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篇二十二:那水,那鸭子,那人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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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村子外的沂河边,来了一个养鸭人。
他就在河边的田埂上搭了两间玉石块小屋,一间用来吃住,另一间用来盛放雨靴、鸭杆子等闲杂物品,屋前面便是用淡绿色的防护网沿着小屋四周搭起来的院子,白天鸭子都会被他赶下水,晚上便又把他们给吆喝回来。
那年,我九岁,小学三年级。
星期天没事的时候,便会跟虎子到沂河边去玩,去折杨柳枝,下河摸河蚌,在河边用细沙子做金字塔。
沂河是我们村子的母亲河,村子里人们的庄稼灌溉,摆渡,淘沙子,洗澡游泳,捉鱼捕蚌,都是靠这条河给提供的。所以村子里人,特别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都会很看重这条河,不随便让人破坏污染。每每到了夏天,河水就像是发了疯的酒鬼,泛滥无比,厉害的时候,经常会把田埂上的玉米杆给淹没。但是到了冬天,河水又开始害羞安静起来,把自己蜷缩的瘦瘦的紧紧的,生怕别人来招惹他。
虎子是我从小的玩伴,跟我们家共用一堵院墙,比我大一岁,但是跟我一起上的学,同年级同班,每天一起去上课,一起回来。他体型胖胖的,班里人都取笑他人胖脑子笨,所以他的成绩在我们班基本上都是游走在后面,所以,自然而然的,我的作业便成了他每天必借的东西。有一次班里有个同学欺负我,问我要钱买唐曾肉,虎子知道了,走到他面前,用第二跟手指头指着他的头皮,严肃的说道:你再欺负他试试!后来,就没人再欺负我了,因为,虎子成了我的靠山。
二、
后来,那个养鸭人就认识了我跟虎子,因为我俩去河边的次数太多了,但是我们大家认识的方式有点窘迫。
那个冬天的星期天午后,太阳很逊色,寒风很强烈,欺负着在河边转悠的我们。我跟虎子说:我们去拾点柴火去河边烤火吧。说道即做,于是我们找来了一些干树枝和枯萎了的杨树叶,便开始了我们的柴火征程。当时肚子有点饿了,我就说,虎子哥,咱去偷一只鸭子过来烧着吃吧。
当时河边正好游着一群鸭子,而且巧合的是,没人看守,后来才知道那个养鸭人在午睡。
于是,我们便凑向了鸭群,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到了一只鸭子,然后,用手捏住它的嘴巴,连着头,一起插到河边的细沙子里,一开始它拼命的在挣扎吼叫,后来在窒息中停止了奋斗。我们直接把它架在了柴火上,一直到烤的色如黑炭的时候,虎子问我,可以吃了吧?我撕下来一小块,递给虎子,“来,你先尝尝熟没熟。”
虎子先是闻了闻,说,不怎么香。但他还是咬了一口,咀嚼了几下,看着我笑了笑说,“熟了,不过没有味道,跟木疙瘩一样。”
能吃就行,我说。
于是我俩动手,把鸭子给撕碎了,一人一块,就分着吃了,但是没过多久,虎子的眼神停住了,逗留在了养鸭人小屋的地方,我还没来得及问怎么回事,他连忙扔下鸭子肉,着急的说道:快跑,那个放鸭子的人出来了。
于是,我头也没回,顺着虎子的方向就跑,这一举动,估计引起了养鸭人的注意,所以,最终的结果就是,他在一堆正在烈烈燃烧的柴火边看到了已经被啃的乱七八糟的鸭子肉。
接下来的那几天,我们俩都没去沂河边,后来一直憋到了星期天,我说,去河边玩玩吧。虎子说,万一那个人认出来是我们俩怎么办。我假装很淡定很勇敢的说:没事,他说不定早就忘了,再说了,他那么多只鸭子,也不在乎少一只。于是虎子半信半疑的点了点头,说,“我们回去先换件衣服,就去。”
于是,我们又来到了沂河边。但是没敢太接近养鸭人小屋的附近,一开始就假装在河边转来转去,后来看到那个养鸭人正在清洗鸭院子,也看了我们一眼,但是似乎并没有发觉什么一样,然后又继续干他的活了,于是,我跟虎子说:你看,他没认出来我们吧。
我们这才敢接近他小屋的地带,但是没想到还是被他给叫住了,“嗨,两个小家伙,帮我个忙吧?”
