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离约定的时间还有足足半个小时，方俊乾的身影就出现在楼下。简明澄一直留意着下面的动静，这时候骤然紧张起来，端起面前的桂圆红枣茶想润润嗓子，却发现茶杯已经见底。这时候，方俊乾端着两杯咖啡上来，坐在他对面。
    他推一杯到简明澄面前，然后交握起双手，静静地看着他，似乎并没有要先开口说话的意思。面对他，他一向很沉得住气。曾经用这种方式折磨他，是他的恶趣味之一。
    玻璃窗外的大街上车流人流，都和平常没什么两样，该来的来，该去的去。简明澄发现真正面对他，似乎也并没有那么可怕。恐惧很多时候都只来源于想象，而克服它的唯一办法就是直面它。他转过头来，像个多年未见的老友一样跟他寒暄：“什么时候回来的？”这一点，他自己都佩服自己。
    “刚回来。”他极简短地笑一声，然后慢慢说，“回来那天晚上就正好遇上你。”
    简明澄发现他事先预想好的一切都没有发生，没有歇斯底里，没有痛哭流涕，经年以后我们还能够坐在这里，说说笑笑，和和气气。所以曾经的那一切，究竟算什么。
    “那天……谢谢你。不过……”简明澄坐起身来，目光沉静地看向他，说，“我想我们以后还是不要再见面了，这对我来说并不愉快，我想对你也是一样。”
    应该说清楚了吧？不需要任何隐晦，我们之间，早就结束了。简明澄想象过听到这话之后他会是什么表情，是悲伤，是愤怒，还是不屑一顾？这么多年过去，难道他以为自己还爱着他吗？别开玩笑了！
    但方俊乾没有任何反应。
    简明澄重新看向窗外，他不是演员，能心平气和地这么跟他说话，已经很难为他了。但方俊乾竟然没有任何反应。他在想什么？在为当年忏悔？想挽回他？还是嘲弄他？
    “你约我出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简明澄猛然回头看他。不然还说什么？我们之间，还有别的话可说吗！
    方俊乾似乎是下意识地掏出烟来，但看看周围环境，又默默揣回去。他盯着桌面，说：“我想你可能是误会了。”他抬起头来，只看到简明澄紧绷的嘴唇，忽然自己都觉出自己的残忍。
    “我来这儿，不是想说我们的事儿，而是想说……林汉和简明澈的事儿。”
    简明澄惊得瞪大眼睛：“方……方林汉？！”
    “他爸和我爸是兄弟，所以，他算是我堂弟。”方俊乾突然自嘲一笑，说，“看来我们方家人的眼光都差不多。”
    简明澄却气得说不出话来，他觉得自己遭受了天大的欺骗。简明澈喜欢的竟然是方俊乾的弟弟？这绝无可能！
    “你别多想。”方俊乾说，“其实我也是昨天才知道。以前只见过照片，直到昨天见到真人，才知道林汉的女朋友就是小澈。我看得出来，林汉是真心喜欢小澈，所以我希望你能够放下成见，接纳他做小澈的男朋友。”
    多年以后，轮到你来充当慈爱的兄长了吗？
    简明澄冷笑道：“绝对不可能。”他说，“谁知道你们方家人是不是都跟你一样，骨子里就有暴虐的基因？”
    方俊乾抬头看他，说：“小澄，当年的事，我很抱歉，但林汉跟我不一样。他从小没受过什么挫折，表面上虽然看起来吊儿郎当，但其实是没什么心眼儿。他心思单纯善良，对小澈也是一心一意。我想，你也希望小澈能够幸福。”
    “我当然希望她能够幸福！”简明澄站起身来，说，“我是她哥哥！什么对她好什么对她不好，这世上没有人会比我更清楚！不需要你在这儿指手画脚。”
    简明澄转身欲走，方俊乾却还在后面说：“你要是真放下了，就该用一颗平常心去看待他们，现在还纠缠于过去不放的人到底是你还是我？”
    简明澄脚步一顿，但没有转身。他大步流星地往前走，觉得什么都已经被他抛在身后了。方俊乾，这是个伪命题，虽然我不再恨你更不再爱你，但并不代表我不可以不爽你。你是个人渣无疑，你弟弟会比你差多少？
    简明澄的身影一消失在视野里，方俊乾拿起面前的杯子就摔了出去，清脆的碎瓷声引人纷纷侧目。楼下的店员听到动静跑上来，他慢条斯理地抽出一张纸巾擦干手，然后说：“抱歉，我赔钱。”
    走出甜品店，方俊乾接到方林汉打来的电话，他问：“大堂哥，你们谈得怎么样啊？小澈她哥……真是你朋友？我感觉大舅子对我的第一印象好像不怎么好。”
