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的天空露出一片没有乌云的空白，一束金色的阳光透过纸窗，铺在坑坑洼洼的酒桌上。
    一楼大堂，夏瑾倒下一杯酒，听到脚步声，他微微偏过头，朝楼梯那里瞧了一眼。
    一个人轻声道“等到风声泄露，就来不及回到宁阳了”
    “可是清河王——”正说话的程鸣神色一变，后面的人在他肩头拍了一下，他剩下的话就吞进肚子里了。
    楼下，酒桌前的男人收回视线。
    程鸣心里一惊，不由得回头，身后的萧瑄看着楼下的男人，倏尔一笑”佛靠金装，人靠衣装这话讲得一点都不对”
    程鸣下意识接道“为何？”
    萧瑄转身“就算你穿着金子做成的衣服，也没有人家一半光彩”
    “……公子”
    “昨夜下雨，我腿疼，还是过几日再走吧”萧瑄的眼角翘着，半开玩笑道。
    程鸣的话被堵死了，眼看着萧瑄一步步回到房间，脸上表情几般变换。
    最后一个人走下楼，穿过大堂时，恭恭敬敬地招呼“夏大人，早”
    夏瑾微微点头，眼见他走出客栈，才端起酒杯，透明的酒水倒映出他半张脸，皱巴巴的波纹。
    紧接着伙计和老板睡醒了，知道夏瑾擅自动了他的酒，老板不太高兴，虽然夏瑾如数付了酒钱。
    街上慢慢热闹了起来，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
    不时有客人进进出出，偶尔也有那么一两个目光在夏瑾身上停留。
    “小二，一盘茴香豆，一碗阳春面”
    一个戴着斗篷的蒙面女子点完菜，从随身带着的荷包里倒出些碎银“不用找钱了”
    她面前的酒桌上放着一个长方形的东西，上面盖着黑布。
    店小二收下钱，为难道“杨姑娘，你这个月的房钱还没付清呢”
    杨姑娘站着，淡淡道“容我几日，总不会欠你们”
    常来店里的光头男人随口调笑“杨姑娘，陪大爷们喝几口烧酒，就不用为几个小钱发愁了”
    几个人跟着起哄“对啊，每日出去弹琴卖艺辛苦得很，这么嫩个身板怕是受不住啊”
    杨姑娘抬头，眼含杀气，像一只冷箭，直直射向几人，光头一愣，随即骂了句“给脸不要脸”
    店小二生怕他们生事，一对眼珠左看右看，劝“大爷，莫生气”
    杨姑娘看着酒桌，忽而下了决心“我把琴当给你，如何”
    “这几天实在没钱”
    她语气平淡，掀起黑布的一角“这把古琴我入手的时候价格不低，就低价给你家老板——”
    “小二，她住这儿？”
    小二啊了一声，夏瑾站起来，走到琴旁边，瞧了眼，问“你住这儿？”
    杨姑娘微微后退了一步，离他稍远“是”
    他放下一枚元宝，接着“她的房钱，我替她给了”
    夏瑾：“不用买琴，也不用还我”说罢转身离去。
    杨姑娘仰起脸，沉默地盯着楼梯上的背影。
    菜上好了，小二还拿来一盘糕点，满怀歉意道“对不住，杨姑娘，我——”
    “没事”杨姑娘坐下，对他摇头，“我知道的”
    她思忖片刻，慢吞吞道“刚才那人，叫什么名字”
    小二：“呃，不晓得哎”
    杨姑娘低着头，拿筷子夹了一颗茴香豆，眼波柔和。
    马蹄踏在湿润的石板上，打破了芜镇常年的宁静，马背上的江湖客腰间一律戴着大刀。
    程鸣很快得到了消息，他焦急地回到客栈，萧瑄好似早就知道，已经准备好了。
    程鸣：“公子给您的，现在芜镇来了很多陌生的江湖人，其中可能有大人的仇家，最好戴着它”
    夏瑾拿起人皮面具“好”
    鸢儿钻进马车“公子叫你呢，程大哥”
    程鸣立马跳下车。
    他们很快就出发，鸢儿在车里扭捏了半天，看夏瑾也不在意，就趴在座位上睡着了。
    夏瑾戴好面具，拿起程鸣准备的镜子，镜子里是一张陌生的脸孔，平淡无奇。
    快出镇子时，有官差查人，马车停止前行，夏瑾听到前边萧瑄的马车那边有程鸣和人交涉的声音，紧接着有人靠近了他和鸢儿所在的马车。
    他往后靠靠，闭上眼假寐。
