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纪？小纪？”婷婷突然大声叫我。
    “啊？”我从混乱的思维中晃过神来。
    “沈先生请你进去。”
    “啊？哦！”该面对的总要面对。辞职的说辞在我脑中转了一天，却始终没有勇气说出来。不管理由多么漂亮，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我辞职是因为他的身体原因。他那么骄傲，不惜练就一百个引体向上证明他不输给常人，现在能否承受我对他身体的偏见呢？
    他今天到公司的时候精神不错，也许昨天的病已经好了，我尽量说的委婉些，让他容易接受一些。
    “沈先生，你找我？”我敲门进去。
    他一反常态地没有盯着文件或电脑，双手交握放在办公桌上。听到我叫他，他像是刚回过神儿来，慌乱地说了声：“来了？”
    “沈先生，我……”辞职两个字堵在嗓子眼，把心脏憋得生疼。
    “小纪！”幸好他打断了我，“昨天，谢谢你。”
    “没什么，举手之劳。”不用说那两个字，我松了口气。
    “是不是吓到你了？”他平静地望着我，眼神仿佛秋日平静的湖面，闪烁着粼粼的金色波光，温暖而静谧。
    “还好。”确实吓到我了。
    他苦笑：“前一阵旧伤复发，搞得最近身体很差，我以前不会这样，从来不需要别人特殊照顾，这两次委屈你了。”
    我尽量绽放出阳光的笑容，希望他不要自责：“没关系，谁都有有难处的时候。”
    “你……和我见过的许多女生都不一样。她们见到这种情况都会躲得远远的，只有你主动来帮我。”他的眼神有种难以名状的情绪在里面，我几乎陷在里面。
    “也不会啊，只是刚巧被我赶上而已，换做别人也会帮助你的！”帅锅，别乱给我扣高帽子，你这样让我怎么好意思辞职？
    “你和严俊交往时，我从没注意过你，我以为你和其他女生是一类人。可你帮我捡起手机，却连句谢谢都不需要，我就知道你和她们不同。”
    “不会啊，我和她们……没什么两样。”别再夸我了，我就是她们那种自私自利爱慕虚荣的女生！
    “你不一样，在洗手间摔倒时，我听见你的脚步声走了，又回来了。”
    “我是想去找人来的……”我连忙解释，想想不对，我现在应该自黑才对，“我回来……只是想确定里面是不是有人。不然万一是我听错了，人家该怪我没事找事了。”
    “六年前我出了车祸，知道自己要一辈子坐轮椅时，我恨自己为什么不直接撞死，像我这种人活着也是别人的累赘。”
    “沈先生，别这么说，你很厉害，你没成为任何人的累赘，甚至比很多正常人都厉害！”提什么正常人，不就是说他是残疾人嘛，还中文系毕业呢！
    “别安慰我了，我知道大家背后都是怎么想的。我的身体是残缺的，让人看了就会觉得恶心，有时连我自己都会嫌弃。如果昨天的事吓到你了，我很抱歉。如果你想离开，我绝不强留。你还年轻，有远大的前程，不应该被我这种人拖累。”
    “……”我感觉自己走进了一个圈套，但还不得不按照人家的剧本演戏，“沈先生，你别多想，我没有被吓到，也没有想离开……”
    “不要怕我伤心，你被吓到想离开也是人之常情。这些天的薪水我会让她们按照正式员工发给你，此外还会给你一笔奖金算是我对你这两次帮我的感谢。”
    “沈先生，我帮你不是为了钱。”
    “我知道，你是个善良的好女孩儿。从来没有人这样帮过我，每次旧伤复发我都只能自己默默地挺过去，有时疼到想去死了，也从来没人会帮我揉一下……”
    “……“心中一千头羊驼呼啸而过，他的垂头丧气也不知是真的还是装的，打死我也不信骄傲如他会对人说出这种话。可他真的说了，还说得那么可怜兮兮的，我就只能接招：“沈先生，如果你不嫌弃我手法差，我可以帮你……”
    “那样太委屈你了……我不能那么自私，为了自己少一些痛苦就让你做这种事！”
    沈大少，你就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了：“又不麻烦，不用花很多力气。如果你实在过意不去就给我涨工资好了。“
    “你的善良是无价的！“
    尼玛！要不是看你长得帅还坐着轮椅我一定踹死你！
    “沈先生，那我先出去了。“再不出去我就要昏倒在里面了！
    其实所有的心理活动都是很久之后才想通的，我那时涉世未深，对他诚恳的话语深信不疑，被他声情并茂的演技耍得团团转。以他的那种骄傲怎么会向个刚毕业的女助理示弱，一切不过是为了留住我而施用的苦肉计，利用我的同情心，以退为进。后来他告诉我，那些话的内容都是真的，只不过那个场合下说出来就变成假的了。
    出来后，我浑浑噩噩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为他的遭遇难过，为他放下骄傲对我诉苦窃喜，也为自己并不明朗的前途担忧。
    十一点半，我的手机闹铃响了，最近几天我都靠这个提醒那两个工作狂该吃饭了。吃过午饭回来，我把带上来的饭盒送进沈博言办公室去。他习惯把没看的文件放在左手边，看完一份放到右面一份。现在他靠在轮椅上闭目养神，左手边高高一摞文件，右手边空空如也。
    “沈先生，吃饭了。”
    他睁开眼，看了看我手中的饭盒，点了下头，眼睛又闭上了。
    虚成这样还有功夫给我下套儿！
    “这些文件要我念给你听吗？”我把饭盒放在他面前，并打开盖子。
    “不用了，我今天不想看。”
