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不信妾断肠,郎君本无意(序章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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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49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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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美味佳肴终会成为残羹冷炙,被孤零零地留在桌上,等人来收拾。
夜色最浓,也是黎明即将来临之际
寻欢作乐的人刚入梦,楼里难得清静,小厮在歇息前,将廊中的灯一盏盏挑灭。
有个女人,被困在梦中,出不来,她不挣扎,因为梦里有全天下最英俊的男人。
她记得他的鼻子,他的唇,他的眼,他的全部。
真好看。
她痴迷。
佛说,色即是空,她在心里摇头。
能够任它成空,是那颜色,还不够没美。
初遇,他坐在临江的窗前,眼神轻飘飘,不知在看什么。
她跟他说自己喜欢他,要他带她走。
那年,他没带走她,也是那年,有了金玉楼。
他送了天下最贵的宝石,放了一夜烟花,来庆贺她的生辰,她开心,全天下女人都嫉妒她。
他吻她,她便忘了是谁要谋害她全家。
她终于能跟着他走了,就不想回去。
一盆冷水浇在她脸上,把她从美梦中揪出来,睁开眼,她身上的伤口被擦了药,血止住了,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端着盆子的秦可岚腾出一只手揪扯她的头发“楼黛凝”
“解药在哪?”
她不吭声,脸上挨了一巴掌,顿时眼冒金星。
“若教主有闪失,你以为你能好死?”
她:“不是有闪失,是死”
另外半张脸上也挨了巴掌。
“别废话,解药在哪?谁帮你的下毒?”
“这毒没解药,他会死”
秦可岚又气又急,甚至下了重手。
奈何她就是撑着不肯说。
楼黛凝昏过去,醒来时,自己躺在软软的塌上。面前站着一个人,唤她“黛娘”
她眼中一亮,却很快黯淡下来,问“我下了毒,恨我吗?”
灯火半明半灭,那人点点头,道“想害我的人不少,偏偏你是头一个成功的”
他不记得很久以前楼黛凝还是楼家小姐时与他幽会时的模样,可总该比现在强。
现在的楼黛凝,肿着脸,蓬头垢面,眼神癫狂。说她是楼黛凝,只怕江湖中没人敢信。
“一点都不想被暮郎恨”楼黛凝轻轻道“但是下毒的事,我不后悔”
她露出为情所伤的神色“黛凝不气暮郎左拥右抱,因为暮郎同样不爱她们”
“相思引,这就是我当日喂你喝下的酒里含的毒的名字”
“它没有解药,却有一个传说”
“如果中了相思引的人”她忽然停住,硬生生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反正传说都是骗人的,不提也罢”
“金玉楼,魔教终会像楼家一样成为过往”
“我忍不了你无法像我爱你一样爱我,也接受不了你会有一天爱上别人”
最后他伸手将她抱起,“只问一句”
看着她的眼,一字一顿道“你想我死吗?”他眉目如画,一如初见。
楼黛凝不假思索的点头。
暮骨离:“好”
他端着一个瓷碗缓缓道“五圣离心散”
