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尹被早已不耐烦的幼帝当庭怒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当日京兆府便有一中年男子堂而皇之着粗麻丧服造访。
    男子身形颀长，眼深无眉，五官神情俱是冷峻至极，不带一兵一卒一吏，却有煞气森然好似千军万马相随。
    京兆府上下对男子面生的很，却人人都立刻知道他就是大理寺一寺之首，以刚正酷烈著称于世的廷尉王了青。
    因为廷尉大人出了名的终年穿不缝边的粗麻丧服，吃不加酱醋调味的淡水白粥，住临时搭建的简陋棚屋，铺草枕土席地而眠，谨遵居丧守孝五服制中最重的斩衰，即子女丧父，妻丧夫，嗣子丧嗣父，承重孙丧祖父，或出嫁后因故复从父居之女的礼制。
    但王了青换上丧服时，家中长辈已是作古多年。
    因此天下皆不知其为何人守孝，只知他一守守至今，整整九年不释丧服，除非朝会在外披一层应季官服，其他时候，就算普天同庆的君王诞辰都是一副戚戚阴森，生人勿近的晦气模样。
    京兆府几十属官眼见惯于媚上的谈大人竟没堆起笑脸，如簧巧舌一个字也说不出，亲自跑去找案件文书的背影几乎屁滚尿流，甚至诚惶诚恐等到王了青走后仍是一脸惨白，好似被吓没了魂。
    属官都偷偷笑话这狗官亏心事做太多，难怪见了主天下刑狱的廷尉就像见了鬼一样，却不知战战兢兢捧文书送上廷尉马车的狗官其实心情飞扬。
    脑中响起一个月前那年轻不速之客捎来的话：
    “第一句，刺帝当年没看错你，你果然才能卓绝。”
    “第二句，这案子你不要插手，刺帝拔擢你时就说要你当一个长命百岁的贪官，不能坚持了十多年却前功尽弃，卢庞让你大事化小，你照做就是，等过上一阵派人去趟太常卿府，之后就是廷尉的事了，听说官场暗地里都称廷尉是饕餮，咬住人后死不松口，不单食果，连深埋地下的根都会一并拖出来啃噬殆尽，他出面比你处理更合适。”
    弯腰杵在路边目送马车远去，满脑肥肠的谈谨揉一把脸，眼神纯澈。
    口中低喃：“回去可得替闺女把衣服收好，要变天咯。”
    ……
    ……
    官场是潭处处伏礁的深水，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覆舟。
    所以即使拥趸满天下如司徒，根深蒂固如老司马，借着太后娘娘威仪得以呼风唤雨的谢氏门阀都需要广结善缘。
    唯独廷尉王了青始终离群索居，任职以来无论示好威胁都置若罔闻，似乎是打定主意要做那上溯千年不乏先例，多半身败名裂不得善终的孤臣。
    可就是这么个无党无朋，为人处世都刻板到极点，几乎把满朝文武连同着胯下没把儿的都得罪尽了的人，竟也在刺帝驾崩后那场牵连甚广的浩劫中毫发无损。
    除了原本便是世家子弟，失了刺帝垂青，好歹还有家族庇佑的人，于白圭凭的是身在溱阳千里之外，且身份低微无权无势，实在不值当特意构陷打压。
    谈谨凭的是欺上瞒下左右逢源，至于其余与他们一样出身寒门，由刺帝力排众议领入官场的人凭的是倒戈相向，同流合污。
    他王了青凭的什么？
    实在让人百思不得其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