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迟暮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4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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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昌城乃晋国一大繁华之地,此地犹如其名,繁荣昌盛。街上来往行人,老幼妇孺虽着装朴素,却无忧无患;街边是摆摊小贩,口中的叫卖不停,吃喝玩用一应俱全;也有各大酒楼,佳肴诱人。冬日未来,秋意尚醉人,昌城的枫树在这个季节里红的似血,美的及妖,偶尔风吹过,几片血红的枫叶便落在行人身上,又或者飘到摊贩的货物上。这风夹着血红的叶飘荡在昌城里,形成了一道靓丽的风景。
    小楼坐落于昌城南处的一家面馆对面,门口有个不高的石阶,门的两侧不贴对联,门的上方没有牌匾。从外看,小楼被石墙围绕,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府宅,乍一看之下冷清的很。小楼的主人是个姑娘,二八年华,常着红衣似火,眉眼清冷。面馆老板见过几次,印象颇深。
    小楼的门一向是关着的,红衣小姑娘极少出门,倒是偶尔有人敲开小楼的大门。
    没有人知道他们为何而来,他们离开的心情也各不相同。小楼这种神秘的气氛就跟它的存在一样让人摸不着头脑,有人说它是晋成王四年出现的,有人说他是晋襄王二十年受襄王封赏而出现的。
    面馆老板在这里开了几十年,他不能断定小楼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但是他知道小楼的主人始终只有一个。
    檀香萦绕在房中,一根烛火点亮漆黑的空间,桌案上红衣女子手中握着一块璞玉,眉心拧成一个川字。她手中的玉石光滑剔透,颜色泛红,放在掌心中有些许升温。从色泽上判断这已然是块好玉,若是敲击一番便能听见清脆之音。这是上等的玉,送此物之人乃晋国宰相叶开燮,一生戎马,名震天下。他上马能安邦,下马能治国,如今高居宰相之位,文武百官之首,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样一个人,竟也会敲响小楼的门,当真叫人意外。
    “姑娘看了这许久,还没看出什么吗?”烛火摇曳,一身黑袍的和尚吹灭了烛火,掀开垂在窗前的布帘,推开窗,让光落入房间,驱赶房中的寒气,“这叶开燮不也说了,他是想寻一个故人,姑娘又何必在此烦恼呢?”
    “故人……”素手摩挲着红玉,这种色泽让人很难联想到美好的回忆,反倒是悲凉与沧桑,寄情于玉。是什么样的故人让叶开燮几十年不忘?这样一名大将,心中放了个黑色的小匣子,上了锁,一放几十年,现在却想打开了。“让叶丞相挂心四十载的故人,是何许人也?”薄唇微抿,目光落在窗上,怔怔发呆。
    小楼不是替人解疑难之处,相反的,这里所接的一切疑难杂症,全凭主人的喜恶。如果你说出的理由不足以让主人感兴趣,那么即使你把天下的财富都搬过来也没用。如果她决定替你排忧解难,也不能高兴,因为你要送十匹上等丝绸,黄金千两,还要付出代价。
    “叶丞相不是说改日还会来吗?”黑衣和尚道。
    墨子染点点头,收了玉,看着窗外的天气道:“今日天气甚好。”阳光明媚,万里无云,确实是好天气。但黑衣和尚晓得她这话何意,便是再好的天气,以她的身体,也触不得光。她生来如此,也不是体弱多病,只是阴煞之躯,无泪无心之人,故而总跟阳间隔了一层。
    “空心可以陪姑娘出去走走。”空心是黑衣和尚的法号。
    “不了,叶开燮今日必将上门。让屋里的气换换,晚点儿关窗,我先去歇一会儿。”墨子染捏了捏眉心,从桌案上起身,拐身去了里间。书房与卧室是连着的,她的卧室里连一扇窗都没有,一颗夜明珠摆放在桌案上,照亮房间。那床是千年寒冰制成,室内的萦绕着寒冷刺骨的冷气,但是墨子染没有一点感觉,普通的冷热,以她的身体是感受不到的。
    “那姑娘好好歇着。”空心帮她关上了门,离开了这间屋子。
    “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
    曲声悠悠,扰人清梦。
    是谁,在深夜吟唱?
    是何人,在深夜敲响小楼的门?
    夜深露重,星月无痕,一缕虚渺的烟在小楼上方飘散,她从梦中悠然醒转,皓月拨开乌云露出半点光芒。宁静的夜,凄凉,注定了一场相见离别。
    墨子染走出书房,院中两盏长明灯昏昏暗暗,一名年过花甲的男人,身着玄色长袍站立院中。皱纹让他英武的面容带上沧桑,多年的战争让他挺拔的身姿带上疲乏,多年处理朝政让他一双看似浑浊的眼阅尽官场。宰相叶开燮,一生传奇,是晋人心中不败的神明。
    “叶丞相,里面请。”墨子染做了个请的手势,叶开燮双手作揖回了个礼,与她走进了书房。
    只有一根烛火点缀的书房显得特别昏暗,墨子染不以为意地为叶开燮沏了杯茶,道:“丞相愿意说了?”
