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第二天早饭后，包县令将郭县丞叫到书房，请他亲自出马，到外县交涉一件事情。因为此事确实重要而紧迫，故而丝毫没有引起郭世清的怀疑，其实这是包拯故意将他支开的。
    郭走后，看看过了辰时，包拯命人将尹少纯从监狱提出，由两名衙役押着前边走，张龙陪着县令老爷紧跟其后，五个人来到了任家小店。任小翠早在家中等着了，没想到那个小后生也出现在眼前。两人一照面，都不好意思，红着脸低下头去。好在县太爷什么也没问，只是令尹少纯讲了讲那天在院子里动手打斗的经过，最要紧的是指出来那小块蓝布是在什么地方发现的。包拯见他指的地方，并非在墙旮旯里，差不多就在院子中央，就又问他当时这院子也像今天这样，扫得干干净净吗？年轻人点点头，说是。既然是这样，院子里有块蓝布，而且又正是你要寻找的，你怎会没注意到呢？
    年轻人无言以对。
    县令又问他，怀疑不怀疑，是管家趁二人不注意时，放在那儿的？如怀疑，根据在哪儿？不怀疑，根据又在哪儿？
    这位长得大眼睛的后生傻了一般，摇摇头，说他实在拿不准。
    两名衙役将尹少纯押回监狱去了。
    包拯一进门，便从小翠的神态上看出来，昨天她回到杨坨，准是大有所获，招手叫到跟前，问：“怎么样，打听到了吗？快告诉我。”
    小翠看了张龙一眼。
    包拯说：“这是张捕头，你尽管讲，不用避他。”
    “您猜，这‘大青蝎子’是谁？归其就是……”小翠说到这儿，又瞥了张捕头一眼。
    “你放心，他是我最贴心的帮手，是我从外县带过来的，非常可靠。”
    “噢！”小翠笑嘻嘻地朝张捕头点点头，又转对县令老爷说：“归其这‘大青蝎子’就是衙门里一位姓郭的二老爷！说他是专管破案逮人的，又奸又坏，勒索百姓，谁要被他讹一下，不倾家荡产也差不多。他名叫郭什么青？乡亲们背地里都叫他‘大青蝎子’。我们这一带的蝎子有两种，一种是火蝎子，个儿小，有点发红色；另一种是青蝎子，个儿大、毒性也大，蜇人一下，可厉害呢！”
    包拯与张龙对看一眼，相互点了点头。
    下一步怎么办呢？
    升堂鞫审？不成。还缺乏实打实的铁证。匿名揭贴上，一定是写的“三人去洗澡”，水性好的鲁保正淹死在刚没腰的水中。谋害他的，便是其余二人：“蝎子”和“六指”。只有从他二人嘴里，才能抠出具体详实的情况，也就是所谓的实打实铁证，而这是在大堂上用刑也难以做到的。何况郭世清身为县丞，自己无权审问，只能上报；而上报则需要确切的理由和证据！
    包拯思索着在院子里踱了一圈儿，停在张龙面前，想说什么，可什么也没说，又继续踱起步来……他想：“蝎子”和“六指”，为什么要害死鲁保正呢？鲁云祥身为保正，在寡妇尹刘氏危难之时，给予支持，并为她申请挂匾旌表。按理说，尹刘氏对这位大恩人应是感激不尽的了，可是她的管家为什么又要害这位恩人呢？尹庆来原先固然曾鼓动族人，意欲侵夺尹刘氏产业，然而早已成为婶娘的忠实帮手了啊！另外，郭世清又是为了什么目的参与其中的呢？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不了解敌情，是作不出正确的应敌之策的。看起来，必须先将他们四人鲁云祥、尹刘氏、尹庆来、郭世清的相互关系，勘查清楚。
    怎么勘查呢？包拯又踱了一圈儿，停下步来，打量着站在屋门口的小翠，这姑娘身量不高，身板单薄……蓦地，一个想法，自心底升起！他走过去，并招手将张龙叫到近前，对二人说：“我有个主意，走，到屋里合计合计”……
    第二天吃过午饭以后，包拯令人将尹庆来带到书房，宣布释放，并说要同他一起去尹家屯，也算对你主人有个交代。
    出了县衙大门，台阶下早有一名捕快，牵着两匹马等候。县令上了马，捕快与尹庆来合骑一匹，便直奔尹家屯而去。进了村，还是先找到保正，由他陪同来到尹家。
    尹刘氏一见管家果然放回，自是对县太爷千恩万谢。在客厅饮茶叙话当中，包拯对主人守节教子、治家有方、有正民风、有益教化等，赞誉不已。并说，如今家业兴旺，还望多行义举，周济贫困，造福乡里。
    保正在一旁，为节妇屡加美言，说她曾办粥场、施舍穷人等等。
    在这同时，随来的那名捕快，按照老爷的布置，藉着在大门外照看马匹的机会，悄悄地通知了化装为乞丐的两名捕快，撤销监视，返回县城。
