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茶，狐狸把胭脂送与小桃花，我俩便带上一坛桃花酒回狐狸的住处。
    从竹舍出来，沿着桃林里的小路，继续上山，需要穿过一片古老苍茂的树林。
    我摸着苍老的树皮，向前面的狐狸道：“这片林子如此古老，应该生长上千年了吧？”
    狐狸点点头：“应该是啦，我有记忆的时候，这片林子就这样，小时候我喜欢化作狐身在这里跑。”
    我想象着狐狸小时候一团火红在这片古老树林里放肆奔跑的样子，不禁道：“你小时候肯定很可爱，一小团，毛茸茸……”
    狐狸转过身，脸上升起红云：“好啦，苍澜，我小时候一点都不可爱，老妖精们都骂我是个‘匪头子’”。
    我笑起来：“原来你小时候是个捣蛋鬼呀！”
    狐狸转过身，继续向前：“别说我小时候了，你呢？”
    “我？”我想了想：“我小时候也是个捣蛋鬼，要不是师兄照顾，我可能都被师傅打瘸了，哈哈！”
    狐狸停下来：“师兄？”
    我抑制不住微笑：“是啊，我师兄，他是这世上我唯一的亲人。”
    狐狸挑高眉毛：“他是你亲哥哥？”
    “哎呀，当然不是，我的意思是：不是亲人，胜似亲人！”我朝狐狸一挑眉，高兴的向前走去。
    狐狸在后面跟上：“哦！那我呢？我是不是也算是？”
    我脸上抑制不住笑容：“你嘛，你应该……”
    转过树林，我倏地停住，话含在嘴里也忘了。
    一出树林，阳光像钻石般洒下来，前方是一片向南的开阔坡地，翠色的尽头镶嵌在蓝宝石的天空里，微风吹动，草地上盛开的蓝色小花摇摇曳曳，像银河坠落此处。头上有薄雾随着微风缱绻，我抬起手，仿佛能摸到它柔软的触感。
    狐狸轻轻笑了一声，拉着我步入这片如梦如幻的坡地。
    “这里是我的家，我们要一起生活的地方，你喜欢吗？”
    “啊？”我回神：“我们要住在这儿？”
    狐狸点点头，转身指向高处，果然有一处洞府，黒木的门掩在已经含苞的紫藤下，古意盎然。
    狐狸拉着我走过去：“洞府有些简陋，你提提意见，我来好好休整一下。”
    我被他拉着来到门口，狐狸伸手推开木门，我们撩开紫藤走了进去。
    洞内开凿了几处窗户，采光很不错，一踏进来有种透明的质感，阳光里一点飞尘。
    狐狸摸了摸小几：“夭夭应该过来打扫了，我离开几个月，还挺干净的。”
    我在一个蒲团上坐下来：“这应该算是中堂了，卧室呢？”
    狐狸笑起来：“中堂？这样说也对，卧室在后面。”
    我们穿过“中堂”，掀开一个不知道什么种子串起来的门帘，后面果然有间“卧室”。“卧室”有青色的竹门，推开，居然凿了一扇大大的窗户，挂了小竹子做成的帘子，现在半卷着，用桃红的绳子系着。
    “夭夭看来还帮我打扫了卧室。”狐狸走过去，把竹帘卷的更高一点，再用桃色绳子系牢。
    我坐在黒木制成的床上，摸了摸被褥，很干爽。
    “这里只有一张床，我们要不要再做一张。”
    狐狸跟着在我傍边躺下来，舒舒服服的滚了滚：“再做一张往哪儿放？”
    也是，那就这样吧。
    狐狸坐起来，看向我：“你看看，有没有什么要添置的？”
    我左右看了看：“今天把房间再打扫一下，添置一点茶具和麻毯吧！”
    “好！”
    于是我们俩都舒舒服服的躺下来，闭上眼，四周有风的声音，空气里浮动着草和花的清香味儿，我继续道：“要不我们睡一觉再干活儿？”
    狐狸立刻赞同：“太好了！”
    没想到一觉醒来，窗外的天空上已经浸染了红霞，远处有鸟儿飞过，是回巢了。屋内光线暗下来，我转头，看狐狸正好也睁开眼。
