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克斯之所以认得雷霆暗狮，是因为他在老法师处看过雷霆暗狮的手绘画像。
    老法师任职凯恩学院的魔法历史学导师，负责教授罗德尼亚大陆的中古史，但他真正感兴趣的是上古史，那个充满神、魔族与杀戮的年代。
    当然，上古时期除了三神、魔族以及各种族之外，还有个不起眼的、鲜少见于历史记载的生物，那就是魔兽。他们出现于火神伊卡拉和风神埃俄斯诞生后、生命之神亚挪比乌现身前，遍布于大陆各地。尽管魔兽数量众多，但很少见于各种史料，除了雷霆暗狮。
    雷霆暗狮是唯一记载于上古史料的魔兽，因为它曾带给人类及各种族以深重的灾难。
    雷霆暗狮由高级八阶的寒霜雪狮“堕落”而来，并且在“堕落”中进阶，连跳两级，成为世间仅存的超圣阶魔兽。但如今，已经找不到寒霜雪狮这个种族了，雪狮也并非它们的直系后裔，因为被“堕落”的雷霆暗狮在疯狂间屠尽了所有同族。
    任何生物被“堕落”后天赋魔法都会被侵成雷系，越级进阶，过于强大的力量扭曲了他们的性情，腐蚀了他们的神智，使得所有被“堕落”的生物都性格大变，残忍嗜杀，雷霆暗狮也是如此。它不再喜好寒冷之地，雪白的毛发也被侵染，成为灰扑扑的暗黑色，最后更是变得嗜血暴躁，理智尽失。
    失去理智的雷霆暗师在发疯中杀死了同族后南下，每到一处就大开杀戒。史料中关于雷霆暗师屠城的记录多达十几处，皆是屠尽全城，鸡犬不留，与魔族的残忍行径相似。
    最终，还是被后世历史学者称为“人族之父”“神的代言人”的西罗里，借助“神的守护”和“神的裁决”才将它重伤，赶到了某处森林深处。
    那个森林就是如今的禁忌森林。
    当尼克斯从老法师收藏的残缺古籍中读到这段历史时，特意再读了遍西罗里的名字。由于古籍已经非常老旧，残缺不全，尼克斯只能勉强拼出前面的“列德”两字，但他直觉那就是“列德多安”，他的姓氏。
    然而这仅是尼克斯的猜测。关于上古历史的资料不是失传就是残缺，多不能得到完整信息，因此尼克斯读完后就忘了，只记得书籍后页雷霆暗狮的手绘。那幅画黑乎乎的，根本看不清模样，只有雷霆暗狮周身的雷电和腐坏气息颇为传神，下方写着勉强能看懂的一行小字，是“堕落”生物的腐坏气息能侵蚀万物，将其化为死水。
    当禁忌森林的树木被化为黑水时，尼克斯一时间没想起来，见到雷霆暗狮灰黑的毛发和周身噼啪响的暗黑色雷电，才蓦然想起。
    当传说中的凶兽现身时，尼克斯想的不是如何逃跑，毕竟他再快也快不过超圣阶的魔兽，因此只能智取，巧妙地将其引开。凭借戒指的力量，尼克斯相信自己能逃出生天。但魔药师竟似傻了一般，动也不动，只愣在原地。
    尼克斯将每眉头皱得更深，却害怕激怒雷霆暗狮，极力压低声音：“我让你跑。卡尔，你倒是跑啊！”只有魔药师跑远了，他才能放心大胆地使用戒指的力量引开雷霆暗狮。
    卡尔没有动，仍旧愣愣地待在原地，骑士见此，恨恨地在心里叹口气，提剑率先向雷霆暗狮展开攻击。
    雷霆暗狮漫不经心地扫了眼面前的两个蝼蚁，一个不过中级，另一个没有任何魔法，对它根本构不成威胁，但它记得那种魔法波动，那种专属于神器的魔法波动，当初就是生命之神亚挪比乌的两大神器伤了它的根基，令它不得不陷入沉睡，休养生息至今。
    无论是“神的裁决”还是“神的守护”，都有其特殊的魔法波动，又由于配套铸造，因此两者互有关联，能够共鸣，这种独一无二的魔法波动，雷霆暗狮即便隔着大半个禁忌森林都能感受出来。可以说，如果不是这种魔法波动太过特殊，令雷霆暗狮产生了危机感，它也不会打断睡眠，从修养中苏醒。
    虽然理智尽失，陷入疯狂，但野兽捕猎的本能仍旧存在，因此雷霆暗狮没有贸然进攻，悄然观察了会儿面前的骑士，见对方手中的剑并非神的裁决，立刻一掌拍过去，却是光有架势，而无力道。
    雷霆暗狮在试探，试探神的守护是否真的在尼克斯那里。
    感受到危机的尼克斯就地一滚，而后将冰霜盾挡在胸前，护住主要的脏器，右手上的戒指也猝然一闪，形成防御罩将他护住。
    雷霆暗狮见此，再拍一掌，直接将尼克斯拍飞。
