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回·凋谢·良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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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美如画·柳郎倾人国
第三章·凋谢·良将
那些微凉的桃花,荒芜却又茂盛,
此刻为你,凋谢得一败涂地。
你病恹恹的模样,
斑驳的时光,如同花瓣,
凋零在墙上那些青梅竹马的影像,
丢失了谁的枝蔓吹乱过谁的乌发,
谁和谁的脚印,
一同走过了盛世繁华之后的悲伤,
一同走过了千军万马之后的荒凉,
却走不到他们的天长地久……
南京的战事有了转机,据说是打了胜仗。飞鸽千里传书至京城将军府,衡夫人打开纸笺,只四个字——衣锦还乡。小楷写的眉清目秀,笔迹甚是眼熟儿,却想不起从哪里见过。
晚膳时分,衡夫人夹了一块肘子肉放到衡武的碗里。
“额娘?怎么?柳郎还不能出来吃饭?他如今一病倒学堂也不上,饭也不吃了?”
“柳儿这几日咳疾严重,饭也不想吃了,这孩子身子太弱了……恐是生辰那日坐在院里看了一下午的戏,着了风。”
“那太医可曾来看过了?”
“家里的几个太医都轮番看过了,也照着方子熬了药,喝下去也不见好。我想着家里的太医都不中用,把别人儿话添几句文话挨个说一遍,一个个都长一张嘴,说的话也一样,他们几个合计着拟定一张方子,说药用烈了怕伤了身子,用浅了又不治病,弄出的方子不温不火,想来去不了病根儿。”
“那赶明儿去外头请个名医来看看呢?”
“额娘也正琢磨着!只是外头的医师也不敢乱请。等过两天你父亲回来之后,他倒认识几个外面的名医,回头叫他做主。”
“额娘……你说父亲要回来了?他打了胜仗?!”
母亲浅笑道“是啊,你父亲打了胜仗很快就要回来了!”
“太好了,我又可以和父亲去打猎了!”
衡武一高兴,狼吞虎咽的吃完了饭。并命人又成上半碗米饭,他亲自夹上一块肘子添在米饭上,抱着碗乐呵呵的回房去了。
精致的汉白玉床榻,柳郎侧着身子卧在上面,面如白纸,只几天的光景,脸上竟连一点血色也没有。
“柳郎。”
“饭我放在这里了,就算生病也得吃一点,今天的肘子味道不错。”
柳郎恹恹地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恍恍惚惚听见衡武对他说了一句“父亲打了胜仗,快回来,等他回来之后娘说让爹从外面找个良医给你看病……等父亲回来之后,可以带咱们一同去打猎了……”
听衡武的语气,他很高兴。柳郎也由衷的替他高兴。
入夜三更过寅时,只听窗外外头的丫鬟小厮们仓惶聒噪,吵醒了衡、柳二人。
衡武对着窗外问道“外头什么事?”
一小厮隔着窗子回道“回少爷,外头南厢房走了水,如今火势已经下去了。”
衡武一听忙起身出门看了看,只见远处火光逐渐消失。才松了一口气。又问道“怎么起的火?”
小厮回道“这两天天气干燥,南厢房又不打有人住,堆着的干柴火就着了起来,还好发现的早,及时救下了。”
“咳咳……府上都是木质房屋,所以……最怕起火的了。你去……把马厩那里的干草也用水打湿。”是柳郎的声音。衡武一回头,柳郎也披了件袄,咳嗽着走了出来说话。
衡武对他呵斥道“你怎么也出来了?着凉了咋办?!”
“我只是不放心。”
衡武憨憨的笑了笑说“有什么不放心的?这说不定是个好兆头,你快回去钻被窝里。”
柳郎辗转反侧一夜未眠,到六更天卯时方睡下。
京城东郊外的辕门马场上此时烟尘滚滚,几十匹马围着一个锦球奔腾起来,场面何等浩大自然不必说。
只见骑马追球的衡武麒麟臂一挥,将那锦球打到自己队友马下,谁知这小厮不中用,球来了,他倒半吊子,漫不经心的挥杖,可惜没人给他这个机会……
只见另一位小少爷策马飞过,一挥马杖将那锦球打到旁人的马前,那小少爷时分沉稳,现将多余的人锁住,再挥杖打那锦球……
进了!这一边欢呼雀跃。
“哎呀!你不中用,给我滚下去!”衡武对那失球的小厮怒斥道。那小厮便灰头土脸的下了场。
衡武打马球也是一等一的高瘦,他打起马球来活像猛虎饿狼。不到半响的功夫,追回一球。
“好了,不打了不打了!”方才进球的小少爷下马,几个家奴便围了过来给他掸掸身上的土。
“石凉,再玩会。我好容易逃学出来找你玩。”衡武骑在马上围着那个叫石凉的小少爷边转圈说道。
“不了不了,今日平局,下次再玩了,我晚上还得陪绿珠去戏园子看戏去。”石凉笑了笑,对不远处马上的一位穿靴戴帽的‘小公子’招了招手。
那人从马上跳了下来,走过来拍了拍衡武肩膀道“喂喂喂,武将之子,也不过如此嘛。”
‘小公子’摘下帽子,虽同男子束发,但一眼便能得知是女子骨肉。
石凉插嘴道“衡武,你别看她在家规规矩矩的像个大家闺秀,这球技可也不差呢。”
衡武不耐烦道“是,她厉害,她巾帼不让须眉。”
众所周知京都第一富贵人虽不是做官者的石凉家却富可敌国,他家的六奶奶绿珠,虽出身风尘,却持家精明能干,模样国色天香又能歌善舞,竟不知在这女流之辈马球上也颇有造化。唯独衡武不服,如今也只能忍着。
和石凉绿珠二人戏酒看戏,傍晚才往家去。这一路上,天色黑得深邃,喝醉的衡武心里不知怎的突突的往上冒……凉风吹不醒酒,反而让身子更加寒冷。
明明已经入春了,
为何这夜风还是让人背脊发凉?
