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阶睡得不深，只一会就苏醒了过来。他睁开眼。只觉得殿内已经变得有些昏暗，大约已经过了未时。
    铜架上的长燃灯烛已经快燃烧到底，因为灯芯快要燃烧殆尽，摇摇晃晃的连带着光线都扑朔闪动着。可因为齐秋行先前的吩咐，并没有宫人进来更换。
    殿内很安静，只有炭火被燃烧着偶尔劈裂的声响。齐阶甚至还能听到一种极其细碎的声响。如今正在年根前，姜国大部分地方都开始陆陆续续的落雪。他仔细的听着，觉得那应该是雪花打在屋瓦上的声音。
    除此之外，齐阶不能忽视的还有另一个人的呼吸声。
    他望向一边，适应了昏暗的眼睛看见了齐秋行的睡颜。此时这个人正用一种半蜷缩的姿态，只隔着一层被褥，紧紧地贴在自己的身侧，如同他睡前所说的那样温馨又奇特的守护着自己。
    齐阶又想起去年这个时候齐秋行来找他，他们在殿外互相丢着雪球，陈珂在一旁无奈看他们打闹着的场景。
    好似只是这一眨眼间，这一年就过去了。可又是这一眨眼里，所有的人和事都变幻错落，再也不是从前了。但好在还有眼前这个人可以相依。
    齐阶歪着头，就静静地看了一会齐秋行的脸。
    他看的很仔细。从额前垂下散落到眼角的一缕发丝，到眉峰下圆滑弧度后细密的睫毛。有些青黑的眼下肌肤上隐隐显现出青细的经脉。鼻梁在中段有着微微驼起的峰，还有右侧脸颊上的一颗不起眼的小痣，以及点点清浅的斑点。青黑的毛茬在下巴冒着头，最后是颇为干涸的唇上纹路。
    如今这张脸上的棱角已经分明，几乎看不出任何少年的痕迹了。齐阶就在这种观摩中沉静着，听着彼此的心跳声渐渐重合。他独享了一会这样的时刻后，伸出手摸了摸齐秋行的脸颊，叫醒了他。
    天色彻底黯淡后，齐秋行才离开了宫殿。宫人来内殿换上了新的蜡烛，又在床榻边支了小桌，将今日的汤药连着小火炉一并摆了上来。
    齐阶端起药碗喝了一口，虽有经验，但还是被汤药苦到干呕出声，一旁的宫人立即送上了蜜水。这时他才注意到，他身边伺候着的宫人中竟有两人长着一模一样的脸，显然是一胞同生的姐妹。
    他喝完药后好奇地叫住其中一个问道：“你和她是双胞胎吧？”齐阶指了指另一个在殿外候着的姑娘，又问，“我以前住这的时候好像没见过你们，是从哪里调来的，都叫什么名字？”
    “回王爷。奴和姐姐是王爷回宫后才被调过来的，先前原是徐夫人宫里的……”那姑娘说到这里时声音低了下去，显然是想到了什么不该说的，但还是答全了齐阶的问题。
    齐阶顺势就把另一个姑娘也叫了过来。两个姑娘看着只有十四五岁，都是圆脸，眼睛虽然不大但配着小鼻小嘴，是十分讨巧的长相。她们穿着一样的宫服，可见的区别只是一个带着长耳坠，一个发髻盘的更低。灯火之下还真的不太好分辨。
    齐阶没怎么见过双胎，好奇地问：“那你们谁是姐姐谁是妹妹？”
    最开始被问询的姑娘先答道：“奴是胎中后生的，叫做何唤冰。姐姐名为何唤雪。若是不好分辨，王爷可以唤我们的小字。”
    “也行，以后我就叫你们唤雪唤冰好了。就是姑娘家用这个名字多少有些冷气，不过倒是很应现在的这个时节。”齐阶点点头，觉得双胞真的很不错，等于生下来就有个伴。
    唤冰解释道：“那是因为我们两个生在酷暑之中，家里母亲受苦夏折磨，希望能有冰雪解救，所以才给我们姐妹叫了这个名字。”
    “原来如此，这样一想确实不错，夏天听着解暑，冬日又很应景。”齐阶了解缘由之后只觉得这两个姑娘的名字一下就变的巧妙起来，就又问道，“那你们是才进宫吗？”
    这回是姐姐回应他。
    姐姐唤雪说道：“我们十二岁入宫，已在宫中呆了四年，一直是在徐夫人宫中当差。去年王爷受封时，我们曾来为徐夫人送过贺礼，只是当时王爷不在，是一位姓陈的姑姑点收的。”
    “这样啊，那我知道了。”齐阶听对方提到了陈珂不自觉地抿了下唇，随后又问道，“那你们怎么到这里来了，为什么不在徐夫人宫里伺候了？”
    这个问题让两个小姑娘面面相觑，但都不想先开口。
    齐阶自然看出了两人为难的地方，就轻松地道：“没事的，说说吧。我听听而已。”
