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华殿那扇檀木的大门紧闭着，就连窗户也被关了起来。殿内唯有一盏长灯明灭，微弱的烛光染在后面的布墙上，映照出一幅水墨作的画，白鹤落于菡萏之中，垂首低吟，周围雾气缭绕，遗世独立。
    崇华盘膝坐在蒲垫上，手中握着的佩剑仅二指宽，剑身白的近乎透明。上面镌刻着繁琐的纹路，若仔细看的话会发现是簇拥着的菡萏。
    此剑便是名震天下的诛邪，落名时取诛魔斩邪之意。
    突然，烛火噏忽，骤然熄灭。紧接着嗡鸣声入耳，诛邪剧烈抖动起来。崇华猛地睁开双眸，只是那湛蓝的瞳孔竟是失了焦点，空洞一片。
    抬手招来剑鞘，立刻将诛邪收入其中，终于，嗡鸣声渐停。
    “掌门，孟真人求见。”门外传来执法弟子的通报声。
    崇华站了起来，将诛邪放在剑架上，慢慢闭上眼睛。
    “进来。”转身而后走到门前，再睁开眼时，已是恢复了常态。道冠束发，素衣整齐，神情冷若冰霜。
    殿门被打开，孟逸撂起下摆跨过门槛，脸涨的通红，不过还是先给崇华拘了一礼:“掌门。”
    “何事？”
    像是憋了许久一般，孟逸怒道:“掌门，你可知陵朝那小子不思进取，整日浑浑噩噩，虚度光阴，还屡次公然顶撞师长，偷溜下山喝酒？”
    “知道。”
    这般直白的回答让孟逸愣了愣，不过很快他就回过神了，不可置信的说:“那掌门为何还要将他收入门下？”
    “资质出众，若是雕琢，可堪大器。”
    “可是掌门……”孟逸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崇华拦住了。
    “无需多言。”
    再然后便以公事繁忙为由将孟逸请了出去。随着大门关上，殿内重归昏暗。
    前几日见到的那个少年，那般的姿态，那般的语调，那坛春风笑。
    恍若故人。
    一跃成为掌门亲传弟子后，殷九华的生活可以说是改变很大。以前那些个喜欢嘲讽自己的普通弟子们，莫名其妙就消失了个干净。每日赶着来嘘寒问暖的都快把门槛踏破了，明明才是第一次见面，就师兄师弟的叫着多亲密似的。
    半人高的血珊瑚，罕见的朱玉玛瑙，不知从哪个陨落修者传承里捎来的灵丹，再就是许多连名字都叫不上来的秘宝，堆满了桌子。
    殷九华表面如常，心底却觉得好笑，什么名门正派，这明明就是墙头草，真是有风就倒。
    不过人家上杆子送来的，又何必拒绝？殷九华总是笑着收下，但一个转身的功夫，就将人忘了个干净。
    只是孟逸依旧看自己十分不顺眼，甚至因为自己现在的身份变本加厉，说的是:“首席弟子就是清霄道派的脸面，你这个样子像什么话！”
    殷九华笑着回道:“孟夫子这般话是将师尊至于何种境地，我可不敢逾越过师尊。”
    也不理会孟逸接下来的怒斥，转身便离开了。
    深夜的清霄道派一片沉静，遵循着朝八晚九的原则，除了守夜弟子其他人都已入睡。
    “陵朝师兄，这样不太好吧？”陵云忐忑的左右张望着。
    殷九华随手拍开一坛春风笑，不在意的说道:“是你自己说要来喝酒的，既然怕的话就回去。”
    陵云梗了一下:“我说的是庆贺，可不是喝酒啊。”
    “人生快意二三事，还需薄酒共余欢。师弟年纪尚小，怕是还不明白这个道理。”
    殷九华揶揄道。
    被激起不甘，陵云一把抢过酒坛，“我已经不小了！”往上一提，一大半的春风笑就这么进了嘴里。
    “咳咳……咳！”意料之中的被酒水给呛着了，陵云猛的咳嗽起来。
    殷九华好笑的看着瞬间就红了脸的少年。果不其然，下一秒就醉倒在了石桌上。
    可算是消停了。殷九华轻叹一声。
    随手捡了根树枝，蹲在梨树下倒腾着什么。过了一会儿再看他手中被泥土滚着的团子，原来还剩一坛春风笑。
    当日崇华所说，自己所为，皆是旧事重做。只是没想到世事无常，百年之后竟是彼此互换了位置，只是自己做不到他那般无情的拒绝罢了。
    自嘲的勾起嘴角，随手掐了个术法，将酒坛周边的泥垢洗去，刚想拍开泥封，却看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出现在自己眼前。
    然后，将整坛春风笑拿走了。
    殷九华怔了一下，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了，转过身后先是退后几步拉开距离。
    “师尊。”
    眼前这人神情冷峻，剑眉紧蹙，面容却好似雕刻般的完美。素衣着身，白绦悬后，如同谪仙一般遥不可及。
    四周一片静谧，没了陵云咋咋呼呼的声音后，显得尤为空旷。旁边那几株梨花白被昨日的春雨打落在地，和尘泥混在了一起，却并未被其遮掩。隐隐散出的淡香蔓延流转，不舍散去。
    崇华瞥了一眼酒坛，而后目光又落在殷九华身上:“清霄道派禁酒。”
    殷九华倒也不慌不忙，笑着说:“师尊这可是冤枉我啊，我这般清明哪像醉酒之人了？”复让开身子，露出后头的陵云，“这才是罪魁祸首啊。”
    但崇华根本就没移开视线，仍盯着自己，湛蓝的眼眸深邃而望不到底。
    殷九华的笑容慢慢僵在嘴角，心底也微沉下来。
    莫不是都让他给看见了？
    不过下一瞬就打消了这个顾虑，崇华捏碎一块玉符，唤来执法弟子。
    “犯纪，思过崖反省三月，不准探视。”崇华微微颔首，又对殷九华说道:“你且跟我过来。”
    语毕便拂袖而去，月色朦胧，余晖倾泻，染湿了那抹白衣。
    绕过清华殿，只见里边终于没了烛火的微光，但殿前执法弟子的身影却一个都没少。三重宫，洗尘池，一步步的走过去，梨花白也跟着铺了一路。
    曾经走过的线路，在远处就能感觉到冻人的寒意，仿佛刺入骨髓。
    依就冰山而建的闭关场所，终日有长老看守，现在总算能近距离打量，只是门口牌匾上的两个字，却让殷九华愣在了原地。
    囚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