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火 C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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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到的惩罚还是没能如愿免除,在她蹑手蹑脚想从后门溜进去的刹那,铁面无情的老班仿佛鬼魅忽然出现在了身后。
佟小路从高耸的书山里探出半个脑袋,眨眼丢给她一个万分同情的眼神,爱莫能助地挥挥手,用嘴型说:祝你好运。
水羽瞬间很想暴走。
刚刚乱成一锅粥的教室,变成了奋发学习的战场,有人窃窃私语,传来努力压低的笑声。
绕操场罚跑五圈。
利秀高中优良传统——变相的体罚方式之一,美其名曰锻炼身体,强健体质。
对水羽这个爆发力强耐力不足的人来说,无疑是晴天大霹雳。
“别想偷懒,少跑一米翻两倍。”穿职业装的女人眼神犀利地睨着她,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款摆着腰肢离开。
水羽在她身后吐舌做了个鬼脸,小声嘀咕:“老巫婆,怪不得三十二岁还没嫁出去,哪个男人敢娶你啊!”
一圈四百米,五圈两千米……我的神啊。
她掰着手指头,看向空无一人的塑胶跑道,再抬头望望明晃晃的日头,两条腿还没迈出去,已经望洋兴叹。
自从五年级那次被狗追着狂奔了三条街,她再也没有一次性跑超过千米的记录了。初中的运动会还有自告奋勇参加一千八百米长跑比赛,结果在半途晕倒的黑历史。
她心如死灰地坐在跑道边的草坪,两手托着下巴发懵。
操场的栏杆外,小道两旁的木棉花开得正盛。漫长的寒冬孕育出一树树的橙红,连绵成片,如暮色来临的天空铺开绯色的晚霞,馥郁明艳。
有学生零零散散地走过,灰白两色的校服在树荫间隐隐绰绰。枝繁叶茂下,恍惚间看到个熟悉的身影,心念一动,她拍拍衣服站起来,那个人便进入了视野。
简洁而普通的白衬衣,穿在他身上却显出极其干净清冽的味道。
原本燥热不堪的空气突然多了几缕微风的凉爽,淡淡的花香弥散在四周,经久不息。
他手中拿着本书,和另一个中年男人并肩行走。从容淡然的姿态,像山间无声流淌的溪水,像天边游弋舒卷的流云,无人可以触及。
即使是这样雾里看花的飘渺感,也足以蛊惑人。满世界尽数漆黑,只有那一点在发光。
或许是她的视线过于热烈,夏慎微微转头,目光与少女在空中猝不及防相接。
晨光熹微,他逆着光从人群里走来,眉眼淡淡,却难得有温和的笑意浮上嘴角,隔着栏杆站在外面问:“你在这里干什么?”
如触电般找回理智,水羽抓了抓耳边的头发,轻咳一声支支吾吾解释:“呃,这个……我,我在练习跑步……跑步!”
说完,还假装做了个擦汗的动作。
夏慎思考了几秒,很快得出结论:“迟到了?”
高挺秀气的鼻梁上方,那双眼深邃若潭,清冷无波。对上视线的一瞬,她觉得有点呼吸困难,似乎只要被这漆黑的眼看着,自己的任何小心思都无处躲藏。
鸟语蝉鸣,世间浮华扰扰,却在此刻寂然无声,唯独这张温和的脸在她的心里一路春风,催开了十里豆蔻。
水羽看着他,突然产生倒地装死的冲动。
沉默片刻,脑海飞快运转,她收回目光,强词夺理地做正色状:“迟到也不能怪我啊,谁叫你今天没有跟我一起来学校。”
眉眼依然沉静,他的语气却有些啼笑皆非:“这成我的错了?”
“小滕,你还去不去图书馆了?”被凉了半天的中年教师终于沉不住气,在斜对面喊了声。
夏慎犹豫一会儿,在喧哗声中波澜不惊地侧头,略带歉意地回答:“抱歉,高老师,你先去吧,我现在有点事。”
高老师稍感奇怪地看了两人一眼,最终还是没问什么,缓缓走开。
“这次是几圈?”夏慎绕过栏杆,走近她身旁。
“五圈。”水羽还没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进操场,做贼心虚似的小声回了两个字。
把书放到台阶,他边卷起半截衬衣袖子,边走到跑道中央,回头看她站在原地,不由问:“怎么还愣着?不是要跑步吗?”
