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移尸野狼岗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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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包兴的差事就在城里,谁知快到晌午,他才回来复命,而且走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原来他去到小店时,说老太婆刚走;于是他就急忙去追,出了东门又追出三四里远,也未追着。
晌午过后不久,王朝等人便把尸体运回来了,进的旁门,卸在偏院。因天寒地冻,尸体完好无损。包拯等人站在一旁,观看着仵作老刘一丝不苟地验尸,费了近半个时辰,终于发现了,原来凶手用一根两寸长的铁钉,从被害者头顶钉入颅中,致其死命。之后再将头发洗净梳好,以遮人眼目;并移尸野狼坡,即使经人发现,也会误认为失足摔死;如若被狼噬得残骸无几,那就更难追究了。
人们无不为凶手的残忍和奸狡而惊骇。
老刘走至县令老爷跟前跪下,自责前次疏忽失职,甘愿领罪。包拯考虑到那日行程劳累,风沙迷目,也就未加呵斥,便命他填写尸格去了.并吩咐将尸体抬进一个冰冷的房内,派专人看守。又命一名衙役,骑匹快马去邻县张家湾,召康氏速速前来确认。
其实,包拯已从尸首的衣着上,确定这是康氏的小儿无疑了——这是昨日康氏一再讲过的。那么,究竟是谁如此残忍地杀害了这个苦孩儿呢?目前唯一有牵连者,便是章宣。即使不是嫡亲同胞兄弟,也不会只因吵了一架,便下毒手呀?何况还要在夜间移尸六七里外的野狼坡,这是那位秀才断断不堪胜任的。除非买通别人干,而那人不仅凶狠,且需十分可靠才成啊,可除去被章宣所害,这个半大孩子又怎会在来到此地的短短几天里,同毫不相干的人,结下如此的深仇大恨呢?这不是二人争斗,失手击毙,乃是蓄意谋杀啊!
直到天黑了,包拯也没理出个头绪。估计康氏最快也得后天才到,明日何不以例行视察农桑市廛的名义,先去一趟盛义镇,说不定从那边了解到—些情况呢。
盛义镇在县城西北,有六百多户人家。包拯是坐轿去的,七八里地,辰时刚过便到了。镇上的头面人物陪着县令老爷在农田街市上走了一圈。当行走拉开距离时,包拯向保正询问章宣的情况。保正说:“章秀才是前年秋冬之间才从京城偕妻来此继承伯父遗产的。为人谦和,从不以势欺人,传闻他的叔岳丈便是宫中御膳房的总管太监呢:”包拯听到此心中“咯噔“一下,但丝毫没露声色,只是顺口问道:
“那,章夫人的娘家,准是姓刘的了?”保正答道:“姓刘没错”。
晌午照例在镇公所摆下酒宴,包拯特意叫章宣坐在身旁,碰盏布菜的中间,亲切交谈。很自然地谈到章宣家世,问他父母可还建在?谁知这普通的一问,秀才并没有随口答出,而是先将筷箸上的肉丸子放进嘴里,几经咀嚼咽下之后,才回答说父母早已去世了。紧接着便话题—转,谈起去年风雨不调,五谷歉收,多亏县令老爷治理有方、黎民百姓才免去离乡背井之苦:包拯谦辞了几句,像是蓦地想起似的,突然问道:“哎,你还有个弟弟吧,有一天晚饭后,在门口散步,有个小后生,向衙役打听这县里有没有名叫章宣的人,说那是他哥哥,他叫章义。”
章宣一听此话,眉宇间倏地掠过一道惊慌之色,忙说:“不不,我没有弟弟。”然后又勉强笑道:“噢,老爷说的是那个张宜呀,那是我的姑表兄弟。你老不知,他姓的是弓长张,我是立早章嘛:我见他可怜巴巴的,给了他二十两银子,当天便高高兴兴地回去了!”
包拯似是对这些并不上心,只是应付地随口问道:“噢,噢,那后生好像说过家在邻县,什么地方来着?”
