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章 米糕,昙花一现(下)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2107
滚屏速度:
保存设置 开始滚屏
近三更,正月就在咫尺之间,辛未年呼吸可闻。
谋苦手小心抱起苦苦撑到现在,已是东倒西歪几不欲生的小谛听,并不劝他先去就寝,不要非钻牛角尖自讨苦吃。
小家伙自有小家伙的坚持。
比方稚童每日辛辛苦苦去溪涧捡拾五色斑斓的小石子,好生藏在床下瓮中,掰着指头数何时能凑到一百颗整,这在大人看来必然是无用功,但大人已是富贵至极仍殚精竭虑勾心斗角,想着有朝一日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如此行为在稚童眼中又何尝不是匪夷所思。
谋苦手知道己非鱼不言鱼之乐,便不自恃年纪经历眼界都一骑绝尘小谛听,理所当然去盖棺定论他的熬夜意义几何。
谋苦手起身走到耳房门槛,侧过身望向青年。
自他取出柳君酒,盛情难却尝了一口后,青年就再也停不下来,一开始只是乖乖坐着将他倒入碗中的酒珍之重之一点点喝完,但很快便微醺,结结巴巴有些不好意思的主动向他讨酒,得到他欣然应允后,青年立刻两眼发亮,接过竹筒,自斟自饮的不亦乐乎。
谋苦手向青年招了招手,笑吟吟道:“善小哥,来看看除了溱阳城别处过年看不到的贡品烟花。”
酒意满盈,溢出几许到眼中化作波光潋滟的青年像一尾被姜太公用直钩钓起,不知该说傻还是大智若愚的鱼,不假思索走向谋苦手,大着舌头喃喃,“烟花还有贡品?是扬州的吴郡呈上的么,还是潘阳郡?”
谋苦手笑而不语,等青年过来和他一人一边背靠门扉,抬眼望向正北皇城方向。
巍巍城墙阻住了鱼市中人的视线,如银河泄地,将那一方天子脚下锦衣玉食的乐土隔绝在彼方,但天空是权贵无法染指的,贩夫走卒只要挺胸抬头,看到的或风起云涌波澜壮阔,或黑云压城惊险跌宕,或晴空万里一览无余等等便与权贵别无二致。
如同听到鸣金收兵的号角,原先在空中怒放的烟花骤然停歇,一袭皂色在深夜如鱼得水的朝衣如倒转流星贯入长空,衣外罩白色纱袍,领口处饰以丝织鹤绫,白面无须,气质阴戾多过阴柔,约莫是宫中宦官的中年人双足写意凌空如履平地。
接着更是仙人手笔,只见他一抖手中拂尘,浩瀚气机在空中游走,如踏罡步在与天地共鸣处落点,交至成网后仿佛牵引来满天繁星熠熠辉光。
再收腕一扯,拂尘旋出一个浑圆弧度,网中星光仿佛万鲤齐跃,从遥不可及的高空被甩向皇宫上方,一线线炽白锋芒刺破夜空。
竟是用人力借天象,虚设出了一场陨星雨。
小谛听被这恢弘景观震的精神抖擞,原本交替揉着惺忪睡眼的小手举高攀住谋苦手颈子,两脚踩着夫子臂弯站起身,口中咿咿呀呀说着些没人听得清的惊叹。
青年看着万千星光划过黑沉沉幕布,至皇宫正上方光芒登峰造极,下一瞬立刻盛极而亡,被簇拥在这场星光如昙花一现朝贺最中央的小皇帝必然是龙颜大悦。
青年不由想起一桩奇事,皇宫中有一名扎根多年的巨宦,目不识丁,但武道造诣极渊鸿,先帝即位后不久入归真境,从此深得奉行霸道治国的先帝器重,不仅赐姓,更让最有可能成为太子的嫡子拜其为师。
先帝暴毙后牵着巨宦衣角长大的太子继位,皇恩自然更为浩荡,年前竟破格将巨宦擢升至与司马司徒司空三公齐秩,此举空前,为太平盛世着想,理当绝后。
更稀奇的是刺帝在位时动不动就以头抢地死谏,好像这位陛下就没做过一次英明决断的骨鲠忠臣这一次反倒冷静了,安之若素袖手默许不说,散朝后还有不少高官快步追上巨宦拱手恭贺,铮铮傲骨已是弯的不能再弯。
要知道先帝死了才两年啊,本该是朝堂之中流砥柱的为民请命却已然是一江春水不回头的向东流去。
青年不懂庙堂盘根错节表里不一,只是径自唏嘘。
世间修行有多种,品级分层不尽相同,但无论是修佛,修道,修学,还是走武夫修身这最为逆天的一途,至宗师级别殊途同归都叫归真境,此时虽未能证得长生,却已不是俗世权财可以束缚的。
退一万步说,即便跟在九五之尊身边能沾染气运,但皇城内利益相互纠葛,门阀彼此掣肘最为纷繁复杂,身在其中终日察言观色不得逍遥,更无法从心所欲,终归是有违修行之道而不利升境。
因此历朝历代少有宫中飞升的记录,却多的是山林野寺这些渺无人烟处羽化的遗迹。
人人都说是小皇帝宠那在后宫只手能遮半边天的阉党,但在青年看来,相比官爵头衔这些前前后后不过十数年的身外之物,自行了断了修行前程来博君一笑,那才是真纵溺。
青年眼波流转,看着笼罩在渐次减少星光下的谋苦手,已是酒至酣然的青年暗自琢磨要不他哪天也来一场天地同贺,说不定就能把书生一举拿下。
谋苦手如有灵犀,侧脸看过来,与青年双目交汇时对方竟破天荒不游离不避让,直直对视的模样颇为挑衅,简直有那么几分怎么的,不服气我们关起门来床上说话的意味。
谋苦手微微一笑,“你喝醉了。”
并非担忧询问,也不像敷衍了事,语气过分平铺直叙,冷静至近乎疏离。
青年一怔,胆色鬼使神差一泻千里。
门儿清青年情绪起伏的小谛听翻了个清新脱俗的白眼,夫子不过说了四个字而已啊……这缩头乌龟。
柳君清甜,后劲却比寻常陴筒酒甚至汾酒更重,自封气海的青年不久便只能半推半就谋苦手留宿的好意。
而精神劲随星光消逝一同沉寂,再加上辛未年子时莅临,终于完成守岁大愿的小谛听也猫儿一般蜷缩在懵懵懂懂倒床上的青年怀里,撒手归去。
青年不知书生一夜无眠,捻去灯芯后默默坐在床边,细细伸手替他和小谛听掖好被角。
然后将他散落在枕上的墨黑凉滑长发绕在修长指间,儿戏一般裹起散去,散去裹起。
不明就里,乐此不疲。
最后低低唤了一声:“杀人。”
熟稔的好似重复过千遍万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