江湖七毒之一,喝下去,当即毙命。
“喝下去“
”我最恨别人背叛我,这很公平”
楼黛凝忽然很累,半晌她神色平静地“嗯”了一声。慕骨离知她没力气拿,亲自用勺子一口口把五圣离心散喂到她嘴中。楼黛凝一直闭着眼,似是不肯看他的脸,直到她中毒而亡。
暮骨离探她鼻息,随手把瓷碗放在枕边。
跪在地上的秦可岚忽然动了,她一声不吭,磕了三个头,额间乌青。
“主子”她带着哭腔“,倘若有解药的线索,请主子允花娇去查,花娇贱命一条,死不足惜——”
暮骨离:“你跟在我身边服侍,这是第几年了”
花娇被他问的一愣,“十三年”
房中西北角上摆着一盏十五连枝灯,十五盏灯错落有致,连成一颗树,枝上饰有白虎朱雀,栩栩如生。
暮骨离自袖中抽出一张纸,放在其中一盏灯上,火苗蹿起,吞没了纸,隐隐得见
“千金一掷春风笑,游子梦里不朝暮”
“这天下,没人能杀我”他望着指尖的灰烬“相思引不是不能解,只是解药用的药材罕见”
“一般人,除非机缘巧合,否则绝凑不齐这方子”他淡淡道“我明日得去一趟恶人谷,见见莫神医”
秦可岚半张着嘴,一脸呆滞,眼角泪水还未来的及擦去。
暮骨离摸摸她的头,“中毒,是我自愿,解药的方子是灰鸽查到的,怕中间变故横生,此事只有三人知晓”
秦可岚连月来茶饭不思,担惊受怕,此时听他三言两语,如同平地惊雷,一声炸开,脑中嗡嗡作响。
“主子”她红肿的双眼泪如泉涌。
暮骨离:“你自幼跟着我,十几年来哭的次数可是屈指可数”
他的掌心冰凉,秦可岚深感一股寒意,“为什么?毒药可不可解,终归对身体不好,倘若有个万一,拿不到解药,您——”
“我不怕死,却厌恶敢在我眼皮下兴风作浪的人”暮骨离轻巧的像是谈论他人生死“我已入天音决九重之境,本来就无惧普通毒物,不过这相思引不比我先设想,我如今武功受制,行动多少被限制”
“不过”他轻轻道“并不碍事”
秦可岚恍然大悟,暮骨离是有意中毒,为的是引出幕后牵线之人,她心知暮骨离眼里容不得沙子,想必察觉到不对劲时就开始有条不紊规划。灰鸽不在他左右,她也只当是灰鸽忙着监视各大门派,谁料想棋局已经布下,等君入瓮。
她忙不迭拿手背抹掉泪珠“可岚就去安排车马”
暮骨离:“不急”
他站着,突然反手一掌拍向背后,屋内唯一一扇窗随之震动,窗外的人被逼的得翻身跳进屋里。
却是早早离席的苏南,他身法变得急,站定时才发现屋中有四个人,他只能察觉出两个人的气息。
塌上空空如也,不见楼黛凝的踪影。
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灰衣侍者站在暮骨离,苏南顾不得吃惊,先请罪。
“义父,我——”
暮骨离自是明白他心里的小算盘,冷眼道
”偷听的本事这么差,给本座丢人”
苏南汗颜。
暮骨离:“查出什么端倪了”
他从没吩咐过苏南,却清楚苏南一直在暗中调查,或许他心里,真的相信苏南能力,故不闻不问。
苏南:“义父所料不假”他见可岚一脸茫然解释道“我只找到一个破绽,可岚你有没有想过,你那日是如何抽道玉兰的牌子的”
秦可岚闻言,脸色大变。
苏南端端正正跪下“义子不孝,只好腆着脸来求义父”
暮骨离挑眉“哦?”
苏南:“义父去恶人谷时记得带上我”
暮骨离沉下脸“不准”
“义父!”
“求您”苏南难得露出软弱之态。
暮骨离抬手捏着他的脸,无视他眸中熊熊烈焰,凛然道“我有一样东西交给你,你必须留在这里,看好它”
“从明日起,你就是魔教右护法”
看着苏南于自己掌中扭曲的脸孔,暮骨离的食指拂过他浓黑的眉。
“暮骨离:“你欠我一条命,就是我养的狗,只能听话”
“懂吗?”