    方俊乾掐掉烟头，把它扔进一旁的垃圾桶，说：“没事儿，挺好。改天你把小澈约出来，咱们一起吃个饭，争取让她对咱们家这边的人有个好印象。”
    “可是她现在还在生我的气。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生气，我明明什么都没做。”
    方俊乾呼出一口气，说：“那就等她气消之后，你再给我打电话。”
    “哦，好。”
    藤大、藤大，青藤大学，“格物致知，诚心正意”，果然是绝好的校训。
    简明澄这个大舅子骑着电动车回到公寓，正遇上同一楼层的女教师也要出门。都是外国语学院的老师，于是就站着寒暄两句，简明澄得知女教师是要出去做家教。其实简明澄曾经多次跟简明澈说过，她假期兼职可以找份儿家教来做，工作轻松报酬也不错，但她不喜欢小孩子。
    虽然读的是师范大学，但简明澈立志以后绝对不做人民教师。在这方面，简明澄是个反面教材。她曾经说：“当老师有什么好的啊？看看你就知道，呆板、陈腐，没有社会阅历，还有一点儿天真。”当然，简明澄那时并不把这话当真。
    简明澈早先说过她在暑假招聘会上找到一份兼职，但具体做什么他还没有问。现在想打电话过去问，又觉得不是时候。于是他只是拿出手机，给她发去一条短信，让她晚上过来吃饭。至于她和方林汉的事儿，他想，毕竟他们现在还小，也不会这么早就定下来。象牙塔里的爱情有多么不靠谱他自己是深有体会，所谓毕业就分手的还少吗？他是压根儿就不相信她和方林汉能够走到最后的。
    简明澄躺在床上，抱着手机看新闻，但他的思绪很乱，基本上什么都没看进去。顾恩重，方俊乾，方林汉，简明澈，每个人都占据着他思维的一角，而他却无力让自己集中精神想什么。突然他从床上弹跳起来，一拉柜子，翻出很多碟片。
    这其实都是简明澈的东西，她收藏顾恩重的电影碟片，几乎一部不落。来青藤市的时候，也不忘把老家那些碟片一并寄过来，但她寝室空间不够大，怕室友抱怨又怕不小心弄坏，于是一直放在简明澄这儿。
    她每买碟片必买正版，买来后会仔细比对封底上的版号和产品配置，说是看盗版的话是亵渎她偶像，而且正版的才有收藏价值，所以没少在这上面花钱。
    刚出的正版蓝光碟一般都很贵，简明澄没费什么功夫就在这一堆碟里找到刚出没多久的《荒漠尽头》，料想应该是她昨天来的时候放这儿的。但这一次他的目标却不是这一部刚看过的《荒漠尽头》。
    简明澄公寓里没有电视，更没有影碟机，每每简明澈看碟片，都要到隔壁搞文史研究的教授家里借用。老教授夫妻都是学者，脾气温和，儿孙又不在身边，又加之是邻居，所以对简明澄尤其热情。而简明澈大大咧咧，一来二去熟络之后就更是大胆，经常把教授家当成是自己家，有时候她来找简明澄，正好逢上他不在家，就会跑到隔壁老教授家里去，让简明澄不甚惶恐，后来索性就把公寓的钥匙配给她一把。
    简明澄抱着碟片站在门口敲门，老教授的妻子来开门，见是他来，赶紧把他迎进去。老教授在书房看书，阿姨叫不要打扰他，想用电视直接用就好。
    简明澄不好意思地点点头，从里面挑来挑去，还是选中顾恩重拍的第一部电影，推进影碟机。
    屏幕上正播放片头，没想到阿姨竟在他身边坐下来，还递给他一杯热茶，像是要和他一起看的样子。“哟，是《暖冬》呐，这片子我看过。”阿姨看着摆在面前的碟片封套，笑着说。
    简明澄疑惑地“啊”一声，颇有点儿不知所措，但阿姨却接着说：“该是……差不多十年前吧，那时候儿我儿子还在读书，现在把家安在国外，一年到头儿连电话也不晓得给家里打一个。”这种老年人特有的回忆的口吻，有时候很让人羡慕。
    阿姨很健谈，相比之下，老教授更显得沉默些，似乎书房里成堆的资料和书，还有那副老花镜，就是他的人生。阿姨笑说：“从前都是小澈在看这些，倒很少见你对这个感兴趣。”
    简明澄低下头，说：“我偶尔……也想了解了解她喜欢的到底是什么样的东西。”
    阿姨笑而不语，正好这个时候正片开始，于是他们都不再说话，开始欣赏这部拍摄于十多年前堪称经典的爱情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