    “嘿嘿，醒醒”一个官差喊，他假装迷迷糊糊的睁开眼，鸢儿被吵的翻了个身。
    官差只是核对了一遍身份，就离开了。
    马车继续前进，迎面一行人骑着马飞奔而来，马蹄有力地踏在地上，扬起一片黄尘。
    夏瑾掀起帘子朝外看，一群黑衣剑客在骑马狂奔，领头的男人离他不远，一袭黑甲，倨傲的坐在马背上。
    马背上的男人扭头，瞧见他们的马车，顿时觉得有古怪，手拉紧缰绳，竟然硬生生转弯，马儿一跃而起，嘶叫一声。
    夏瑾放下帘子
    “停下！”
    程鸣在马上回头，暗道不妙，黑甲男人先是来到萧瑄的马车前，他的随从们紧跟着他。
    程鸣抱拳“敢问阁下何人？想必没有阻止我们离开的权力把”
    男人冷哼一声，狂道“你家主人没教过你如何看眼色吗？”
    “你！”听他出口这般羞辱，程鸣霎时涨红了脸。
    “程鸣”
    程鸣忍住了蹿起的怒火。
    萧瑄的声音沉着冷静“在下李瑞，只是一位小小的生意人，与贵教并没有往来”
    男人摸摸下巴“哦”
    “小小的生意人？李先生多少谦虚了吧，至少也是个眼神毒辣的生意人才是”
    马车上的珠帘被仆从用红绳系成一串，马车里的青年一袭白衣，肩上披着深紫色的斗篷，只见他端坐道“李某尚且不知道阁下拦路的缘由”
    “做事总要有个理由”萧瑄抬眸，淡淡道。
    他不强势，但也不好相与。
    马上的人顿了顿，正容道“找人”
    青年没再问他所寻何人，可能知道问了也是白问。
    萧瑄：“李某以为，此处并无阁下所寻之人”
    他停了停，转而道“不过李某知道阁下不会轻易放弃”
    好个聪明人
    马上的男人不由仔细打量他一眼，然后一拉缰绳，转到右边，马一步一步前行，李瑞的随从们漠然地任他观察。
    萧瑄默许了他这种行为，他面无表情的坐在车里，反倒是程鸣有些紧张。
    后面还有一辆马车，没有前边的精致宽大，只是一辆普通到随处可见的马车。
    马车里的丫鬟露出个脑袋，看到他，又缩了回去。
    他停在这辆马车前，一个男人走下马车，他披着蓑衣，个头不矮，很高，一副中年男人的面孔。
    太阳有点刺眼，夏瑾伸手遮住眼角。
    马上的男人剑眉星目，浑身散发着肃杀之气，盯着他问
    “名字？”
    “夏瑾”他停了一瞬补充道“李公子的管家”
    男人盯着他，突然飞快地拔剑，在鸢儿的尖叫声里指着他的脖子。
    剑锋的寒芒逼近，夏瑾抬高下巴，蹙眉。
    “我讨厌你的眼神”
    拿剑的男人冷冷道“你就不怕我杀你么”
    夏瑾沉默，抬手轻轻地捏住剑锋。
    这时萧瑄的身影出现在他身后，他骑着程鸣的马，对夏瑾道“回去”
    他的出现分散了男人的注意力，他没能看到夏瑾那一刻的表情。
    夏瑾松开手。
    男人冷着脸：“李先生的管家好像待遇不错”
    “他身上有伤，行动不便”
    他眼中流露出些许不快，语气凉凉“李某说过了，这里没有阁下想找的人”
    男人到底心有顾忌，他收敛了表情，敷衍道“得罪了，望李公子见谅”
    他十分肯定这些人中没有那个姓凌的贱人，虽然对李瑞的背景有些好奇，但这边不是他的地盘，他也不敢妄动。
    又道“后会有期”
    然后大手一挥“走”
    他胯下的马儿嘶鸣一声，不情愿的开始狂奔，一群人立马跟上。
    “待我寻到凌傲，定要他挫骨扬灰”半晌，他狠声道，目中赤红。
    “独孤大人，眼下教主尸骨未寒，苏护法一直无动于衷，属下以为他已然忘了当日教主的恩情”后边一个手下别有深意道。
    他口中的独孤大人，也就是马上的黑甲男人，从腰间抽出皮鞭，一鞭子甩在他脸上，毫不留情。
    那手下被抽的滚下马，脸上血肉模糊。
    独孤峥坐在马上，平静地问“你说谁尸骨未寒？”
    其他人骑马立于独孤峥身后，一脸麻木。而地上的男人瑟瑟发抖，意识到自己祸从口出。
    “我在问你话呢！”他两条浓黑的眉毛立起，咬牙切齿地朝地上抽了一鞭子。
    可怕的扫把星终于走了
