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蔷薇幼儿园下午四点半下课，如果公司没有特别重要的事，顾子默总会开车去接顾文放学，将他送回家后再回公司处理余下的事务。
    今天也是这样。四点半的时候，太阳还在空中高挂，只是没那么盛气凌人了。他将车停在幼儿园旁的停车场里，途中看到许多小朋友牵着父母的手高高兴兴地蹦着回家，阳光照在他们生机勃勃的脸上，很是美好。
    他到达中班教室时，里头只剩下几个小朋友，顾文仍旧格格不入地守在角落边玩自己的积木，不作声也没什么表情。顾子默喊他时，他也只是抬起眼看了看，然后就乖巧地拿起书包向他走去。
    回去取车的路上，顾子默问他今天在幼儿园学到了什么，他也摇摇头。
    这个四岁的小胖子，自己熟练地爬上车，自己在安全座椅上坐好，然后就摆出一副心很累的表情，呆呆地看着窗外。
    怎么看怎么不像小孩子。
    顾子默只好在心中叹着气，缓缓将车开出了停车场。
    虽已近日暮，但阳光依旧很好。未到晚高峰，道路上车流不多，很是畅通。照顾到后座的顾文，他并未开得很快。道路右方是一座开放式公园，一片宽阔的草地在阳光下延伸至远处，前方正好亮起红灯，顾子默便将车停了下来。
    就在此时，他看到车后座上的顾文眼睛亮了亮。
    顺着顾文的目光看出窗外，只见右侧的草地上，一只白色的萨摩犬正在阳光下围绕着主人小跑，咧开的嘴仿佛在微笑。
    萨摩犬的主人很年轻，身形清瘦，他侧身盘腿坐在草地上，一本摊开的书被反扣在身旁，他伸手揉了揉萨摩蓬松的毛发，微微笑了笑。
    阳光温暖地照在他身上，他浑身都沐浴在日暮的柔光中，侧影极其动人。
    顾子默看得愣了愣神，这时后面的车按响了喇叭。
    绿灯亮了。
    阳光下，黎冉把书本反扣在草地上，笑着摸了摸二助的毛发。二助傻乎乎地朝他咧嘴笑着，兴高采烈地摇着尾巴，并把脑袋朝他怀里拱。
    他一边抚着二助，一边摸出手机给穆清阴打了个电话。
    “我找到二助了，它在公园里瞎晃呢……嗯，没受什么伤，还是那么傻。我待会儿把它带回去。嗯……就这样，啊，傻二助又去追小鸟了，就这样吧！”
    二助被一只在草地上啄食的小鸟吸引了过去，又开始摇着尾巴追着人家跑，黎冉挂了电话，赶紧追了上去。
    前方草地上走来一个胖胖的小男孩，那只傻狗也不追鸟了，突然停了下来，开始冲着那个小孩子笑。
    那个小孩子身子一僵，赶紧躲到了大人身后，像是被吓到了。
    黎冉刚要跟他道歉，忽然发现那个身形挺拔的男子长得很眼熟。那个躲在他身后的小胖子，也很眼熟。
    然后那只傻狗一跃，扑到那个男子身上。
    “二助！”黎冉惊呼，赶紧把萨摩从他身上扒下来，并牢牢抱住不准它动。
    “不好意思啊，这只狗是人来疯……”
    表情僵硬的顾子默淡淡道：“看得出来。”
    见气氛尴尬，又没什么话可说。黎冉歪了歪脑袋向他身后的顾文招了招手：“嗨，小文，还记得我吗？”
    顾子默将顾文悄悄推到前面：“小文，这就是把你惹哭的那位哥哥。”
    黎冉脸一僵。
    虽然是事实，但你嘴巴要不要这么毒啊，顾子默……
    但黎冉还是挤出了一个笑，一边握着二助的爪子一边向顾文招手：“小文，你要不要跟二助玩？它性情很温顺的，就是有点傻，喜欢追着别的东西跑。”
    出人意料的是，一向冷淡无表情的顾文竟然点了点头，然后怯生生地走到了二助跟前，摸了摸它蓬松柔顺的毛发。
    一向喜欢小孩的二助很快跟他亲近起来，又是使劲地把脑袋往他怀里拱，又是晃着尾巴围着他打转，顾文罕见地笑了起来。
    那是黎冉第一次见他笑，也是第一次知道这个四岁的小孩有除了面瘫以外的另一种表情。
    连一直看着他长大的顾子默，也感到很震惊。
    这两个大人看着他与一只狗玩得兴高采烈，不约而同地百感丛生。
    “你家小侄子终于肯笑了。”
    “希望你不会再次把他弄哭。”顾子默依旧毒舌不饶人。
    黎冉瞪了他一眼，但气势很快弱了下来：“其实那天我在幼儿园也没做什么，只是用积木搭了架飞机，问他要不要坐我的飞机周游世界，他却突然哭了。”
    顾子默扭过头，神色复杂地看了看他：“那就怪不得他会哭了。”
    “他讨厌飞机？”
    “他爸爸就是飞机失事去世的。我们在他面前从不来会提到那两个字。”