    被拍飞的尼克斯狠狠撞在一棵树干上，在地上挣扎许久，才拄着剑起身，但就在他站直的刹那，半手剑冰霜已经液化，融成一滩黑水，令骑士失去依靠，再次狼狈地摔在地上。
    继半手剑冰霜后，冰霜盾也化为一滩黑水，自尼克斯的指尖滴落，每漫至一处，就开始腐蚀骑士的皮rou，令竭力忍耐的尼克斯也忍不住低低呜咽一声。
    那些肌rou血管就仿佛腐坏一般，纷纷从尼克斯的手掌脱落，但感应到腐坏气息的“神的守护”自动自发地开启治愈功能，再生着骑士的血rou。rou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连接、再次形成手指，却令尼克斯剧痛如死，额头上满是汗珠，双眼也渐渐布上血丝。
    生命之神亚挪比乌的魔法与魔族的腐坏之雷相克，因此即便这伤势并不致命，“神的守护”也开启了防御机制。
    双眼通红的尼克斯缓缓站起，见到魔药师仍愣在原地，终于忍无可忍地吼道：“你还不走！”
    “我叫你滚！滚啊！”
    卡尔依旧未动，实际上不是他不想动，而是动不了。他做不到弃尼克斯于不顾，独自逃生。
    雷霆暗狮从鼻子里喷出一口腐朽之气，看也不看前方的魔药师就将头转向了尼克斯。只要它杀掉这个持有“神的守护”的骑士，那个蝼蚁不死也无所谓。
    关键是要，杀掉持有神器的人。
    如此想着，雷霆暗狮前迈一步，走向尼克斯。随着它的移动，地面的植物纷纷枯萎，最终化为一滩黑水。
    雷霆暗狮停在骑士面前，只伸出右爪，将尼克斯拍在地上。它知道“神的守护”能阻挡神级以下的致命攻击，因此未想过要一招毙命，而是决定慢慢地折磨死骑士。
    随着雷霆暗狮的动作，劈啪作响的腐朽之气从它的爪上蔓延至尼克斯全身。首当其冲的是胸甲，整片胸甲开始融化、变黑，最终成为黑水纵横地流淌在尼克斯前胸，开始腐蚀整个胸膛。薄薄的肚皮皮肉开始破损、蜷起，露出里侧红白的骨骼和红色的肌rou，以及纵横连接的血管。
    承受不了如此剧痛的尼克斯最终喊出了声，但折磨并未就此而止，他的板甲护手和板甲护腿也开始融化、变成黑水流淌，侵蚀四肢。
    到了最后，卡尔几乎看不出尼克斯的身躯模样，只能看到黑红相间的液体彼此融合、浸透，肆意流淌着，骑士周身只有未戴头盔的面部还能看清，却已是扭曲得不成样子。
    尼克斯那双红色的眼睛死死睁开，令魔药师几乎不忍观看，不由得别开眼。
    怎么做……他要做什么才能救他？
    他要做什么才能让他脱离那种炼狱般的痛苦！
    卡尔死死咬紧嘴唇，攥得双手筋脉抽搐，他蓦地想起系统，想起商店功能，忙急匆匆打开商店面板，慌忙寻找能够杀死雷霆暗狮的东西。
    但结果极其令人失望，商店里不乏能够杀死甚至活捉雷霆暗狮的神器，但其要求和灵魂力却皆超出于卡尔能够实现的范围。万般绝望的卡尔看了眼受苦的尼克斯，忍不住流泪。
    如果尼克斯死了，他也不会独活。
    尼克斯是他存在于这个陌生世界的唯一理由。
    就在魔药师下定决定的瞬间，他似乎听到了一声缥缈的叹息。听到这来自于意识的叹息，卡尔的瞳孔猛然睁大，忙开口：“我要救他！”
    明白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系统保持沉默。
    见此，卡尔不得不再次重复：“我要救他。如果他死了，我会跟着他一块儿死！”
    听清魔药师要求的系统依旧沉默，只半响后才冷冷开口：“我可以救他，但你付不起这个代价。”
    “我付得起。”卡尔急忙回道：“无论什么代价我都愿意承担。”
    系统沉默少许，再次逼问：“如果代价是你的命呢？”
    卡尔愣了片刻，突然笑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笑，只觉得系统提出的这个问题太简单，简单到他懒得回答：“乐意之极。”
    系统听后再次沉默，良久后才开口：“这是你自己选择的路，以后别怪我。”
    魔药师只是笑了笑，避而不答，诚恳道：“现在请你帮帮我。”
    系统没在开口，但卡尔知道对方已经在行动了，因为他感受到了灵魂深处的异动，这种异动越来越强，最后成为躁动，呼啸着从卡尔身体的每一处肆虐而过。承受不住魔法波动的卡尔跪在地上，半弯下腰，他的鼻子和耳孔开始溢血，红色的血液仿佛虫子一般蜿蜒而出，溅在地上，发不出一点声响。