嗓音清清冷冷,由始至终,神色都很平静,似乎和平时的模样并无二致。日光给清好秀致的面容镶了层金色的光晕,平白多了几分随和的气息。
水羽微愣,口干舌燥地咽了咽唾沫:“那你准备干什么?”
夏慎没什么表情,声音也稀松平常,自然地开口:“当然是陪你跑。”
微凉的风吹过,携来淡淡的花香。初春薄寒未消,好在今天是个阳光明媚的好天气。
跑了三圈后,水羽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只想直接挺尸。两条腿也跟灌了铅似的,提不起劲。
“哥,我……我跑不动了,等等。”她大口大口喘气,停下来叉腰站着。
夏慎转头,抹了把额头细密的汗珠,退回来说:“还有两圈,再坚持一下。”
岁月将年轻男子打磨得更清俊内敛,他的脸颊透着剧烈运动后的薄红,表情没有多大变化,眼神却认真坚定。无形中,他的话总会给她安定的力量。好像按他说的去做,一定可以完成所有看似不可能的事。
“你为什么要陪我跑?”她睁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企图从那张冷静得有些过分的脸寻到什么破绽。
一般来讲,没必要做到这种程度吧。
“你都叫哥了,难道我还能不帮妹妹吗?”面对突如其来的问题,夏慎怔了怔,微微敛眉,随即又笑了笑。
果然,再次被似是而非的答案敷衍过去了。每次他对她好时,她抛出类似的问题,他都无一例外地这样回答。
妹妹……真的只是妹妹而已吗?
她这个人从小没有什么高瞻远瞩的大志向,喜欢随遇而安,也不如夏慎优秀,迄今为止的努力,都是为了更靠近他。平淡生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是她对未来期许的模样。
如果爱情使一个人改变,那么,她应该是在往好的方向前进。
因为夏慎的鼓励,水羽终于还是咬牙坚持跑完了。
能让张牙舞爪,性急没有半点耐心的她彻头彻尾地做好一件事的人,恐怕也只有夏慎。
大地春回,天高云淡。四周景致逐而繁复起来,落英缤纷的花瓣中,日光渐见柔和,恍惚间竟给人一种错觉,纵然时光流转,世间未曾有变。
坐在看台小憩,她偏头靠着他的肩,突然想,假如这辈子能静静地依偎,在怀里这样睡去,哪怕以后遇到千难万险,也不会退缩吧。
“如果人的一生分为吃饭、睡觉、做事三件大事,能跟你一起完成就好了。”嘴角扬起满足的弧度,她小声呢喃。
半晌,耳边似乎传来轻轻的笑声,夏慎动了动唇,淡淡道:“小羽,这世界有的东西看着一成不变,其实都在悄悄变化着。就像天空的浮云,你看它是一动不动的,实际上不是,它一直在慢慢地改变位置形状,只是我们没有注意而已。”
她似懂非懂。
他的眼角眉梢依然沉静如初,却没有谁看清,那眼底隐藏怜惜的温柔。
过了好久不见动静,困意越来越浓,在水羽上下眼皮直打架的时候,朦胧之际,却听到他越发清淡的声音。
“而你有一天,或许终究会遇见比我更想要一起完成人生大事的人。”
低沉淡然,如同天籁。
模模糊糊,仿佛感到一抹温热在头顶的发丝快速掠过。
蜻蜓点水般,没有留下令人可以捕捉的痕迹。
倏尔,时间就此静止。
那时的她还是个天不怕地不怕,血气方刚的青春期少女,只知道一股脑儿向前冲。多年以后,再仔细回忆往事,才渐渐明白他话里的含意。
不知不觉,从十一岁到十七岁,已经这么长时间。习惯了他在身边,习惯了喜欢这个人的感觉,习惯了倚靠他的肩膀,甚至难以想象以后还会喜欢其他人。
青水羽的世界,被滕夏慎占据着。
数天过去,一切和平时没有区别。
水羽还是苦苦奋斗,咬着笔头被大批考卷题海淹没的高二学生,而夏慎是办公室不少女学生们趋之若鹜,闲来无事却喜欢泡在图书馆的心理老师。
