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不期然而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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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冬》的故事并不复杂,男女主角在一个寒冷的冬天相遇,似乎是一见钟情然而又彼此克制,每个人的感情都像行走在一根紧绷的弦上。这部当年斩获最佳音乐奖的影片,配乐的确名副其实,一直以一种淡淡的幽怨诉说着主人公婉转而撩人心弦的爱恋。随着寒冷一分分消退,冬天也一步步远去,等到阳光洒满大地的时候,也就是他们爱情结束的时候。
简明澄印象最深刻的,是影片后半段的一幕。镜头越拉越高,雪地上的人也越来越小,他们都在向着各自的前方越走越远,而观众看到的,只有雪地上纵横交错的凌乱的足迹,像一幅旧时代的水墨画。
看完之后,简明澄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忘记了看这部电影的真实目的。实际上,在看的过程中他几乎忘记了顾恩重。以简明澄外行人的眼光看来,这部电影里的每一个人都很出彩,但又似乎每个人的存在感都不是那么强。简明澄一向痛恨有些文艺片的无病呻吟,但或许是有顾恩重在,他存了一份私心。
看完之后,他又把带子重新倒回去看顾恩重出场的片段,完全忘记了这不是在自己家,而旁边的阿姨也一直没有说话。简明澈原来倒是经常这么干,所以或许她对此早已习以为常。
顾恩重演的,只是一个横刀夺爱的第三者,但整部电影中却没有这样激烈的措辞。他以一个近乎完美的形象出现在那个暖冬,于是成为春天残酷的宣判者。电影中的扮相其实比当时的他要老气,但仍然能看出比现在更稚嫩。果然十年的时光不是说没就没的,它总会在人的身上留下一些印记。就如十年前简明澄不知天高地厚、任性狂妄,十年后他已经知道,自己只有自己。
一部电影看完,他不好意思再在老教授家打扰,所以抱着碟片返回自己家中,心里想着再怎么还是应该买台电视,至少这样屋子里更有家的氛围。
晚上简明澈没有过来,但是发来短信解释说是因为要和室友一起去看音乐喷泉。青藤市这一年新建起一个大型主题公园,近期正式面向公众开放,每天晚上都有音乐喷泉表演。简明澄知道她玩儿心大,遂没有多想。他大学时代和室友约出去玩儿也是常有的事儿,在这方面,女生之间似乎更频繁一点儿。
睡觉前,简明澈又发来一条短信,问他是不是有个朋友叫方俊乾。简明澄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他知道简明澈迟早会问这个,但始终没有想好该怎么跟她说。于是他装作自己已经睡着的样子,把手机放在一边置之不理。
藤大农学院暑期有一个国际学术交流项目,是要下乡调研农业生产,指导药农中草药种植,同行的会有欧洲那边的友好学校来的几个研究中草药的专家。中草药近些年在国内引起不少争议,但颇有种墙里开花墙外香的意味。此行需要几个懂外语的翻译随行,农学院跟外国语学院这边的老师协商过后,决定让外院的老师带着几个学生去。
本来名额早已经敲定,但简明澄在这方面多留了一个心眼儿,问他们能不能多带一个人。领队的负责人很爽快地说好,于是简明澄很快就收拾收拾,跟着科研队一起下乡考察。
他在乡下被蚊子叮,被虫子咬,手臂上、背上肿起好大几个包。临走时走得急,没准备什么防蚊虫的药水,后来队里考虑到有外宾在场,又从经费里拨出一部分专门用于购买防蚊液。每天出门前喷在身上,晚上睡觉前喷在屋子里。防蚊液是薰衣草味儿的,简明澄的整个暑假,就都充斥着或浓或淡的熏衣草香味儿。
九月初回到青藤市,很快就要着手准备开学前的一系列工作。简明澈也实习回来,简明澄这才知道她是去一个生物科技公司做数据录入员。她回来抱怨说:“本来听着挺高大上的,结果就是去盯着那些仪器,守在电脑前录入数据。后来他们知道我是学外语的,又让我做一些文件的日常翻译工作,反正就是给他们打杂。”
两个人似乎都已经把一个月前的不愉快忘得一干二净,而简明澈也没有再在他跟前提方林汉或者方俊乾,但简明澄知道他们仍然在交往。
开学前一天,简明澄和简明澈一起去看一场油画画展。据说这场画展光筹备就是整整一年的时间,展出的都是当代青年艺术家具有拓展性、实验性的最新写实作品。青藤市美术馆是全国巡回的第二站,之后还将相继于其他美术馆进行展出。
简明澈看见一副画着一个正在读书的青年的油画,非要把简明澄拉过去看,说:“你看这个!这个人像不像你?”简明澄被她弄得啼笑皆非,不过认真看画上的人,倒真有那么几分像是沧桑版的简明澄。
画中的青年坐在一张书桌前,面前只一杯水、一本书,右手握着一只钢笔,穿着上个世纪的无袖拉链外套,里面套着一件军绿色的毛衣,背后书架的老木头色泽沉重。青年的眼睛也定定地看着前方,似乎在你看他的同时,他也正看着你。
简明澄的视线和画中的青年错开,落在他背后书架的照片上。长发女人抱着孩子,但却看不到五官。画家是出于何种目的故意不画出女人和孩子的五官呢?仅仅是想要突出作为主体的青年吗?