    鸢儿松了口气，她刚要转身，就被萧瑄叫住了“鸢儿，你去前面那辆马车里坐一会”
    她有些吃惊的看向萧瑄，然后从马车里跳下来，乖巧道“好”
    夏瑾没吱声，先上了马车，眼睛却朝后瞟了下。
    萧瑄：“我有话同夏先生讲”
    夏瑾想，他什么时候成了夏先生。
    萧瑄伸出手，撩起帘子，脚踩在垫脚的凳子上，另一只手提起斗篷，弯腰踏进车厢。
    他拍拍手，坐下来。朝夏瑾道“让我看看你的伤”
    硬要形容萧瑄给人的感觉的话，那就好比是他坐在这辆马车里，这辆马车就立马提升了一个档次，变成了价格不菲的马车，连车厢四壁都熠熠生辉。
    或许，这就叫气度不凡。
    夏瑾：“你会医术？”
    萧瑄微微一笑：“略懂皮毛”
    他看到夏瑾迟疑的神色“不用担心，之前你受重伤后内服外用的药，方子都是我写的”
    这是……略懂皮毛？
    自己当时命悬一线，说是半只脚踏进鬼门关也不为过，若萧瑄的话为真，他的医术可绝不是略懂皮毛的程度。
    话说完了，夏瑾干脆地解下腰带，褪去外衣，扯开内衫。
    期间，萧瑄看看车外，讲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一路往南，天气只会越来越热，宁阳更是四季如春”
    然后他收回目光，坐近一些。
    夏瑾的肩膀上有不少细密的伤口，都是皮外伤，已经结痂，严重的是他小腹和右胸的两道伤。
    萧瑄耐心地一圈一圈解开白纱，他知道右胸的伤如果再朝左偏一点，这人就不会活生生的坐在这里了。
    那一刀捅得很，流了不少血，当初他为了止血，费了不少功夫。现在倒是好的很快，只需抹一点除疤的药膏，就能不留痕迹。
    而小腹上那一块深红色的皮肉没有好转，出手的人内力深厚，这一掌打在了经脉上，有点严重。
    萧瑄缓缓道“等去了姑苏城，我再着人寻名贵的药材，重新配药”又问“近来身体有哪里不适吗？”
    夏瑾想了想“心口会疼，有时是全身痛”
    萧瑄闻言皱起眉，轻声问“很难受吗？”
    夏瑾没有回答他，萧瑄只得苦笑“当我没问”
    “一会儿我叫程鸣拿几颗止痛的药丸给你”
    萧瑄盯着他，眼睫毛颤了颤，慢吞吞问“你不冷么”
    夏瑾其实不冷，他只是忘了穿上衣衫。
    他慢慢整理衣服的时候，对萧瑄说
    “一直有劳多谢”
    三个词干巴巴拼凑在一块，意思却很明了。
    萧瑄睁眼，脸上闪过一丝诧异的神色，紧接着微笑道“没事，各取所需罢了”
    各取所需
    马车停下，在一间茶馆边稍作歇息，萧瑄回到了原先的马车。
    他让程鸣送来止痛药丸，一个不大的玉瓶。
    药丸入口即化，直接服用就行。
    夏瑾拿起玉瓶，到了一颗在手心，放在鼻端，还能嗅到一股幽幽的清香。
    “这一颗小药丸就得上百两银子”鸢儿捧着腮帮子道。
    夏瑾：“很贵吗？”
    鸢儿怪叫“当然”
    “一瓶少说得一千两，够多少人家吃喝几辈子了”她都觉得肉疼。
    “不过我们公子也不缺这么一瓶药”
    鸢儿又颇为骄傲道。
    夏瑾默默记下了，他不喜欢欠人情，无论早晚，都得还清。
    走走停停，天气越来越暖和了，夏瑾想起萧瑄的话“宁阳四季如春”
    他夜夜心口痛，痛的无以复加的时候，就会出去绕一圈。
    运气好的话，他能听到琴声，有弹得好的，自然也有弹得不好的，这年头，文人墨客喜欢以琴会友，觉得风雅。女儿家学琴，则更添一份气质，所以琴乐风靡民间。
    然而，如那晚琴声般悠扬动听的，他再没遇到过。
    

    作者闲话：

    就是一周更四章左右，如果你星期一二三四五要学习或工作，周五晚上打开至少可以看五章。我念书的时候是周五晚上才有空，所以这样安排，不过如果周推荐过100加更，过五百加双更，超级希望有编辑联系我，我觉得我是块金子，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