我们这才敢进一步打探了他一下,高高壮壮的个子,黝黑的皮肤,短短的平头发型,宽厚的国字脸以及结实的通风鼻子,配上一身鼓鼓的灰色棉袄,看上去他大概有三十多岁,像是那种很憨厚老实的男人。
我突然觉得一阵紧张,跟虎子轻声说道:他叫我们干嘛?
不知道。虎子把嘴巴凑到了我耳根前。
没事,就假装不知道。
我安慰虎子道,于是就两个人慢蹭蹭的走到了他跟前,“怎么了,叔叔,有事吗?”
那养鸭人停下了手里的活,冲我们笑了笑,“我去街上买点东西去,你俩顺便帮我看一下鸭子,可以吗?我很快就会回来的,一两个小时就够了。”
不过我俩先是松了口气,得知不是关于烤鸭子的事,自然觉得轻松多了。然后心里想,反正也没事做,不如就帮他看会鸭子,这样,也好拿我们的歉疚来抵消一点他对我们的信任。
于是,他推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就出去了,上了坡,一直消失在我们的视线里。
我跟虎子就走到河边,担起了看管鸭子的重任。鸭子就成群的游在水边,嬉戏挑逗着。我们当时真的担心鸭子不听话,全都游到河对岸怎么办,那么那个养鸭人肯定要把我们给杀了。
后来终于在提心吊胆中,度过了艰难的两个小时,他终于回来了,买了蔬菜,防护网,鸭食等东西,说,谢谢我们了,还有,要留我俩在他那吃晚饭。其实那个时候才四点多,我们不饿,而且我爸妈跟我说,不要随便在别人家吃饭,所以我先是拒绝了,但后来他说的一句话,我彻底被征服了:我一个人平时也没事,今天正好你们两个小家伙来,可以说说话。
他让我们俩在屋子里坐,他到院子里做饭。我仔细打量了下屋子,布置的很清淡,就是几样简单的东西:一张小床,一把小椅子,一张小四方桌子,其他的是一些琐碎的小用品,比如手电筒,碗筷等。
等他把菜端进屋的时候,我跟虎子傻了眼,除了两盘青菜,居然还有一只鸭子,原来他宰了一只鸭子给我们煮肉吃。我突然觉得脸红了一下,感觉愧疚再次袭来。
“我看你们上次烤的那只鸭子也不怎么样的吧,所以今天给你们做了一只水煮鸭,让你们大大方方的吃,还有,以想吃鸭子就跟我说,叔叔不怕多宰几只鸭子。”
我吃惊的问道:你怎么知道是我们俩偷你的鸭子的?
“等你们长到叔叔这个年龄,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当时候,并没有完全理解他这句话的意思,其实到现在,也没有懂。那个下午,吃饭都是那么的不好意思,那么的紧张,而这些正促使我们俩做了一个决定:以后再也不偷他的鸭子了。
原来,他姓裴,三十四岁,从隔壁镇上过来的,养完这批鸭子就转移到别的地方了。
三、
后来,我们就渐渐的熟悉起来了,每到周末或者晚上做完作业,我和虎子便跑去河边找裴叔叔玩,帮他赶鸭子,而作为回报,他也经常做饭给我们吃。有的时候虎子家里有家务活,他便出不来,因为他被他老妈困在家里做家务,如果我去叫他,她老妈还会严肃的跟我说,“虎子没时间玩,要去你自己去。他做完家务还要写作业呢,你以为他学习有你那么好啊!”每每听到这话,我就不再说什么了,虎子也很无辜的偷偷看着我,但是不敢说话,也不敢表态。
虎子妈在我们村子里是典型的泼辣妇女,能说会道,而且比较擅长说一些刻薄的言辞来讽刺人,还会取笑别人,总觉得自己高人一等。那个时候,虎子的叔叔在我们村里经营一家规模很大的皮革厂,是我们村里的首富,也就难怪虎子妈说话有分量。
于是有很多次虎子没法陪我去的时候,我就一个人去,像只落队的孤雁,但是我知道,一旦到了河边,我便不再孤单了,有裴叔叔在。那个时候,我还经常把作业带过去问他,在一个九岁的孩子看来,他确实博学多才。从北斗星讲到东非裂谷,从**夸到县委书记。后来听说他学习很好,上到高中就不上了,家里的经济负担太重了,他还有四个兄弟一个妹妹。还有一次,我问他,你结婚了吗,他说结过一次婚,对象是个侉子,四川的,是父母托人花钱买回来的,可是没过两年,那个侉女人,带着他的所有家当离开了。