谁也没有去深究,那天留在发间那个浅浅的吻是别有深意,还是只是一场梦中的错觉。
紧张繁重的学习外,水羽为数不多的爱好是打排球。借由这种剧烈运动排解课业的沉闷情绪,是很不错的发泄方式之一。
别看她现在游刃有余,最先接触排球时,连发球都不知道怎么做,还曾经被老师和同学嘲笑过,由此产生反感。后来同样是在夏慎的鼓励和陪练下,她克服了心理障碍,最终让人刮目相看。
周六下午放学,她立马就拖着佟小路往排球训练场跑,井瑞本来不想去,然而也没能逃过她的魔爪。
佟小路是水羽从初中到高中的闺蜜,说是闺蜜,其实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是水羽自认为如此。
佟小路是个话不多也不爱怎么接触人的女生,在班里独来独往,即使同在一个班,水羽和她讲话也没有超过五句。但她不接触人不觉得孤单,反而感觉自在,换句话说,她从来没有特意想跟谁搞好关系成为无话不谈的好朋友的想法。
不过后来,她遇到了一件事,这件事成为她和水羽真正变成朋友的契机。那时刚初二的她被高二的某个学长看上,想要交往,结果被学长的女朋友知道,带着四五个高年级的学姐去找她麻烦。
佟小路说明了跟学长没有任何关系,也不喜欢那种类型,却依然被死缠不放,非让她发誓保证,她觉得烦了,干脆一句话不说,直接推开几个人想走。
哪知这样的举动彻底惹怒了学姐,又把她拉回来,上去就是一巴掌,嘴里还骂着肮脏不堪的话,佟小路只是用冰冷嘲讽地眼神看着她。
就在这万分紧张,大战一触即发的时刻,水羽提着垃圾袋经过,一时正义感爆棚,看不惯对方嚣张跋扈的行为,立刻伸手拦住那几个学姐,把佟小路挡在了身后。
不是只有男生才会用暴力解决问题,虽然水羽不爱打架,却不反对在非常情况使用这种手段,尤其还是在对方先动手,咄咄逼人的气势下,也只能这样才能迅速解决问题。
因为这一架,水羽在学校出名,各种各样的版本迅速流传开,说得神乎其神。
事实没有那么夸张,她的确是一个人打倒了四个女生,但那是由于自己小时候经常混在男生堆里身手不错,对付只会逞嘴皮子威风的人自然不在话下,不过这场战斗里她也挂了彩。
对女生来说,她的确是个比较强悍的人,可对男生来说,她不一定占得了便宜。
如果水羽是外表御姐,实际有点缺根筋的类型,那佟小路恰恰相反,看起来呆萌,平时面瘫话少,思维却十分成熟,偶尔还会说出惊人的话。
一路鬼哭狼嚎后,可怜的井大爷直接在两个女中豪杰的胁迫下被踹进去。
当然,大爷这个称呼只是井瑞的自称,或许是长着张秀气可爱的娃娃脸的缘故,个子也不是特别高,在高一升学典礼还曾被人误认做女生,这件事给他造成极大的心理阴影,导致他不喜欢和人接触。
机缘巧合,他在年级联欢会认识了水羽。当时水羽本着闲来无事助人为乐的原则,替学生会副会长给文艺部部长送资料,结果到班上发现对方不在,随便逮着进门的一个人询问,而那个人就是井瑞。
井瑞在班里是属于比较孤僻的一个人,倒不是生性孤僻,只是他讨厌别人说自己长得可爱,怕听到类似的话,所以不肯和谁深交。顺其自然对水羽的态度也不好,什么没说自顾自进了教室。
水羽本来就脾气差,哪受得了这样的态度,差点儿就想揪着他衣领子质问,好在文艺部部长及时出现了。
后来,水羽打听了下井瑞,才知道他无论对谁都是这种态度。原想搓搓他的锐气,但所谓不打不相识,接触之后,她慢慢了解到,井瑞这个人就是典型的傲娇,口是心非。
明明心里觉得寂寞,很想交朋友,对人也非常体贴,可就是跟她一样死要面子活受罪。
“你训练你的,拽我来干嘛?本大爷对排球这玩意儿又没兴趣!”屁股还没挨凳子,井瑞开始烦躁地抱怨。
佟小路拿小勺子舀了块手里捧着的奶油蛋糕喂进嘴里,一边嚼着,一边平淡地说:“叫你来是看的,又没让你对它产生兴趣。”
井瑞瞪眼,“没兴趣为什么要看?”
