炙热。他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吗?
西宁怀宇拉住我的手臂,脸冷峻:“情儿,你喜欢唐抒阳,是不是?”
心口一紧,我直了眼眸、呆呆地看着他。喜欢唐抒阳?喜欢吗?从未意识到自己究竟是否喜欢他。曾经,我很喜欢眼前的男子,如今此情难再,青涩的少情怀渐渐地被我深埋流光深处;究竟是何时难再,我不知道,而是否喜欢另一个男子——唐抒阳,我亦不知。
脸颊红透,我低垂着眸光,慌张道:“我……为何这么问?”
他双手扶在我的肩膀上,诚恳地逼问我:“回答我,捍?”
“我……不知道……”我是真的不知道,如果知道,我一定会告诉西宁哥哥的。
西宁怀宇抬起我的下颌,俊眸哀凄,温文尔雅的脸庞竟有些锐利:“你怎会不知道呢?”
“我……我还没想明白……”话音方落,他的双臂陡然用劲,将我拥入他的怀抱,紧实的胸膛几乎将我窒息……
熟悉的男子气息萦满口鼻,清淡温雅,却似乎是好多年前的事儿了。他炙热的体热透过衣裳蔓延至我的胸口,灼烫着我,只觉他的心口越发急促而躁动,他的大手温柔地摩娑着我的后背,他的侧脸贴紧了我的乌发,温热的气息拂在颈间,焚烧着我的神智……
呵,这便是我梦寐以求的怀抱与亲密,只是,有些迟了,一切已然改变。
西宁怀宇神思迷离,凄楚道:“情儿,你知道我多么痛苦吗?每时每刻,我都活在痛苦之中……忍受着折磨与煎熬……”
我竟是不忍将他推开,只因他寥落的影子,只因他痛楚的倾诉;不意间,清泪滑落,我涩涩道:“为何……为何会这样?”
“我很可恶……我的心中,居然有两个子,一个是你,一个是舒意,我该怎么办?情儿,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哭音流泻而出,嗓音低落,他就像是一个迷路、徘徊街头的孤苦孩子,正大声哭泣着寻找爹娘。
他竟然可以同时爱着两个子,一个是温柔娴雅、才貌双全的子,一个是——我,他可恶吗?或许,折磨与煎熬便是对他最大的惩罚,他并不好过。只是,我无语以对,僵直了身子,任凭他将我拥在怀中。
如果拥抱能给他一点安慰,我宁愿给他一点安慰,给予一个迷路的孩子温情的抚慰。
彤云尽收,光芒流泻的天宇一片琉璃,皓千里澄唬柳堤处,残荷零落,衰杨掩映,一个纤弱的子静静地站立着,素裙淡伫,目光所及处,便是西宁怀宇与我拥抱的风亭。我炕清她的脸庞,却万分明白,她是陆舒意、西宁怀宇的子。
我从容一笑,暗暗断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