    闻言,叶开燮端着杯子的手停顿了一下,抬头正好对上那双红的骇人的眼眸。初次对视时叶开燮便对这双眸子产生过恐惧,这妖异的颜色生在墨子染身上无半点妖媚,倒是为她的冰冷如霜更添了几分恐怖。他下意识别开视线,叹道:“我同易悯曾是结义的兄妹。”
    墨子染安静地在一旁调香,从她的角度瞥过去,叶开燮的面部线条很柔和。有句话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若非寿命将尽,这位叶丞相也不会想见一见这位故人。或许到了迟暮之年,汹涌而出的记忆就是那些被遗忘的曾经。
    年少时的几句诺言,一晃四十载散尽岁月,岂是一句想念便可实现?那些相守相伴,那些心动懵懂,从遗憾到想念,再到撕心裂肺,最终都归了平静。
    叶开燮说到一半,便觉得眼皮沉重,墨子染将调好的香料焚烧起来,素手轻轻挥了挥,一缕透明的身影一点点幻化出来。那是一个女子的身影,月白色的长衫,素雅的面容,嘴角一颗美人痣,一双星眸带笑,清雅姣好。“那年我十八,他要飞黄腾达,我便扮作男儿随他征战沙场。”刘易悯的身影晃到叶开燮身边,他已闭上双目,陷入沉睡,“他本让我等他,但是我到死都庆幸自己没有等他。见过了沙场是何样貌,便清楚那地方是修罗地狱,我宁愿战死沙场,也不想在家中等到他的死讯。”
    墨子染坐在桌案旁轻抚自己的衣衫,问:“他不知你过世,却娶了他人为妻,儿孙满堂。你不怨?”
    刘易悯摇着头,身体越发实质了起来,一双脚站在了地上,一只手拂上叶开燮被皱纹占据的脸:“怨他做甚?他让我等,是等他回来,而不是回来娶我。我与他本就是结拜兄妹,兄妹之间的感情……也就只能局限于兄妹了,不是吗?”
    一个女人上沙场需要多大的勇气,墨子染不知道,但是她知道一个女人愿意上沙场必然是做了必死的决心!
    “红豆相思,红玉寄情,美人迟暮,英雄才尽。”墨子染呢喃了一句,眉头深锁,她不解这感情,只好起身走出了书房,踱步到院中。
    “易悯……”叶开燮像是从梦中惊醒,一手抓住了刘易悯的手腕,抬头一看,眼中是满满惊异,又很快的被喜悦占据,“易悯,真的是你……”
    “叶哥。”刘易悯笑道,时光仿佛倒流,他们还是那年村前嬉戏的少年少女,连叶开燮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苍老的脸变得年轻又英俊。
    “真的是你吗?”叶开燮激动的将人揽入怀中,生怕她消失地紧抱着,那年战场上她为救他而身受重伤,同时暴露女扮男装的真相,按照军令混入的女子当斩首示众。他那时还只是一名士兵,何权掌握生死?
    生与死,一念之差。
    他感谢将军念旧情,念她征战多年,才没有处死她。
    但是军中她是断然不能留了。
    他亲自送她离去,看着她骑马的背影,他希望她等他。
    一晃十载,叶开燮已是威震一方的大将,他策马回到当年的小村庄,却打听不到她的消息。她的家门口,坐着一名耄耋老人,痴痴呆呆,见了他便痴痴的笑,他本要上前询问她的消息,她却只把一块红玉交给了他。
    时间过去太久,乍一回想起来,叶开燮也不复当初心疼。“易悯,当年……”叶开燮的话被刘易悯用食指堵在唇间,她仔细端详这个男子,眼眸深处是无奈的苦。
    当叶开燮终于走出书房,墨子染正站在院中唯一的梅树下,见他出来,只是微微颔首。“今日多谢姑娘。”叶开燮双手作揖,顿了顿,张了张口没说出来。
    “过世了。”墨子染折下梅枝,上面无叶无花。
    叶开燮道了声谢,离开了小楼。
    “他……”空心有些惊讶于叶开燮走出了小楼,再看看墨子染一脸淡漠,眉头微蹙,“姑娘不是说他阳寿已尽吗?”
    书房的门半开着,寒风吹的门板一晃,一缕烟雾缓缓飘出、消散。墨子染看着那缕消散的烟雾,缓缓道:“不惜灰飞烟灭也要让他活下去,有意义吗?”
    叶开燮见刘易悯本是要耗尽阳寿的,不料刘易悯却牺牲了自己去救他。
    若时光回到叶开燮去寻刘易悯的时候,他大概怎么也想不到当年交付红玉的人便是刘易悯。
    美人迟暮,朱颜改,她并非痴笑,只是心碎到不知如何言语。不过得了一场怪病,她却一夕苍老数十年,女子本为悦己者容,她又如何对爱慕之人吐露自己已是耄耋之人?
    “用情之人只有她,叶开燮可曾为她掉一滴泪?”
    寒风吹了一夜,叶开燮走到昌城郊外的一棵桑树下,这是曾经,他们分别的地方。
    “姑娘!”空心推开书房的门,眉头紧皱,而里面的人正悠然地看着书,闻言只是抬头看着他,空心对上那双平静的眸子,道,“叶丞相……过世了。”
    晋庄王三年十月,当朝宰相叶开燮自缢于昌城城郊的桑树下,国人为悼其过世,每年的这一天便来桑树之下拜祭。
    又是一年春秋,一名红衣女子将一个锦盒埋葬于树下,留字:世间多有痴情儿,只是难逃功与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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