“这,这……我也记不得了。十章宣停了停又补充说:“因为并非嫡亲姑姑,是叔伯的。”
回县城的路上,包拯坐在轿里,缜密地思索着,判断肴:从章宣的言语神色来看,杀害张宜,他有重大嫌疑。他说可怜弟弟,给了二十两银子;可在这数九寒天里,为什么还让那苦孩子,穿着破衣烂衫就走了呢?纯属胡说八道!讲这些,只不过为突出最后一句“当天他就高高兴兴的回去了”——其实正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包拯的心情渐渐沉重起来,他深深自责:为什么到任一年来,对这样一位重要绅士没有调查了解,任他蒙混至今?为什么自己如此臆断,只凭“印像”就断定章宣是谦谦君子,不会为非作歹呢?连愚昧村妇都知道“人是可以变的,坏人可以学好,好人可以变坏嘛”——原来昨晚康氏大骂张宣昧了天良、黑了心肝时,便讲起全家都娇惯他,都十二三岁了,还怕鬼狐什么的,晚间读书、上茅厕,都得叫人陪着,包拯听到此插言道:“看,你儿子那么小胆儿,怎能设想他会拿起刀来杀人呢?”康氏被问得一时语塞,吭哧半晌,一翻眼皮便说出来上边那句话——“人是可以变的嘛”为了证明她这句话的正确,又讲起章宣的一段往事:本村有位财主,膝下无儿,只有一女。见章宣的字写得好,文章作得好,模样长得好,便想招他入赘。章宣没等媒人把话讲完,便说绝不入赘,更不改姓,我人穷志不短。老爷你看,他那时多有志气,可如今呢,不是倒插门,也算倒插门———这不就是变了吗?……
一路上,县令老爷的头脑里就同这颤悠悠的轿子似的,一上一下,半刻未停。下一步该怎么走,确需认真慎重地推敲一番。因为章宣是个有功名、有身份的人,不能随便就拘来审问或搜查宅院。他的叔岳丈若真是宫里御膳房的总管,就更不好惹了。那刘太监在皇上跟前甚是得宠,连高官显宦都怵他三分,自己这七品芝麻官一旦捅了这个马蜂窝,只怕是脑袋跟着乌纱帽—起飞了。但是身在其位,又怎能对一宗人命案子视而不见、充耳不闻,推出不管呢?看来,目前只能先把情况调查清楚了再说。
轿子到县衙门口,尚未落稳,包拯便跨了出来,匆匆登阶进院,迳直走到捕快房前,叫出张龙,交待给他一项差事,速去京城,不声不响的把章宣之妻刘氏的家世摸清楚了,她可有父兄,做何营生?御膳房总管刘太监是不是她亲叔父?她家是怎样与章宣结识,何时结亲的?那时章宣用的是不是这个名字?又是怎样继承这宗遗产的?
张龙领命立即赶往京城,百十里地,不用天黑就到了,但若要在三五天内,摸清这些情况,可太不容易了。
又过了两天,派去张家湾接康氏的那个衙役还没回来。包拯正纳闷儿呢,派去京城的张龙却满载而归,回来复命了。无怪县令老爷特别赏识他,人家就是能干,连来带去才三天,竟把情况调查得这般详细:
原来,这刘氏的老爹,在世时是开封地面上一帮会的头领,有一身横练功夫,人称铁掌刘。当个帮会头子,自然是富于心计,外和内狠,那就不用说了。但此人重义气、好面子、不欺弱小,不喜女色。老婆死了,为不使七八岁的女儿受委屈,硬是不续弦。他的大弟弟,武艺高强,人缘儿好,是他最得力的帮手,可惜在一次争地盘的械斗中死了。他小弟狗三儿,不学好、不争气、刁滑无赖,在帮里连个小头目都没混上。
铁掌刘就一个闺女,钟爱异常。特意请了一位文武全才的高人给起了一个既豪爽又文雅的名字:剑君。可是没叫开,街坊们还是唤她的乳名小贱儿。这丫头心灵嘴巧,长得白皮嫩肉、细眉风目。十三四岁以后,便渐渐显露出来了那个年龄的女孩子少有的风骚劲儿。十五岁那年被长她六岁的狗三叔叔勾搭上手,做了乱伦之事。