他松手,苏南脸上留下两个手指印,红红的。
第二日一早
暮教主就出发了。主人要走,客人不好继续待着,姜城主命人收拾好行装在他们离开之后出发。
跟着暮教主的,除了灰鸽和凌傲,以及数个魔教一等一的高手。
灰鸽是三胞胎兄弟,辛苧辛铭辛韫。三个人长得一模一样。
他们就是常跟着暮骨离灰衣侍者。
一行人声势浩大,到了恶人谷,已是天下皆知。
恶人谷派出数千手持兵器的弟子迎接。
凌傲带着魔教高手,直接杀了个片甲不留。
魔教众人簇拥着一顶轿子,攀上莫神医住的无情崖。
莫神医被逼无奈,出来相见。
轿中人一言不发,凌傲先开口
“三颗针天下罕见,凌某恰好知道莫神医有一株”
“聪明人不说暗话”凌护法嘴角含笑“只要莫神医交出三颗针,我们就立马出谷”
莫神医已过古稀之龄,满头白发,步履艰难。
此刻朗声道:“莫某不才,担个神医之名,所谓医者悬壶济世”
“故莫某从不敢乱开药方,更不敢随意把含剧毒的药物给人”
辛韫性子是三兄弟中最活泼的,他见不得莫神医忽悠,便出口讽道“当年不知是谁用迷魂香残害姑娘,毁人清白的采花贼也配替悬壶济世?当真是世风日下”
任莫神医脸皮再厚,被少年捏着年轻时造的把柄一通冷嘲热讽,也无法安之若素。
红着老脸咳嗽了好一阵,
最后他摸一把胡须继续道“除非让老夫见一见病人,为他把脉,这要求不算过分吧”
凌傲眯起眼,后面轿中的人不发话,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答应莫神医。
“莫神医是不是觉得自己命大的很,当真什么话都敢讲”
他阴测测的挥一挥手中长鞭,不耐道“莫非是在逼凌傲杀人取药?”
莫神医两腿打颤,硬撑着道“想要三颗针,老夫就这一个条件”
他站在草屋门前,在寒风中一把老骨头瑟瑟发抖。
莫神医在江湖中名气很大,倘若真的杀了他,不仅会结下不少仇家,更会惹人非议,给白道兴师动众的理由,今日闯了恶人谷,对方绝不会善罢甘休。
万一两方联合,对魔教不利……
凌傲心中有顾忌,脸色更加难看,奈何莫神医坚持不松口,就在他心里窝火快要失去耐性时。
从不懂体恤下属的主子终于开了金口
“莫德兴,难得你这回不怕死,本座就如你所愿”
纵然对于轿中人身份,莫神医心底跟明镜似的,听见那魔头的声音。还是吓得腿都软了。
“你敢为我把脉吗?”
轿中人凉凉道。
莫德兴也就是莫神医咬紧牙关,把不敢两个字吞了回去。若不是现下有难言之隐,他定然早早把那株破草交出去,离这祸事远远的。
“暮教主,远道而来,有失远迎”莫神医边说边在大冷天里擦汗“里边请”
凌傲看了看小小的草屋,又看了看地上,杂草丛生,遍地石子,当即让手下拔掉杂草,收拾干净后,才敢去请暮教主出来。
辛苧辛铭二人将一条长长的红毯一路铺到门口。
总算摆足了架子,暮骨离一只手掀起轿帘,施施然走下来。
魔教一众高手站成两排,他从中穿过,好不气派。
他一身纯黑长袍,披着厚厚的深紫貂裘,足上靴子绣满祥云。比一干人高出一颗头,光是站在那儿,就气势逼人。
一直藏在莫神医身后的童子忽然探出头,愣愣地瞧他,脆生生道“好俊的大哥哥”
……
莫德兴忙不迭捂住他的嘴巴,他年纪尚小,无所畏惧。只是用湿漉漉的眼睛盯着四周的大人们,憨态十足。
好在心善的辛韫上前一把将他抱到边儿上。
一群人装聋作哑,目送着教主进屋,凌傲忙跟上,“还不快滚进来”他小声对莫神医道,却在无人注意时对他使了个眼色。
辛苧捧着香炉,辛铭持剑站在一侧,暮骨离伸出胳膊,神医把完脉,脸色终于缓和一些,花了半个时辰,写出一张方子。
暮骨离粗略扫了一眼,和他先前查到的古方所差无几,倒是多了一样
“命格属阴的处子之血?”凌傲看见,不由念出声“这是什么意思?”
