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头到脚，杜长友确定自己没有任何精神分裂的症状。绝对没错了，百分之三百的可能是有个家伙在搞事。
    他的开锁一向是自以为傲的绝活儿，虽然并不知道同行们的水平，但杜长友相信即使是正面比拼，他的开锁技术也是榜单前三名那种。大厦三十层的密室，最后一道锁，居然是个80年代样式的锁头。杜长友的头发微微汗湿，他清楚地看到了，在这个锁头无差错地落到他的消磁手套上时，锁头底部所刻着的字。
    「HELEN」
    拜托，这明明是我的任务代号好吧！
    杜长友尽量让自己安下心来，但如影随形的危机感折磨着他，门被他打开一道缝。十几道红外线横在他的夜目镜前。
    这是第五次了，有一个人渐渐知晓了杜长友全部行动计划，从最初干扰他任务的毫无目标的「你好」变成现在和他任务代号一模一样的「HELEN」
    一个是真海伦，一个是假海伦。从地下秘密成长的杜长友瞒报了组织，他不敢说出自己的行动踪迹突然就泄露的事情，他不想被关进牢狱几十年。
    战争没有绽开它血红的花瓣，可是硝烟已经弥漫在各国灰暗的角落，在星城的人民酣然入睡时，杜长友面临着死亡的威胁。
    芯片找到了，一共有十片，细腻，清透，杜长友的汗水从眉角滑下来，手里猫头鹰301厂制造的扫描器检测着热源。
    要么迟早那层纸被火焰烧尽，要么自己今天就要死在星城旧研发7厂大厦。
    这对真海伦来说是真正的威胁，假海伦料到了他要去的每一个房间，在每一个房间留下他的代号，特工代号暴露，无异于底裤被看。
    敌在暗，我在明，特工的手微微颤抖，极度死亡的恐慌之下，这是所能做到的最好程度。那个人还在大厦里，杜长友知道，他的路线是没有任何套路可循的，除非那人会隐身，不然一定设置了什么探测器来推测他的路线。
    其实死也没什么吧。
    杜长友离开了房间，仿佛一条鲤鱼游进幽暗的黑色海藻，暗袋里的芯片安好。他的夜目镜让一切实物的边缘微微模糊，杜长友恍惚觉得自己像是小孩儿画的蜡笔画里的人物，画描述一个恐怖黑童话，他是主角纸片人。艳彩之色在夜目镜里展开，杜长友的手都有三层光晕。他的额头布满汗水。
    寂静中，传来小孩握着蜡笔在纸上涂鸦的沙沙声。
    一瞬间，漆黑的枪口泛着银光，假海伦很有可能从背后捅过来一把匕首，杜长友感到手指麻木，他没有回头。直觉告诉他，对方没有玩什么调虎离山。
    “张小刚先生，你好啊。”死寂被融化的砂糖打破，黏糊糊的语调配着青年特有的清朗音色，杜长友听到第一个字的时候，居然就那么放下了枪。
    不可思议的特工，不可思议的黑暗中的男人。
    男人手里提着一袋细沙，发出细微响声，杜长友摇摇头，想甩开一些汗珠。
    见杜长友不说话，男人的声音更加温柔了：“张先生，怎么不说话？”
    即使所有针孔摄像头和监视器全部报废了，他们也不会说出彼此的真名。万无一失是他们的行动信条。
    张小刚是杜长友用过的假名，他捏了捏自己的手指肚，感到发冷的汗，意外的，靴子里的脚趾竟然开始放松了。
    果然是因为这个男人的出现，杜长友咬了咬牙，他仿佛从蜡笔画的二维恢复成三维，嘲讽地说：“你竟然还记得你说过的话，沙漠里没渴死你真是人类的不幸。”尽管这么说，杜长友还是带着一身饺子皮似的装备扑了过去，紧紧抱住了男人。
    扑面而来的薄荷味，男人伸手安抚地抱了抱他，似乎是笑了：“我说过要砸了你的饭碗的，是不是啊？海伦？”
    杜长友松开他，用力眨了眨眼，男人的声音很有辨识力，流氓痞气中带着明显的暖意，这种天生的音色听一次就不会忘记。
    杜长友本来想说“你居然没死”之类的话，但这样男人一定会揍他的，一定。
    所以他才换了种开口方式。
    本来应该在扎布韦沙漠里死去的男人，当时和他一样满身尘砾，泥泞血污，左眼眶血黑一片，满脸都是鲜红。杜长友还记得男人当时真的像回光返照快要死的人，胸腔起伏跌宕，和他们隔着祖母绿雕刻般的仙人掌的是敌人和一架平地直升机。
    要死了，绝对要死了。杜长友怕死，看到男人的样子之后他就更怕死了，男人还不可靠，最不可靠的就是这个瞎了左眼的人，他说不定转身就把杜长友这个特工卖了。
    结果是男人一边给杜长友的枪装子弹，一边用独眼艰难地寻找着对面的什么。
    “你还要上？！”
    “同归于尽咯。”男人咧出一个笑来，温暖安心的笑容，杜长友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笑的男人。
    感动过头的杜长友做了一件至今认为是蠢事的事，他没敢看男人，盯着身旁从沙洞里钻出来的变色龙，伏在男人耳边，流血的嘴角发疼：“我叫杜长友。”
    把真名暴露的特工，等于在luo奔。
    杜长友自动自觉在男人面前luo奔。
    那时候，满地的黄沙，大风烈烈呼啸，连护目镜都碎了的男人就那样一步都不回头地冲进了漫天沙尘里。
    杜长友那时候是被男人一把推开了，他仰跌在沙地上，望着头顶被水雾模糊的蓝天白云。
    男人在拿着烟雾弹和枪冲过去之前，回应了杜长友的坦率：“如果我能活着回去，一定砸了你的饭碗。”
    面对被砸饭碗的危机，某个特工没感到多大的恐慌。相反，刚才对死亡滔天恐惧转化为释然，掌握了他的机密信息的男人，对他来说不是什么威胁。
    杜长友陷入回忆中的时候，男人终于猛地伸出双手，捧着他的脸吻下去。按理说不该这么失控，现在毕竟还是危机时刻，但男人忍不住了，他还没有告诉杜长友他的名字，告诉了的话，但凡被杜长友背叛，男人就会死。
    其实告不告诉真名无所谓，男人吻到杜长友护脸的特制布料上，嘴唇冷冰冰的，杜长友象征性地挣扎一小下，本打算主动扯下那块布，男人已经给迅速扯下了，杜长友的嘴唇早就被覆盖的环境烘得软软的，水蒸气般的汗水最先被男人吻住，接着杜长友突然向后缩了缩，他的嘴里出现了外来者的舌头。
    男人的代号很有意思，JiGuanQiang，显示了一个英文学渣绞尽脑汁要装x的水平。机关枪，一个职业杀手的业内称号。
    杜长友一直以来都戏谑地称呼他为JGQ。
    男人揉住杜长友的脑袋，摸到一手和特制布料一样的手感，有些无奈，真海伦被假海伦吻得呼吸不畅，膝盖发软，正好跌入了假海伦早已准备好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