    到了最后，卡尔的双眼完全充血，令他几乎看不清眼前的状况，因此他并不知道系统做了什么，只能听到原本慵懒的雷霆暗狮突然发了狂般的嚎叫，声声凄厉。
    在雷霆暗狮声嘶力竭的吼叫中，系统冷静的声音听起来格外寒冷：“我警告过你。是你选择了这条路。”说完，系统顿了片刻，才又道：“我拿你的火魔法天赋做了抵押，魔药师。”
    明白系统含义的卡尔扯开嘴角，轻笑一下，再次吐出一口血水。但他的心里是温暖的，暖到让他有些，心甘情愿。
    之后，系统就再未出现过，因此今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有尼克斯知道，但尼克斯，永远都不会说出这天的所见所闻。
    这是一种堪称神迹的场景，尽管尼克斯知道魔药师身怀异术，与常人不同，但他从未想过对方会厉害至此——能够收服超圣阶的雷霆暗狮。
    刚开始，尼克斯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刚才还从容不迫的雷霆暗狮突然发狂，边嚎边四处冲撞，仿佛要冲破什么东西。
    雷霆暗狮确实要冲破什么东西，只是尼克斯看不到这东西究竟是什么，他看到的唯一景象就是嚎了许久的雷霆暗狮突然凭空消失，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尼克斯无法理解这现象的原理。他知道捕兽球能够捕获魔兽，但这世间根本没有能够捕获超圣阶魔兽的捕兽球，就算要杀死雷霆暗狮，也至少需要圣阶的人拿着超圣阶甚至更高的武器才行。
    他，卡尔，究竟是怎么做到的？现场只有他们两人，只可能是魔药师的所作所为。
    躺在地上的尼克斯想了许久，也仍不想出所以然，因此他撑着身体爬起，哑着嗓子试探喊道：“卡尔？”
    脸上溢血的卡尔抬起头，寻声看向尼克斯所在的方向，表情茫然，声音却依旧温柔：“怎么了？”
    见到魔药师的惨相，尼克斯的疑问卡在嘴里，无论如何也吐出来。魔药师明显没有任何魔法，再加上此刻满脸鲜血的样子，显然是动用了什么代价极大的禁术。
    他也隐瞒了魔药师，又凭什么要求对方告知所有？
    想此，尼克斯无力地笑了一下，忍着疼问道：“你……怎么样？”
    卡尔闻声眨了眨眼睛，想要站起，却因为双目失明，踉跄一下，直倒在尼克斯面前。
    魔药师伸出双手摸索片刻，想要站起，却因为心里慌张，动作也越发无措，只好不住道：“对不起。对不起。”
    尼克斯听后狠狠皱眉，握紧双拳，而后立刻疼得松开双手，声音都变了形：“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
    说完，骑士陷入了沉默，卡尔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于是两人就这样缄默了许久。
    趁着这良久的死寂，尼克斯再次细细打量起魔药师，猜出对方失明的他再无顾忌，将卡尔从头打量到脚。对方依旧是那个没用的魔药师，爱哭，什么都不懂，连进个森林都觉得害怕稀奇，但又有什么东西似乎变了。
    骑士的喉头上下耸动几下，舔了舔被自己咬得多处破皮的嘴唇，喑哑低语：“告诉我代价。”
    闻言，卡尔愣了愣，一脸懵懂。
    见此，骑士别过头，艰难重复道：“禁术的代价是什么？”
    明白骑士所指后，卡尔笑了，摇摇头，若无其事道：“没有代价。”
    尼克斯听此再未开口，只是伸出残损的手摸摸魔药师的脸，擦干对方嘴角的血迹，而后轻叹一口气：“别对我这么好。”我还不起。
    但这后半句话，尼克斯是死也不会说出来的，因此他换了种说法，故意刺激魔药师的软肋：“我不是他。”
    “别把我当成他。”
    卡尔愣了愣，依旧笑，过了半响才幽幽低语，明明只三个字，却比千言万语更dang得尼克斯心慌。
    卡尔说的是，“我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