    狐狸坐起来：“啊，已经傍晚了啊！”
    “是啊，没想到睡了这么久。”
    狐狸看看窗外，又看看我：“饿不饿？”
    “还好，中午吃了太多桃酥。”
    狐狸想了想：“要不要洗澡？”
    啥，对哦，赶了一天路，确实该洗洗了。
    “好啊，不过在哪里洗？”
    狐狸嘴角一掀：“跟我来，我有个好去处！”
    于是，我和狐狸，裹了干净衣物，抱着那坛桃花酒，踩着余晖，穿过古树林，绕过一处山崖，再往上，在植被尤其茂盛的地方，看到一潭氤氲着热气的温泉。
    “呀，还有这等好地方！”我伸手试了水温，很舒服。
    狐狸得意万分：“这可是我发现的哦，这里的水洗澡特别舒服。”
    我闭眼感受了一下，果然这处温泉，里面灵力很足，这样的地方洗澡不舒服，还得了！
    天色彻底暗下来，月亮升起，天空中繁星璀璨，银河就在头顶上。
    新掘出来的桃花酒味道清冽，入喉后，丝丝甜香，后劲十足。
    我和狐狸一人一口，喝得上瘾，泡在温泉里，全身的毛孔也舒展开来，连日赶路的疲惫尽除。
    抬头，星空深邃灿烂；侧耳，有雀儿轻鸣，我和狐狸仿佛都醉了，半合眼。
    不知道什么时候，狐狸轻轻哼起他在馄饨店里哼过的那首小调，我静静听着，慢慢也随着哼起来。晚风吹拂着寥寥的水汽，我们慢慢哼着，仿佛世界只剩下这朦朦胧胧的夜色，这朦朦胧胧的曲子，这浸润的温热。
    万物有灵，岁月静好。
    不知道泡了多久，直到如银的月光洒下来，睁开眼，发现居然小憩了一阵，转头，狐狸也睡着了，脸被热气和酒气熏得绯红，装着桃花酒的空坛子飘在水面上，晃悠悠。
    我把快滑入水中的身体挪了挪，看着快飘到潭中心的坛子，便慢慢向潭心走去。越靠近，水温越高，但幸好还在皮肤能忍受的程度，我加快速度，一把捞住随着水纹荡开的酒坛，正准备回转，忽然脚底碰到一块硬物。
    我捞着坛子，停住，用脚碰了碰，好凉，被潭中心的水热得没处躲，忽然碰到这块冰凉的事物，感觉有了救赎。我干脆踩在上面，应该不是石头，这么热得水，再凉的石头也给暖热了呀！咦？好像还有纹路，我心中好奇，便再迈不开腿离开，于是放了酒坛子，附身钻入水中，潭水碧绿，我透着水波恍恍惚惚看到一截黑色，剩下的埋在潭底。我凑近去，用手摸了摸，一阵清凉透过我的手指霎时间传遍整个身体，接着居然感觉到一丝震动，我倏地抽回手，心里十分不安。难道幻觉了？定了定心神，再次靠近，不知道为何，越靠近我的心里越乱，我想掉头走开，可似乎又有一种力量在吸引着我去靠近，最终，我的手握住了它。我静等了一刻，什么也没有发生。刚刚来自心里的不安和混乱稍稍平息，用力一拽，埋在潭底湿泥的那部分被我很轻松的拔出来，湿泥跟着翻腾起来，我再不停留，快速的转身浮出水面。
    用手扶了一把脸上的水，睁眼细看手中，是一把剑，约三尺，呈黑色，表面有花纹，但是被潭水侵蚀的太久，斑驳看不清。我提着这把不知来历的剑，捞回坛子，慢慢回到先前喝酒的地方。
    狐狸已经醒过来，刚刚拔出这剑的时候，潭水震荡了许久，狐狸被吵醒，正探着身子看向我这边。
    我一边走一边笑道：“酒醉不知归处。”
    狐狸噗嗤一笑：“你越来越有文采了呀！刚刚是怎么回事？这潭子一向风平浪静，刚刚我以为水被煮沸了呢？”
    “可能是因为我在潭中心捡了一把废剑。”说着我已到狐狸身边，把黑剑递给他。
    狐狸睨了一眼，嫌弃不已：“这么一把黑乎乎的锈铁，千万别给我！”
    好吧，我只能自己拿着：“回吧，都已经半夜了。”