“没兴趣为什么不能看?”佟小路咬着勺子歪头,眨眨眼,齐耳短发让她看起来像个洋娃娃般精致,“小瑞瑞,讨厌运动的人会变胖的。”
“说了多少次了,不准叫我小瑞瑞!”井瑞顿时被人踩了地雷似的,瞬间跳起来。
他身材好得很,一点都不胖好不好?
“小瑞瑞,经常生气的人会长皱纹,未老先衰的。”
“不要叫小瑞瑞!”
“你看你有好重的黑眼圈啊,睡眠不足是皮肤的天敌。”她拍拍他的肩膀,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
井瑞受不了了,暴跳如雷,涨红了脸吼:“整天吃奶油蛋糕还瘦得跟猴子一样的人好意思说我吗?!”
“刚才才说了不要生气,”佟小路叹口气,舀了勺奶油递到他嘴边问,“你这么说,是不是也想吃?那我就大慈大悲赏给你好了。”
“吃……吃你妹啊!大爷我对这种幼稚的东西没兴趣!”井瑞看看满脸诚恳的她,再看看装满白花花奶油的小勺子,突然莫名结巴了下,脸更红了。
“不要算了。”她满不在乎地咬住勺子。
井瑞看着她粘在嘴边的一点奶油,看着她随意地伸出舌头舔舔嘴唇,不自觉吞了下口水,居然有种口干舌燥的感觉。
直到佟小路在他眼前挥挥手,好奇地问:“你在看什么,看的这么认真入迷?”
他猛地反应过来,急忙把头撇到一旁,嚷道:“我哪有看什么!”
自己竟看她看走神了,话说回来,他为什么会看她看得这么仔细?
为什么有一刹那觉得她的样子很可爱?他肯定是中邪了,他明明喜欢的是安吉丽娜朱莉那样天使脸孔,魔鬼身材的性感女人!
丰满的臀胸,惹火的红唇,魅惑的电眼……对对对,那才是梦寐以求的女神!他拍拍脸,自我催眠起来,脑子幻想着女神。
果然,想着想着,佟小路的影响渐渐消失。他就说嘛,自己怎么可能对她这样萝莉外表,还经常面瘫的女生有兴趣?简直笑话!
“你的脸怎么这么红,是不是生病发烧了?”佟小路好心问了句,伸手摸他额头。
还没碰到,井瑞已经火烧屁股般站起来,冷着脸说:“我去趟厕所,还有,你以后最好跟我保持一米以上的距离。一米,懂了没有!”
话说完,在她不解的目光中飞快地逃出了训练场。
“井瑞呢?”结束训练的水羽用毛巾擦着汗,走到场边,见井瑞不在,好奇地问。
佟小路满脸大写的懵,背起书包,望望门口:“应该是跑了吧。”
说去趟厕所,半个小时都没回来,绝对是逃了。
死孩子……水羽摇头哼一声:“下次逮着他完了。”
她穿好校服,跟教练和队员们打完招呼,低头无意间发现自己的校徽不见了,左瞧右瞧,翻遍了衣服口袋,也没有找到。
见鬼,她明明一直都是别在胸前的啊,怎么突然没了?简直是谜之失踪。
“小路,你看见我校徽了吗?”她着急地翻书包,根本忘记前几天翻墙的事,当然不会想到校徽有可能在那时候丢了。
佟小路看她心急火燎的样子,很快猜到原因,“没有,你又掉东西了?”
从认识水羽起,已经不知道见证过多少次她丢东西的记录了。小梳子、钥匙、书等等,能丢的东西好像都丢过不少。
在外人眼里,水羽是个长得漂亮又差不多堪称学霸的女生,实际上只有她知道,水羽粗心大意的习惯真的是个让人相当吐槽的毛病。即使发誓一定改正,结果也没好到哪去。
作者闲话:
希望喜欢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