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双宗毒鱼案3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413
滚屏速度:
保存设置 开始滚屏
三
今儿是八月初六,又是南关的集。吃过早饭后,邵知县一直将知府大人送出老远,才返回县衙去。张龙和赵虎牵着两匹马在前边慢慢走着,赶集的人们已经越来越多了。路过董记刺绣店的时候,包公望见不断的有小媳妇大姑娘在那儿出出进进。他不由想到,朱延贞死了整整一集了:先被丈夫休弃,后又被什么人害死,委实太可怜了:她与世无争,忍气吞声地过日子,可还有人容不下她:究竟是谁非要置她于死地不可呢?这一溜是鱼市,十几摊卖鱼的高声叫卖,招徕顾客。包公上前询问,有没有河豚鱼?许多鱼贩子竟不知河豚是何物,只有二三人懂的,他们一听,便瞪大了眼睛,说:“你老买河豚?那是毒鱼,吃了会死人的!”“谁敢卖河豚鱼呀,害死人要吃官司的!”原来这些鱼贩子,大都是河西的,天不亮便赶到河东趸了鱼,到集上来卖。河东的人多以打鱼为生,俗话称为“治河田”。他们没工夫赶集卖鱼。走到最后头,才有两个小摊贩,是河东的。据他们讲,这一带河泊里,也有河豚鱼,但并不多见。偶尔打上几条来,分拣的时候,都挑出去了,不会拿到集上来卖的。
出了南门,赵虎回去了。包公和张龙骑上马,往南行来.张龙见老爷不打鞭也不抖缰,知道又在琢磨事儿,就不打扰他。过了一会儿,忽听包公欣喜兴奋地叫道:“张龙,我发现了!要不,就说‘聪明反被聪明误’呢。咱们今天不去南边了,我猜想,那个人八成是河东的。”——这几句没头没脑的话,说得张龙糊里糊涂。包公自己也笑了,解释道:“害死朱延贞的那个人,之所以用河豚鱼来害人,就是要让人误认为死者是食物中毒而死,不予追究,以达到掩护自己的目的。没想到,正因如此,恰恰暴露了他自己——无疑表明他是懂得河豚鱼,容易找到河豚鱼的水乡人。走,咱们去磨汉港!”
顺着大道一直往南,行十里地,有一渡口,河东便是磨汉港镇了。坐摆渡船过河,是河西进磨汉港的唯一通道。下了摆渡船,约走半里多地才到镇中心,这是个大镇,有三千来户,近万人口,论起繁华富庶,超过了县城。渡船很大,能载五六十人。不过,平常的日子、平常的时间里,一次十至二十人不等。船工是祖孙二人,爷爷已近六十年纪,身板硬朗、眼神也好。包公一上船,就被他认了出来。张龙交十枚摆渡钱(因为还有两匹马),他高低也不收。
包公与张龙下渡船后,便分手了。按照路上拟定的访查步骤,各自进行。约定一个时辰以后,还在渡口会面。张龙牵着马头前走了,包公缓步往镇里踱来。已经四年没来此地了,街道两旁又添了不少店铺,其中最为显目的,便是路北的“郝记老药铺”了,高台阶,三间大门面。门旁挂的竖牌上写着:“医圣贺泽甫大师亲传弟子,名医郝云山逢双日在本店应诊”。包公看了,不无感叹: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说来也巧,这时,郝云山正送一位药材客商从门店内走出。一见包公.立即满面堆笑迎上前来,热情地将包公请到店里。店内的格局,同本地其它店铺相同,迎面横着—大柜台,有两名伙计正在抓药,应酬顾客。右手一个单间,便是郝云山的诊室。进去落座、献茶以后,郝云山便问道:
“大人治下一府七县,日理万机,怎的有工夫到这儿来了?还只身一入,莫非又是微服私访?”
包公摇头笑了笑,推心置腹地讲道:“按理说,我这事儿还不便对人言,因为吏部还没有明令下达。不过,你我既是故交,我也就不瞒你了。于是便把自己将被擢升为开封府尹,在离任前到各县巡视,交待—番等等,向郝云山讲了,并叮嘱切勿外传。郝云山见知府大人竟这般地视为知己,颇为感动。这时,两名伙计拿着三块新做好的牌、匾,走进屋来,请东家过目。一块横匾,高近二尺、宽四尺有余,黑漆地儿,上刻“郝记药店”四个金色大字。两块竖牌长三尺余,宽一尺,白漆地儿,红边,黑字,上部都写的是:“医圣贺泽甫亲传弟子,名医郝云山……”。两块不同的是下边的小字:一是“每月逢一四七日在本店应诊”,另一是“每月逢三六九日在本店应诊”。郝云山看了看,皱起眉头,说:“是不是太、太讲究了?显得有些……”
一伙计说:“完全是按照内掌柜的吩咐做的。”
“那还让我看什么?放这儿吧。”郝云山有些不高兴,挥手令两伙计退出。转回身来,向包公解释道:“准备在县城里再开一座药店。只两间门面,已经修葺完毕,正在进药,下个月开市,我就得两边跑了。”
包公说:“你如今是名传遐迩,大展宏图,不是‘日进斗金’,也差不多了吧?”