其实那个时候,我也有很多心事,虽说作为一个九岁的孩子,本应该是快乐无忧无虑的,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似乎觉得快乐离得我很远,我总是个不合群的孩子,脾气很倔强,喜欢独特别具一新,只有虎子一个贴心朋友。而那个时候,我妈对我的成绩要求很高,尽管我知道,那是对我好,但是有的时候,我会觉得压力很大,我是那种不喜欢别人施予压力的,包括老师,很多的时候,我宁愿关心那些成绩稍微差一点的也不愿让他们来注视我,让我觉得倍感压力。
所以,那个时候,裴叔叔成了我诉说的对象,而且我搞不懂的是,有的时候,我的眼神,我的表情,我的语气,会经常出卖我,以至于那个时候,我特崇拜大人们的这种本领。他只是默默的安慰我,鼓励我,告诉我,男孩子要坚强,要好好学习,报答亲人。
其实,他不知道,我当时许下一个愿望,就是好好报答他。将来赚钱给他盖一座好一点的房子,给他买好多好多的鸭子,让他赚更多的钱,去读书去娶媳妇。
没些日子,裴叔叔的人缘越来越好,村里人摆渡过船的时候,便会有越来越多的人,跟裴叔叔闲聊起来了,尤其是那些年龄稍大一点的爷爷们,没事的时候,还把象棋端了过去,或者就倚在田埂的树下唠嗑,讲三国,讲地理,讲奇闻异事。那些爷爷们都说裴叔叔人不错,憨厚老实。
但是每次只要我一去,他从来都没有冷落过我,哪怕他再忙,因为他看得出来,我是个特害怕被忽略和孤立的孩子,那样我会觉得更加孤傲。
四、
寒假就到了,河水很快也结冰了,我拉上虎子,去河上滑冰。
这算是我们村里孩子们比较擅长的,一到冬天,就穿上鞋底很滑的布鞋,手拉着手一起溜在河面上。
当时,我和虎子两个人,但是巧合的就像电视剧里面的镜头,我掉进了冰窟,虎子先是措手不及,而后立马大喊:飞儿落水了,快救命,快救命、、、、、、他边说着,自己伸手去拉我,但是我就像一只即将被送入油锅里面的鱼,拼命的挣扎,在跟我的生命线做最后一丝斗争。
当我的手已经从冰面上滑开,完全跌入水里的时候,有人来救我了。一双宽大的手掌紧紧的将我向上托起,我终于爬上来了,可是他下去了。
他是被村里人给捞上来的,身体已经冻的发青发紫了,肚子里鼓鼓的一滩水。脸蛋,手心,都是冰冷的,我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了,拼命地大哭。
这件事的后果就是,我爸妈把我狠狠地训了一顿,虎子的妈妈也说我调皮,惹是生非,不让他跟我天天在一起玩了,而最重要的是,我失去了一位最亲的朋友。
我跟虎子的友谊也随之淡了起来,我不敢再叫他一起上学了,他也没有再问我要作业抄了。就这样,一直到了初中毕业,我去了一所重点高中,虎子则去他叔叔的皮革厂里做了工作,因为我他的分数远远不够一所普通高中。
高中三年,一个月回家一次,也很少见到虎子了,一是因为那个时候的我,变得更沉默寡言了,只知道把自己埋藏在书海的世界里,当然最重要的是因为,我们偶尔在门口的路上碰面了,他也只是淡淡的笑了笑,“回家啦!”我也只能无力的回他一个没有颜色的微笑。
高中三年,然后我去了一所我想去的大学,虎子则找了个对象,一起过上了日子。
大学,一个学期回家一次,这就更缩小了我跟虎子见面的机会。而没过多久,他叔叔的厂子也搬到了镇里面,因为生意越来越红火了,所以他也干脆在镇里买了套房子,两口子一起过日子,听说虎子已经是他叔叔厂里的副经理了。以我对他的了解,虽然他在学习成绩上不是很突出,但是他是那种勤奋踏实老实的人,再加上他叔叔提拔,便平步青云了。
有很多时候,我们了解一个人的程度,会超过我们对自己的了解。
我大二的时候,虎子的女儿出世了。
大学四年也就这样很快毕业了,但是我每次回家,都要回沂河边去看看。那两间小屋还在,不过已经没有一丝生机了,只是在雨天的时候,给过河的那些人提供一个避雨的场所。我知道,裴叔叔再也回不来了,他是因为的而离开的,一个跟我无血无缘的人,却为了我牺牲了自己的生命。
后来工作了,离老家也越来越远了,离那条河也越来越远了,但是我始终都觉得,有个人,一直在河对岸对我招手,边微笑着,边说着:飞儿,回来吧。