    “好啊”，狐狸说着便上岸穿衣服，一边拴着衣绳，看我提着剑上岸，便道：“你提这把废铁干嘛。”
    我一停，是啊，我把它带上来干什么，但是自从我拿了这把剑，便没有生出过扔了的念头，就像现在，我握着的手没松，上岸道：“穿你的衣服，管那么多做什么？！”
    狐狸换了一身棉白的布衫，我第一次看他穿红色以外的衣服，便有些新鲜：“你怎么换了白色的？”
    狐狸正在打理领口，听着便抬起桃花眼，朝我一笑：“白的怎么样？”
    我点点头，表示还不错。
    狐狸笑起来，拿着我的衣衫过来，轻轻披在我身上。
    我顺势穿好，快速的扣上扣子。
    今晚的月亮太亮了，狐狸站在我眼前，我清楚的看着他每一根睫毛，他的睫毛很长，随着呼吸轻颤，有一瞬，我觉得他的睫毛像一张绮丽的网，我似乎迷失在里面。
    夜晚的温泉太安静了，就连昆虫也熟睡了，我听到狐狸的呼吸和心跳，也听到自己的。手上的废剑更冰凉了，我低头看了看黑色的剑身，又抬头，恰好狐狸也看过来。
    我倏然撞进那纤长睫毛下的桃花源，一瞬间有些不知所措。狐狸的嘴角掀起来，手轻轻搭在我胸膛上，我感受着他手的温度，然后狐狸声音响在耳边似的：“我今天穿了白色，你喜欢吗？”
    我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真的不清楚了，我看着他的睫毛，慢慢看到他贴在饱满额头上的湿发，然后是粉红的耳垂和颈上像水草般沾湿的丝丝黑发，我看着这些，有些恍惚了。这种感觉似曾相识，我皱眉想了想，是在来时的路上遇着大雨狐狸生病的夜里，我梦到师兄醒过来时，狐狸赤裸着蜷在我身边，是的，就在那时，就是现在，月光洒下来，清辉下，狐狸白皙的肌肤蒙了一层柔和的光，他的眼睛看着我，瞳孔黑而大。
    我看着他，他穿了一身白，但似乎白色的衣衫被什么染红了，肩胛骨的形状很美好，美好的近乎妖异。
    我看着这样的狐狸，有些不知多措。狐狸笑起来，他的手沿着我的胸膛一路向上，我颈部的肌肤被他的手轻轻拂过，瞬间全身的肌肉都绷紧起来，正想拿开他的手，他的手指却已经来到我的脸侧。
    我本应拿开他的手，却似乎抬不起手来，我只能定定的看着他，任他的手在我的脸侧轻抚。
    狐狸像打量一件瓷器似的看着我，我寻到他的目光，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这样的目光让我渐渐难以忍受，于是终于抬起手来。狐狸似乎一直等着，我的手在半空中被他截住，他的目光没有移开半点，继续细细在我脸上腾挪。
    我正想开口，狐狸便说话了：“苍澜，你看，你的眼睛”，说着手指便沿着我眼睛的形状向上滑，“眼尾向上翘，瞳仁常往上面斜着看人，秦淮河上，我第一次被你看到的时候，觉得你很高傲”。狐狸回忆着我们初见，我也回忆着，世间有许多事都是难料的。狐狸的指尖最终停在我眼角，继续道：“然后呢，眼角总是带着红晕，似醉非醉的，被你看着的时候却又觉得朦胧奇妙。”
    我听着狐狸神神叼叼的念着，正想要回嘴，没想到狐狸的手指倏地来到我唇上，我被他这样大胆的举止一惊，下意识的抬手挥开。狐狸的手终于规规矩矩的垂下来，但眼睛还是注视着我，嘴角带点莫名的意味道：“可你的嘴唇很薄。”
    今晚的狐狸不是很正常，夜已深，露气渐渐重起来，我不想再和他扯着些没用的，感到手中剑的温度慢慢恢复正常，便后退一步，看着狐狸道：“夜深了，我们回吧。”
    狐狸看着我点头，然后率先转身走进树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