铁掌刘成天在外边忙,中午饭一向不回家吃,都是在自家的店铺里喝两盅之后,睡个舒坦的午觉。这天,因下午要去见位体面人物,虽说时当炎夏,穿这身短打扮也不合适,便回家去取件长衫。左邻右舍大概都在歇晌,静得很,他放轻脚步走进院子,忽听女儿房中似有异样的声响,。扒窗一望一原来狗三正把女儿压在炕沿上,干那不堪入目之事!顿时火冒三丈,大喝一声,“嗵嗵”两脚,踹开房门;狗三已登上横柜,窜出后窗,他一把没抓住,回头再一看,女儿披头散发,哭叫着说,三叔强奸她,没脸活了,求爹爹快快给她一刀,铁掌刘来不及说话,转身追出屋去。
狗三在黑洞洞的地窖里匿伏了一天一夜,水米未进。他盟兄告诉他,帮主已当众宣布狗三已犯下帮里的三大戒律,一旦抓到,大开香堂,剖腹剜心,以祭祖师。令众人严密搜寻,捕获者赏,知情不举者同罪。
怎么办呢?帮会耳目众多,大白天想逃出城去,根本不可能。可一到傍黑,又四城紧闭,二人绞尽脑汁,还是盟兄给他想起了一个好去处——当老公,进皇宫!那是最保险平安的地方了!而且净身房离这儿又近,三窜两蹦就到了。狗三真不愿意,可性命终是第一要紧的啊!他一咬牙就走了这条路。
一晃就是五年,狗三踪影不见,音讯不闻,人们早已把他忘得千干净净。
铁掌刘年近五十,但自那年一场大病之后,神衰体弱,往日的豪迈气概已消失殆尽。眼瞅着帮会江河日下,也只能徒唤奈何了。他如今操心的就是唯一女儿的终身大事,一心寻个乘龙快婿。他有位师兄,早些年在大名府开设镖局,听说挣了不少家私。后来便不干了,置了产业,还捐了个什么功名,在家养老了。这位师兄有个儿子,自小就有出息,去年秋竟考中了武举。日前曾托人探探师兄的口风,至今尚无回话。
这一天,剑君姑娘做了点可口的饭食,给老爹送到店铺来。一进门见柜台后的帐桌旁站着一年轻后生,文质彬彬,举止不俗;便上前搭讪问话,那后生红着脸恭谨地长揖一拜,低着头呐呐答道:“在下,在下姓张名宣。多蒙刘老爷抬爱,前日将小可聘为帮帐。今后尚请小姐不吝赐教。”
姑娘“卟哧”笑了,她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见过这么文皱皱说话的人,竟称她为小姐,真开心:当然,这首先归功后生长得清秀、俊俏,让人一见就喜欢。
原来,张宣第二次落榜之后,羞愤难当,既无颜再见家乡父老,也不甘终生与渔樵为伍,便来到京城,希图谋个出路。没过几天盘缠渐渐用尽了,恰巧隔壁新开一家饭馆、需人写匾牌对联什么的。小店主人热心搭桥,张宣便接了这个活儿。开张那天,铁掌刘也来祝贺,看着匾联,假充内行、赞扬不止。他自家店铺里的帐房先生老眼昏花都有些胡涂了,早想换个人。今一听小店主人说这落魄书生如何诚实本分,便主动提出打算,聘为帮帐,试用一阵子之后,即可替下那个老朽。
小贱儿从那天以后,到店铺来的次数增多了,给老爹送衣送饭,自是都有正当理由。
开春以后,忽暖忽寒,气候不正,铁掌刘又病倒了。短不了将张宣叫到家去,问问店铺里的收支情况。这对小贱儿来说,真是天赐良机。始而眉目传情,继而言语挑逗。张宣始而惶恐,继而动心,但终不敢越雷池一步。越是如此,越发撩拨得那女人按捺不住。一天晚上张宣将上月结帐后的银钱送来,并向东家禀报、请示了一些事情之后,起身告辞;小贱儿跟着去闩门。院子里黑灯瞎火的,姑娘怕客人磕绊跌跤牵起他的手慢慢走,这握着的两只手啊,该是什么滋味,张宣只觉心里“咚咚”地跳个不停,到了漆黑的门洞里,姑娘一下子扑进男人的怀中,二人搂抱在一起,亲腮吻唇,越抱越紧,恨不得变为一个人……
此时此刻张宣早把圣贤书上“非礼勿动”四个字抛到瓜哇国去了。
铁掌刘是眼里不揉沙子的老江湖了,休看卧病在床,对女儿的行事,心里早就明镜似的,无奈闺女大了,怕是哧唬、打骂已全不顶用。可是水往低处流,人要往高处走呀,让自己唯一的爱女嫁给这么个无家无业的穷酸,实在不甘心。大名府的师兄怎么还不回话?是瞧不起自己,还是风闻到有关女儿的流言蜚语?心情忧郁使病情日见沉重,没过几天就一命呜呼了!