    两个人又对望一眼，似乎评估了一番后默契达成。于是身为妹妹的唤冰才开口说道：“回王爷。徐夫人年中盛暑时感染了热病，好了之后神志就开始不清，脑子也一日比一日糊涂起来。侍医来看过后只说是受了刺激，后面虽吃了不少药，但始终不见好转，上个月就彻底疯癫了。”
    姐姐接着妹妹的话继续说道：“夫人疯的吓人，一直要咬人抓人，大家都害怕她。陛下知道后就让人将她送出宫了。”
    齐阶听到这里觉得有些怪异，就问道：“送出去了？送去哪儿了。”
    “那奴就不知晓了。”两个姑娘齐齐摇摇头，连神态都十分同步。
    齐阶知道她们不会说谎，就没有继续追问。毕竟这算是他王兄的家务事，虽然直觉上感觉有些内情，但毕竟是宫闱女眷间的事，只能听听作罢了。
    “王爷若是好奇……我可以去打听打听，应该有人知道的。”唤冰见齐阶没有得到答案，试探地问了问。
    齐阶听罢笑了笑，说道：“还是别了，这种事在宫里很是忌讳，你们既然都出来了就别去再蹚这个浑水了。”
    两个姑娘又默默对望一眼，显然没有预料齐阶会是这个反应。
    齐阶见她们默契的模样，继续笑道：“你们是一直都这样吗？不用说话光看一眼就知道对方的意思了？还是双胞的人都可以？”
    唤雪先说道：“回王爷，这也不一定的。不过因为我们姐妹总在一起，大多时候都知道对方的意思，但也有对不上的时候。”
    齐阶问：“什么时候呢？”
    这回是唤冰回齐阶，她想了想才说道：“相互生气的时候就不行。不过其实也是知道的，只不过气头上就不想理睬了。”
    “行吧，挺有道理的。”齐阶听着有趣，有些喜欢这对双胞姐妹，不过此时因为汤药的关系，困意开始显现。
    齐阶打了个哈欠，唤冰唤雪见状齐齐说道：“王爷休息吧。”
    齐阶点点头，往被子里一躺，摆摆手就放她们退下了。
    后面的日子很寻常，这期间柳侍医几乎是每隔两日就过来一趟，一来就先给齐阶摸脉，然后再问诊，最后根据齐阶具体的脉象状况添减药方中的药材。也如柳侍医所说，齐阶到底还是年轻，后面滋补的食膳一上来，稍微养一养整个人的气色就肉眼可见的好了起来。
    年前的姜王和王后最为忙碌，都只来了几次，在知道齐阶的身体恢复的不错后就鲜少出现了。齐秋行那边几乎是一得空就过来看他，只是齐阶觉得太过频繁的话过于引人注目，就劝他少来一些。齐秋行知道齐阶说的没错，但还是忍不住，就常在夜里偷偷地过来看他。
    齐阶刚开始觉得私下里偷偷见面的行为很是不妥，万一被人发觉岂不是更引得人去揣测。但几次过后宫里人都像是没看见人一般，无需吩咐直接退到殿外，没有任何反应。
    齐阶这才后知后觉去问齐秋行，他问：“这些都是你的人吗？”
    齐秋行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那是当然。我现在哪还敢让不知底细的人近你的身。”
    “那你怎么知道这些人就没有异心？”齐阶好奇起来，他在培养党羽这块有着极大的缺失，虽然现在已经不再需要，但还是想了解一些。
    齐秋行想了想从小到大王后在用人上的教授，同齐阶说道：“这个嘛，不过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而且母后从小就会教我这些，耳濡目染的多了也就会了。况且我这个人不也是挺讨人喜欢的吗。”说着还凑近了去腻歪着齐阶，不停地追问着，“你快说是不是是不是，快告诉我是不是特别讨人喜欢？”
    “是是是，哇，你好厉害！”
    “那阿由喜不喜欢我？”
    “那可太喜欢了，简直是一见误了终生，不见思之若狂。”
    齐阶极其配合地回应着，口中说道：“况且你的讨人喜欢哪里仅是耳濡目染的功劳，主要还是你在缠人这方面天赋异禀，让人甘拜下风五体投地前仆后继。”
    “我可不需要阿由这样。我只想要你好好的，什么烦恼都不要有。”说罢，齐秋行撅起嘴，故作娇羞状。他双手捂着脸，但十指张开，只露出一双眼睛对齐阶说道：“若要还有烦恼，那也只能是为我才行。不然我就会时时刻刻、日夜不休、永生永世，就算变成鬼也得缠着你。”
    “哇，那我可真是怕死了。”
    齐阶被他的话逗乐，两手捧住齐秋行的脸往上面猛亲了一口，玩笑似地说道：“不过变成鬼还缠着就别了吧。说真的，我还真有点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