两旁凋谢的桃花雨,在令人快要窒息的黑夜里,
难道飘落的是黑色的花瓣?
回家的这条路,
从何时起变得如此漫长,好像一辈子都走不到尽头?
谁?点着白色的格外明亮的灯笼,站立在黑夜的府门外的风口处?
一身瘦骨,倾尽繁华。
仔细看去,灯笼照得那个人眉目如画,束发顶冠。
这美若天仙,这美丽不详。
衡武忙下了马,摇摇晃晃的跑到柳郎面前,刚要兴奋的把今日去打马球的事情对他说,可柳郎先开了口“你今天跑去哪里了?府里的人去学堂找了你,先生说你这几天都没有去学堂,你知道吗?大家找了你一整天……你知道吗……你……”一股酸楚戛然咔在喉间。
柳郎闻见了衡武身上浓烈的酒味,冷冰冰的注视他,没有说话,只有嘴唇微微的颤抖。
“嘿嘿,关心我?我这不是回来了吗。好了,别说了,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去向额娘领罚,只是你别站在风口里了。”衡武挠了挠后脑勺憨憨的笑着说。
柳郎见衡武满脸的笑容,还是一如既往的笑容的,他颤抖的嘴唇,竟说不出一个字来,眼泪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他不想看到他下一秒的痛苦。他不想失去他一如既往的笑容。
“哎呦……你怎么又哭了?……”衡武突然意识到柳郎的反常,一把抓住他问道“你,怎么了?告诉我!!”
“衡将军他……他……溘逝了。”
“你说什么?”衡武不相信。
柳郎冰冰凉凉的注视着衡武,他从未看见过他如此痛苦的眼神“衡老将军溘逝了!”柳郎张大瞳孔,怒吼道“我们输了!南京被草寇占领了!我的家乡被屠了城!老将军他……他挨了草寇的毒箭,他……他送回来的时候……就已经没气儿了!而你在哪里?!你说!你在哪里!”
“不可能!”衡武大声吼道。然后五步为一步的往府里跑去。
映入眼帘的是府中上上下下那一抹如雪般冰凉的白色,和家下人痛苦的悲鸣。渐渐地、一步,一步,模糊了自己的双眼。
他走到了父亲的尸首身边,掀开盖在尸体身上的马革,注视着父亲闫肃的面容上此时苍白如纸,他触碰到昔日总是威严的父亲如今成为了一具冰冰凉凉的尸体,哪怕是亲眼所见,他也不相信,不相信父亲已经死了。
许是醉了,他还是依旧像平常那样和他爹说话“爹,儿子回来了,今天儿子逃了学,儿子知道又惹您生气了,不用爹说,我自己,我自己去领罚。”还是昔日和他爹说话的那种口气不改,只是这一次他的眼中饱含泪水。
他叫下人拿来了水盆,点了香。就在父亲的尸骨面前扎着马步,彻夜。
他在心里告诉自己父亲只是累了睡了。
他忍不住的泪流满面。
这一夜,柳郎倚跪在门外,陪着他,陪着他哭。
天渐渐亮了,下起了绵绵的春雨。
老将军在一片梨花细雨中入了殓,衡武痛哭的哑然失声。
他明白了,父亲死了。
再没有了责骂,再没有了父亲!。
他六岁上马那一年,父亲对他说的那一句“不愧是我衡家的儿子。”
临了了,回荡耳畔的不是父亲平日的责骂声,
而是那句一生唯一一次的称赞。
只有那一句,真的,只是那一句。
他记得如此清晰。
老将军一生戎马,最后换来的却也不过是那几尺长的棺木。
你身为一国将军,你无怨无悔也问心无愧!
你最放心不下的是你的儿子,走时没有来得及看儿子最后一眼,也再看不见儿子的长大,再不能守护儿子身边。你的儿子知道,你累了。
“柳郎,你在吗?”明明紧握他的手,却依旧去问。
“我在。一直都在。”他握紧他冰凉的手。
“我……恨不得,死的不是父亲,是我!你懂吗?”
“我懂,你现在的痛楚,我全都懂,我们还得活下去!”
“柳郎,你还记得你跟我说我不懂你吗,现在我和你一样,失去了最亲的人。”
“一样……也不一样,你父亲的死重于泰山,是大义英雄,而我的母亲死的轻如鸿毛,无声无息。但是衡武你记住,你身上流着他的血不是吗?你不是和我说过,男孩子不能哭不是吗?”
“是啊,男孩不能哭……这是我爹教导我的话。”
“站起来!衡武!你要撑起这个家!你要好好活下去。老将军死的冤枉。”
柳郎打开衡武紧握的拳头,在他的手掌心上用手指写了两个字。
报仇。
那一年,他出征之前,一身戎装,骑着高头大马。
那一年,他恶疾缠身,病卧汉白玉的床榻之上咳嗽不止。
他推开门,刺眼的阳光,照在昔日生活的旧屋。也照在了他病恹恹的脸颊上……
他说“你愿意跟随我吗?”
他说“我愿意。”
从此,策马扬鞭,一生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