    黎冉一怔，看着那个沉默寡言的孩子如今在草地上跟二助玩得那么高兴，不由感到有些苦涩，他低头苦笑了一下：“我果然只会把事情搞砸。”
    顾子默淡然道：“我收到你的诗集了。”
    他挠着脑袋，头垂得更低了。
    “那首诗很美。”
    他稍稍抬起头，怔怔地看着顾子默。
    “但以后还是不要自作主张为好。”
    他点点头，又笑了笑。阳光中，他嘴角上扬的侧脸很是温柔。
    “我不用去道歉了？”他问。
    顾子默故意不看他的双眼：“这次算你过关。”
    “那就好。”他带着小小的侥幸望向顾子默，“那我是不是……可以功成身退了？”
    顾子默瞟了瞟他：“功成身退？你何来的功？我交待的事，你桩桩件件都搞砸了。”
    黎冉又慢慢地把头低下去。
    “不过这只狗，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顾子默凝望着不远处正在跟二助玩成一团的顾文，嘴角微微勾了起来，“这是你家的狗？”
    黎冉摇头：“是邻居的……你想干嘛？”
    “让你邻居开个价。”顾子默抱着胳膊，仿佛是在生意场上挥斥方遒。
    黎冉干笑了一声：“二助跟她相依为命，我不觉得她会卖。”
    “我懂，但只要她开出的价钱不离谱，我都可以接受。”看来顾子默是真心要做成这桩买卖。
    黎冉挠了挠头：“要不你直接跟她谈？我对自己的口才没什么自信。”
    顾子默眯着眼瞥了他一眼，并未疑心其中有什么不对：“也好。”
    但见到二助的主人时，顾子默发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他预想当中讨价还价的场景完全没出现，因为根本不可能出现。
    吴奶奶八十岁高龄，听力已经减退，非得别人在她耳边大声喊话才听得清楚。但即便她听不清，也喜欢笑眯眯地看着对方，一直看到对方不好意思为止。
    因此顾子默所想象的如同商业谈判般抬价压价互不相让的局面根本不可能出现。相反，在整个谈话过顾中，吴奶奶一直以看儿孙般的目光慈爱地注视着他，一边拉着他的手又是夸他长得好看，又是夸他长得高，赞美之词滔滔不绝。
    黎冉附在她耳边，高声喊：“吴奶奶，这位顾公子想买你家的二助。”
    “二助？”吴奶奶的眉眼挤在了一起，笑成了朵菊花，“哎呀真是多亏你们帮我找二助。”
    说罢用力一握顾子默的手。
    “他觉得二助很可爱，他~想~买~”黎冉故意拉长了音调。
    “二助的确很可爱啊，这么可爱的狗哪都见不到了。”吴奶奶咧嘴笑，“我们家二助不仅可爱，还很听话呢。”
    说罢再度用力一捏顾子默的手。
    “不是，他是想——买——二助！用——钱——买！”黎冉憋住笑，特别在“买”字上下了重音。
    “买？”吴奶奶终于听到了重点，但转瞬就笑得更灿烂了，“哎哟不用给二助买狗粮，它什么都吃。”
    不等她再度用力一握，顾子默先行把手抽了出来，无可奈何地扶额叹了一口气。
    一旁的黎冉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从吴奶奶家出来的时候，太阳已是西偏。暖暖的暮光洒在旧城静谧的街道上，使此处更添几分静寂之美。
    因为无法沟通，与吴奶奶的买卖算是失败了。顾子默虽然有些丧气，但还是想出了一个折衷的办法。
    “我明天带小文去宠物店看一看。”临上车前他这么说道。
    黎冉点了点头。
    顾子默钻进车里，系好了安全带正准备开车，又瞥见黎冉站在街边的模样，忍不住摇下了车窗：
    “你明天有事吗？”
    “我明天看店。”他指了指就在不远处的书店，“怎么了，有事？”
    顾子默想了想：“明天再联络吧。”
    “到底什么事？就不能现在说？”黎冉皱起了眉头。
    他勾了勾嘴角：“明天见。”
    说罢一挥手，便开着车子离开了。黎冉望着越来越远的车影，无奈地叹着气，一边踢着自己的影子一边走回书店去。
    顾子默坐在车里，望着后视镜上变得越来越小的黎冉，嘴角不自觉扬起一个笑。
    其实他也没想到明天让黎冉做些什么。
    但就是莫名其妙地，想找些事情来折腾折腾他。
    大概自己真的是个变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