    日头西斜，包拯告辞。保正、尹刘氏、管家送出大门，边走边谈。路旁一名小叫化走来乞讨，只见这个脸黄肌瘦、破衣烂衫的女娃子不过十二三岁年纪，头发散乱、满脸泥垢，着实令人可怜——包拯心里说，这小翠装扮得还真像！县太爷掏出几枚小钱，放到小叫化手里，问她家里还有什么人，哪知小叫化耳聋口拙，问了几遍，她才会含混不清地说出，爹娘早都死了，孤苦一人，无依无靠。
    尹刘氏上前一步，说：“管你一顿两顿的饭吃，也顶不了大用，我看，你就留在我家干活儿吧，也就是扫扫地，洗洗衣裳，工钱不多，总能吃上热呼饭菜，有个睡觉的地方呀！”
    保正赞颂二奶奶，真是菩萨心肠！县太爷也称道了几句，便上马去了。
    回到县衙，张龙问老爷此行如何？包拯告诉他，第一步算是办成了，小翠装扮得还真像，也幸亏尹庆来去任家小店打架时，只有她爹在，没见到小翠，不然，这第一关就过不去。讲完又问：“你明天晌午去同她接头，一早就得动身。货郎担儿准备好了没有？”
    “您就放心吧。我只担心小翠，年纪轻轻，斗不过他们！”
    包拯说：“我也是，只是目前也没有别的办法啊！”
    其实，县令和捕头的担心是多余的。小翠从小死了爹娘，五六岁就自己讨饭吃，大风雪中差一点冻饿而死，被任老五救活，收为义女。七八岁便买米买菜、做饭，顶门当家过日子。十一岁那年帮老爹开了个小旅店，打扫房间、支应客人、结账等等，全是她的事儿。十五岁失身以后，干了两年的暗娼。这份经历使得她在为人行事上，逐渐显露出三方面特色：第一，就是天生的同情贫苦人；第二，胆大，遇事敢做主，不怕碰钉子；第三，机灵，眼尖、耳朵亮，心路来得快。耳聋口拙，那是假装的。
    果然，不负包老爷重托厚望，当天她便探得一项重要情报——尹刘氏与尹庆来，婶侄通奸，已非一日！
    傍晚，尹刘氏为了酬谢，慰劳管家，亲手做了几样菜。备下好酒，在后院宴请侄儿。丫环春兰洗她自己的衣裳去了，全由小翠一人侍候。小翠是何等样人，没过多一会儿，便从婶侄二人的神态、眼色上，只言片语中，看出了他俩的特殊关系。小翠从厨房轻手脚地溜到窗根下，屋里说话听得真真的。
    只听尹刘氏说：“咳，规矩点！你放心，不会亏你的，不过今儿晚上不成。哎，你知道，我为什么收留那个小叫化吗？”
    管家说：“还不是为了在县太爷面前，显你慈善，心眼儿好。”
    尹刘氏说：“不单为这个。春兰那丫头都十六岁了，我嫌她碍眼。方才我同她讲过了，明儿，你就把她送走。这个小叫化，岁数小、不懂的，耳朵又聋，任你怎么折腾，她也听不见。”
    管家说：“好吧，那就明天晚上。”
    尹刘氏说：“急什么？你刚从牢里出来，还不好好歇两天，保养保养身子。后天吧，后天晚上我给你留门。”
    第二天晌午，小翠藉着去井台洗衣服，把这情况告诉了化装成货郎的张龙。
    张龙立即回转县城，将这情况报告了县令老爷，包拯一听，颇为兴奋，连声夸赞小翠真能干。但是，他随即便意识到，这下子可就麻烦大了！挂了匾的贞节烈女，原来竟是个荡妇淫女——不折不扣的欺君之罪啊！这要揭出来，会使不少官员吃罪不起呀！哪怕是尹刘氏犯了别的罪，比如说，谋夺侄儿财产、逼债出了人命等，这都好办。即使为那类罪过，一些官员受到连累，也不严重。可如今这事，同她的名节正对着啊！
    这可怎么办呢？到这时，包拯才深刻体会到“骑虎难下”那句话，真是恰当，精辟到家了！
    原计划，今晚上，要秘密夜审“一阵风”，只让张龙和主簿参加，因为估计明晚或后天上午，郭世清就该回来了。由于小翠探来的这一情况，使得包拯为难好久，明天晌午张龙又要去与她接头，怎样指示她下一步的行动呢？包拯迟迟拿不定主意。这样一来，晚饭推迟了，夜审也跟着推迟了。真也巧，幸亏推迟了，不然的话，被郭世清撞个正着！
    郭世清确实能干，圆满地完成了任务，并提前一天一夜回来复命。他向正堂报告了交涉经过之后，便问“一阵风”过堂了没有？又提出来由他先行预审。包县令微微摇头，说：“‘一阵风’罪行昭彰，铁证如山，升堂审讯，只是走个过场而已，杀头，那是笃定的了，所以审讯迟早关系不大。倒是任老五这案子，不能悬得太久了。那管家我放了，因为不论是任家父女行窃，还是那年轻人行骗，都没他的事。你这次出差，多有辛苦，明天睡个懒觉，下午，走一趟尹家屯如何？向尹刘氏、尹庆来详细地了解了解那后生的可疑之处，顺便再调查一下鲁保正溺水毙命一事。若一时寻不到确切的答案，多待一两天也无妨嘛！”
    ——包拯这样的布置，一石二鸟：一来是让郭世清无法当天返回，这样，便可以在明天夜里秘密审讯“一阵风”了。二来，看他与尹刘氏、尹庆来有何活动。包拯坚信，活动越多，越容易暴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