“喀,我这人,摸摸脉,开个方子,扎扎针什么的,还凑合,干这些也觉得有点兴致;开药店,是我内人的主意。进药材,讨价还价,雇工,算账。这些事我根本做不来,全都由她操持、经营。”
“我说呢,原来老弟有一贤内助啊!”
正说着,一个三岁多的小女孩喊着“爹爹”跑了进来,见了包公,也不认生,忽闪着两只大眼睛打量这位大胡子伯伯。这时候,又听到一女人的声音:“那匾取回来了吗?”小伙计答道:“在先生屋里……有客人。”郝云山在屋内叫道:“来吧,来吧!让你见识见识贵人!”
一位三十二三岁的妇女抱着一个三四月的孩子走进屋来。她中等身材,丰腴,面色红白润泽,容光明艳,薄施脂粉,掩不住脸上的少许雀斑。包公站起以示致礼,郝云山说:“这位包老爷,原来是咱们县县令,前几年荣升为本府的知府大了!”
那女人将怀抱的小男孩交与丈夫,郑重地敛衽行礼,说道:“久仰老爷大名,今日得以拜见真颜,小妇人这一辈子就算没白活了。”
包公谦词了两句,说:“来得仓促,也没给孩子准备见面礼……”说着从怀中取出四枚小银锭子,说:“这些就给他们买糖豆吃吧!”
郝云山还在辞谢,那女人道:“这银子可不能花掉,我给他们缝在衣衫里,驱邪避灾呢。你们说着话,我去弄点酒菜来。”没容包公推辞,便抱着孩子出屋去了。
这女人做事,可真是麻利快,也不过一碗茶的工夫,她竟端着一个大托盘返回来,上边有:一盘肉片炒鲜蘑,一盘鸡蛋炒虾仁,都是刚出锅,冒着热气呢。另两盘是凉菜,一壶上等花雕老酒,两只酒盅,两双筷子,全都齐了!
郝云山没说别的,劈头问道:“孩子呢?”
“张嫂抱着呢。放心,委屈不了你那小公子。”女人白了丈夫一眼,说:“也不怕老爷笑话!”
“你做好了,喊伙计端来就行了。”
女人说:“我觉得,那样就把咱们对老爷的虔诚敬意,减了三分似的。”
——只这么一会儿,包公便感到这女人是既擅言辞,又会办事。这个家,里里外外都是她说了算。
喝着酒,最易掏心窝子的话,二人海阔天空讲得非常痛快!包公有意发问,郝云山天性爽直,不拘形迹,再加上微有醉意,讲起话来,没有一点遮拦。包公夸赞内掌柜的菜,做得真好吃,尤其是香菜小寸鱼,用辣子油一拌,又清香爽口、又解馋!于是乎,郝云山便由妻子的能干,“脑瓜儿好使唤”,讲到她的身世、脾气禀性。由孩子聪明、可爱,只是年龄太幼,讲到成婚太晚,进而又讲到原先的妻子多年不育。不能生育、绝乏子嗣是犯了“七出之条”,唉!只得将她休回娘家了。包公说你本人就是郎中,为何不与她好生医治?是不是除了不育之外,还有别的原因,如容貌不美,脾气暴燥?郝云山摇摇头,说前妻五官清秀,性情柔和温顺,成亲近八载,二人从未红过脸。包公又问,那女人被休弃以后,可曾另嫁?云山说,毫不知情。只是有一次在县城里,看见她低着头走路,有心上前说上几句话,又一想,离异了的夫妻,还有什么话可说呢……
这时,女主人又端来一托盘,上边有两盘大菜,两小碗饭,一碗汤。并代为斟上两盅酒,还讲了几句多有慢待、请多包涵之类的话,便退出去了。
包公由赞叹云山的现今贤内助,又转到他的前妻,拾起了方才那个话茬儿。问道:“四年来,怎的只见过那么一次,难道她娘家不是本镇的吗?”
“她是河西孟家坟的,父母也早已去世,只有兄嫂二人。”
包公故作惊愕,问:“孟家坟的?是不是姓朱,名叫朱延贞?”
郝云山一怔;“是啊,你老怎么知道?去过那个小村?”包公声音低沉而缓慢地说:“她,死了。”
“啊?”郝云山瞪着双眼,迫不急待地问:“你说什么?谁死了?”
包公手指轻轻地敲着桌面,说:“朱延贞死了,就在前几天死的。”
“她死了?”郝云山痴痴呆呆地重复着:“她死了,她死了,她死了……”猛的一拳,击在桌上,叫道;“准是让他们折磨死的。我听说,她兄嫂对她备加虐待——哎,到底是怎么死的?”
“误食河豚,中毒而死。”
“不对,不对!她,从来不沾荤腥,怎么会吃河豚鱼呢?难道官府也不过问?”
“说什么都已经晚了,经过仵作尸检,准予埋葬,已经入土五天了。”包公讲完,一抬头,见郝云山像傻了一般,嘴里含混地叨呛着:“我对不住她,我对不住她……”两只满是血丝的眼睛里,滚着泪珠儿,“吧哒、吧哒”掉了下来,忽地伏在桌上,“呜呜”地痛哭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