    “沈先生，你这样不去医院真的没关系吗？”
    “不是我不去，是医院不能治。前一阵锻炼得太厉害引发了旧伤，去医院也是说别累到，多休息。”他看向我，脸上是无奈又认命的笑容。
    “先吃饭吧。”我把筷子递向他。
    他摇摇头：“不想吃。小纪，能不能再帮我按按腰？你昨天按过后好了很多。”敢情儿真是变成我的工作了！他又用可怜巴巴的眼神看着我，我怎么拒绝？
    于是我熟练地把他扶到床上，翻过身，解开支架，一气呵成。
    “沈先生，如果按摩能让你舒服些，你应该请个理疗师，毕竟他们更专业一些。”这回不是嫌弃他，是非常中肯地建议。
    “他们下手太狠，疼。”
    “良药苦口，要按得恰到好处才会对身体有帮助。”
    “再怎么样我都不能站起来了，为什么还要受那个罪呢？”
    他说的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
    将他的腰背揉了一遍，我的手徘徊在他腰间。往下看到他异常鼓起的臀部，我犹豫着问了一句：“上次……没见你用这个。”
    他的脸面向里面，从我的角度只能看见他长长的睫毛扇动。
    “最近身体不好，怕再出现上次那种意外。”
    我没说什么，继续按着腰。
    “我这样子是不是很可笑？”他的语气中带着难以掩饰的绝望。
    他当然不想听我回答“是”。
    “别多想了，你也是因为最近身体不好，我能理解。”
    “腰疼起来的时候，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上厕所都不敢关门，生怕自己死在里面都没人知道。还要带这种东西，我的所有狼狈都让你看到了！”
    “你不会杀我灭口吧？”见他主动聊起上次的事，我也开了个轻松的玩笑。
    “看你表现！”
    “我好怕啊！”
    他笑了。
    我也笑了。
    放松到昏头，感觉跟他熟识了，我又圣母地问了一句：“要不要帮你换一下，我看网上说时间长了不好。”
    说完我就后悔了，这马屁也拍得太过分了！他也会觉得我得寸进尺吧，看了人家一次不够，还要看第二次！而且我又不是真的喜欢看，怎么就脑袋抽筋问了出来！
    静默了片刻，我正想着怎么弥补，他却突然开了口：“卫生间有替换的，毛巾热水都有。”
    我主动送上门，他倒也大方地不客气啦。我们的关系真是突飞猛进，一日千里！
    第一次进入这个卫生间，里面都是残障设施，我在柜子里找到了干净的纸尿裤，还在一摞新毛巾中抽了一条，并接了一盆热水。
    我将他翻过来平躺在床上，解他的皮带时竟还有些小兴奋，饶是在做很有情趣的事情一般。偷眼瞄他，他也正在看我，我的脸不好意思地红了。虽然不是第一次帮他这种事，但上次是情况特殊，避无可避；这次……还是第一次这么主动地脱男人裤子。虽然要做的事不同，但也足够我羞愤而死了。算了，看他的情况应该没能力把我怎样，就当是当义工照顾敬老院的老人吧。
    褪下他价值不菲的西装外裤，我的每个表情每个细节都看在他的眼里。然而，我毕竟是个年轻的女生，面对他最后一层可笑的包裹时我还是退却了。他定定地看着我，伸出手握住我的，两个人的手一样凉。
    “不行就算了，别勉强。”
    我推开他的手，顽皮地笑了：“又不是第一次看你了，只是难免……有些害羞。你招我当助理也是因为这个吧，反正看过了，再多被看几次也无所谓？不过，我以前只帮小侄子换过，可能会笨手笨脚的。”
    我尽量装作很开放的样子，让他、让我都尽量放松下来。我不知道是怎么把自己逼到这个境地的，早上还想着辞职，现在又心甘情愿为他做这种事了！
    这个男人是妖孽，我一见他就会被蛊惑！
    脱下纸尿裤，我平静地面对着眼前的一切，即便心脏要跳出来了也不敢表现出来。那淡定，就好像我每天都会看光许多男人一样。
    我为他仔细擦拭着，发现很多地方已经出现红疹。
    “你怎么不换的勤快些，已经起疹子了！”
    “没力气。”
    是啊，他现在连看文件的力气都没有，还怎么把自己撑起来呢？
    “痒吗？”
    “……没感觉。”
    我沉默。原来瘫痪，是真的不会有感觉了……
    擦好后，我为他穿上干净的纸尿裤，提上裤子，系好皮带。他又成为了衣冠楚楚风流倜傥的沈博言。
    可能觉得自己都牺牲成这样了，他也要爱惜自己的身子，不能让我的努力白费。于是僭越道：“腰疼就在床上休息吧，别起来了。不舒服就叫我来帮你换，都两次了，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了。那么高的工资，你就当我是兼职护工吧！”
    脱下裤子后，他就一直用胳膊挡着眼睛，像睡着了一般。也没有回答我，我无趣地耸耸肩。为他盖好被子，我收拾了一下东西关门离开。
    回到自己座位上不久，我端着水杯才想起忘了给他放杯水在边上，于是又进去给他倒了杯水。他还是我离开时的姿势，估计是保持这个姿势睡着了。我想把他的胳膊从眼睛上拿开，刚一提起来他就醒了。觉还真轻！
    “没事，我怕你眼睛压着不舒服，继续睡吧。床头柜上有水。”我重新帮他盖好被子出去了。
    对着电脑屏幕我笑了，现在为他所做的一切，真像他老婆。又或者是老妈，老妈子？上辈子欠了他吧，这辈子来给他当丫鬟。不但没有一丝勉强，反而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