入殓那天,来了不少宾客,邻居们也过来帮忙。这时忽听一阵喧嚣,只见路口处旌旗招展,鸣锣开道;前后护卫簇拥着一顶八抬大轿迎面而来,来到这门前竟停下了,从轿中走出一位太监公公——狗三!
狗三进宫五年,凭着他心思乖巧,蝇营狗苟,得到了皇上的宠信,今年春,竟擢升为御膳房的总管。他吊唁之后,小贱儿让至上房,行过叩拜大礼,侍立一旁。狗三端详着侄女;五年不见,出落更加艳丽丰腴,粉面桃腮,耸乳肥臀,不由他一阵心荡神摇,无奈已经……唉,只有微微叹息而已了!
小贱儿引叔叔从屋中出来,与宾朋邻居们见礼,她突然从人们身后拉过一年轻男子,说:“还不快给叔叔磕头?三叔,这就是你侄女婿。我爹在病中为我俩主婚、拜了天地。可有的人,至今还不认可呢。”
满院子的人一听这话都怔住了,面面相觑,从哪儿冒出这么一档子事?既无人知道,也无什么认可不认可啊!
“谁不认可也不行,叔叔我点头了!起来,快起来!”狗三从姆指上摘下一只玉板指儿递给张宣:“这就算见面礼吧,以后谁敢欺负你们,就拿着这个上衙门告他们去,不管是开封府,还是刑部大堂,一提我,都得给个面子!”
从这以后,张宣与小贱儿就成了正式夫妻,谁也不敢侧目相看。
大约过了三个月吧,一天晌午,狗三藉着街上人少,穿着便服匆匆来了。他用眼色命侄女将张宣支出去以后,说:“过去叔叔亏了你,心里总惦记着。今儿我想送你一笔大财,做为补偿,不知你敢不敢接?”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原来开封府知府大人在宦途上,赶上了一个坎儿过不去,委派他的心腹师爷,找刘总管帮忙。二人在萃珍酒楼上,进行一场交易……最后,师爷说:“公公若肯搭把手,让我家老爷过了这一关,我们一定孝敬一份相当可观的产业,至少也值一万二千两银子!你老别笑,听我把来龙去脉讲清楚,你老就相信了:东城住着一个姓章的土财主,跟一家官商打官司,输了,连急带气,暴病而亡。他无儿无女,只有一弟,是个皮货商,也早在十八年前死在塞外了,也就是说这土财主的遗产无人继承。他那所宅子着实不小哩,卖八千两银子不费难;他在家乡还有八顷良田,也值五千多两吧?只要你老找来一名外地的年轻后生,冒称是他侄儿(也就是死在塞外的那个皮货商之子),我帮我家老爷给他办妥一应手续,这两笔财产就是你老的了”。
刘总管眨巴了几下眼皮,一捶桌子,说:“好嘞,咱就一言为定!”他从萃珍楼出来,便直奔侄女家来了。他说:“让你男人把他的弓长张,改为立早章,这事就算成了。那所房子我要,八顷良田归你们。怎么样,叔叔不亏待你吧?”
小贱儿听了真是大喜过望,可是一点不露声色,反而淡淡地说:“这事怕是不太好办。我那男人呀,天生的孬种,窝囊废。胆子太小,走路都怕树叶掉下来砸脑袋。你想,这么大的事,他敢干吗?”
“瞎,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就算出了事,有我和他知府大人呢!”
“那,我好好地跟他讲讲,连劝带哄呗。哎,三叔,你能不能给他弄个功名,哪怕只是个秀才也好呀,他看功名可比财产重多了!”
狗三瞥了侄女一眼,没说话。
“瞎,这不是哄着他给你老办事嘛,”小贱儿见叔叔托着下巴不吭声,便双手摇着他肩膀,撒娇地“哝,哝……人家求你了!”
“好吧,一个月之内,我准让他功名到手还不成吗,我的小宝贝!”狗三一把将小贱儿搂在怀里,又亲又啃,上下乱摸起来……
张龙向县令老爷禀报的,当然不会像上述的那么详细,但是包拯也着实夸赞了一番。正在这时,派去张家湾接康氏的衙役回来了,说老太婆至今没回家。按最慢的脚程算,大前天也该到了,可又多等了两天,还不见她影子。
这老妈妈去哪儿了呢?到府衙上告去了?还是半路上出了事?会不会步她小儿子后尘,也被害了?那可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