简明澄正这样想着,忽闻得一边传来人群的骚动声。两人闻声往一边看去,就见人群簇拥中渐渐让出一条路来,周围还不停有人举起手机拍照。看到竟然还有人开闪光灯,保安人员连忙跑过去制止,维持画展秩序。
简明澄一愣神间,简明澈就已经跑到人群外围,她是个喜欢看热闹的,他也拉不住。他静等她看完热闹回来,这时就见人群中终于走出一个人,那张脸感觉像是有点儿熟悉,但又想不起来是在哪儿看到过。他不以为意,却在看到紧随着这女人出现的男人的时候一愣。
顾恩重很有绅士风度地护着宁璐来到画作前,再熟练地微笑着跟周围的人点头致意。他们这一次来看画展并没有惊动任何媒体,也并不想大肆宣传。
“就像不应该在战争死难者纪念馆前微笑着拍照一样,我请大家也不要在这样的画作面前拍照。”宁璐微微弯下腰对周围的人这样说。
人群有一瞬间的尴尬和寂静,保安趁势以公事公办的语气说道:“美术馆允许参观者适当拍照,但禁止闪光灯,请大家自觉遵守规则,维护参展秩序。”
宁璐所说的画作,名字叫做“盲女”,但画中女子的眼睛却并没有失明。展示牌对画作的主题有简短的介绍,说明这是一位佚名青年画家的作品,所画的乃是一个深山村落里被拐卖的妇女。妇女怀中抱着她裸身的孩子,但孩子的眼睛却没有眼珠。
简明澄远远地看着,只觉得有些心惊。难道画家都喜欢在人的眼睛上做文章吗?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不是应该过去打声招呼,说起来自己和顾恩重那奇怪的交集根本就谈不上有什么交情,如果自以为熟络地贴上去,未免让人看轻。但若是什么表示都没有,似乎也不太妥。
踌躇间他只是站在原地,而简明澈站在人群外围,心脏兴奋得虽然快要跳出来,行动却很胆怯。她看到顾恩重的目光淡淡地扫过来,一瞬间紧张得低下头,捂着脸小跑回简明澄身边。
她极力抑制着兴奋,脸颊却通红,眼睛也发亮,压低声音对简明澄说:“那是顾恩重啊!那真的是顾恩重啊——”
简明澄淡淡地点点头:“嗯。”这时,顾恩重的视线正好和他撞上,简明澄微微弯起嘴角向他点点头。相比起来,对与这次的不期而遇,他倒比顾恩重显得更加从容。
简明澈一手捂着脸,一手拉着她哥的袖子,背对着那边说:“怎么办、怎么办?他有没有往这边看?你说他有没有认出我来?毕竟那天晚上我都没敢抬头看他……”她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一样,猛地抬起头来,说,“哥,你能不能去帮我要个签名?”
她表情凝重,倒好像要他答应的是一件什么天大的事。简明澄嗫嚅两句,但没有说出拒绝的话。他问:“签在哪儿?”
简明澈表情极其认真地想想,赶紧打开挎包翻找,却越翻越着急,最后简直要急得哭出来。她现在很后悔为什么自己没有养成随身带纸笔的习惯。
简明澄见她这番模样,叹一口气,说:“在这儿等我。”
顾恩重注意到简明澄的离开,下意识地迈出脚步想跟上去,这个时候却听见旁边的宁璐说:“谢谢你这次来陪我看画展。”
顾恩重笑道:“举手之劳而已。”两人素有交情,见外的话自然不必多说。
不一会儿,简明澄拿着纸笔走上前来,审慎地说:“顾先生。”顾恩重和宁璐同时转过身来,他说,“能不能帮我签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