“相思引原本是一味救命的药,相传百年前——”
瞧见慕骨离面露不耐,凌傲便打断他“说重要的”
莫神医无奈的摸摸胡子
“莫某这里存的古籍中有一句提到鲜血,故猜测这血是用来缓解相思引解药中所含的七尾松的毒性,如果不服怕是会元气大伤”
暮骨离:“莫神医说什么便是什么罢”
凌傲只当这处子之血并不难得,并不在意,而莫神医又道“这位处子最好是教主身边的人,倾慕教主”
凌傲睁大眼“这是药房,还是书坊的话本”
莫神医:“唉,相思引本就是由传说中爱情故事——”这回不用凌傲他自己都能看出暮骨离眼中不快。
想来,处子也不是不好找,凌傲寻思着。
在临行前,暮教主没追究莫神医为何一反常态执意要为他把脉。反倒相当慷慨的送了莫神医一千两黄金。
辛韫和童子还算投缘,二人在屋外玩的挺开心。暮骨离见了,回头丢下一句话。莫神医瞪大眼睛,哪有说不的份。
所以童子不得不离开自小长大的无情崖,跟着这些陌生人,去一个叫做魔教的地方。
他原本是被父母丢弃在恶人谷中,莫德兴老了,突然大发慈悲将他捡来养大。
莫神医心里到底不舍,细心嘱咐他一番,在凌傲不耐烦的走过来的时候,不得不分别。
童子仰起脸,对皱着脸的莫神医道“没事,我会记得常常回来看您”他年纪小,却很懂事,知道自己不乖,爷爷就会遭殃,所以忍着不哭,两个眼睛红红的。
凌傲抱起他,他被安排照顾这个孩子,暮教主慈悲地发了话“他哭一次,罚你一次,容不得闪失”
辛韫总觉得自己做了错事,有时候一个人一念之差便可轻易改变别人的一生。他不知道这个小孩子将来会不会怨他。
辛苧、辛铭无言的拍拍弟弟的肩膀。
凌傲绷着脸,翻身上马,用布条把童子绑在怀里。
望着马匹奔跑卷起的一股黄土,莫德兴眼中湿润。
“这一辈子,到头来终是逃不过悔不当初的命”
他慢慢回到草屋里,把桌上的灯点着。
桌上放着一本古籍,古籍有一行字被血污遮住了。
莫德兴抚摸着那片血污,慢吞吞道“相思引,引的不是绝命,是机缘”
出恶人谷时,免不了又是一番波折,为了护住孩子,凌护法臂上还中了一箭。
一行人日夜奔波,回到金玉楼。
正值初冬,外头天气越发凉,但回到楼中,就好像回到盛夏时节,到处放着暖炉。
休憩了一整天,次日,暮骨离决定前往郑国取七尾松,也就是制出解药所需的最后一剂药材。
他留下了灰鸽三兄弟,让凌傲和沈棠音跟着,还带了十五个高手。
沈棠音便是当日陪在姜泽身边的花魁,她还没有选上入幕之宾,算出命格属阴,至于是不是倾慕教主就不得而知。
她好像知道自己这一走,便是有去无回,面无表情的走上马车。
一共两辆马车,她坐小的那辆,暮教主坐大的,小马车走在最前面,凌傲骑马,走在大马车后头。
七尾松稀有,是天下罕见的珍宝,郑国宫廷中栽有一颗,百年成形。
魔教寻七颗松的消息不知如何传到郑国宫廷一些人耳中,六皇子传信,说他想拿七颗松作交换,换郑国太子项上人头。
六皇子派亲信来到大青山,大青山属于郑国的领土。大青山脚下有个驿站,两方约定于此碰面。
第三天夜里,魔教一行人留宿的客栈起火,烧死了三十个索命门的杀手。魔教这边毫发未损。
终于来到驿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